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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春,春回大地,藿香正氣。

清晨,持續了一夜的鞭炮聲仍零星響起,一大清早各大煙酒副食商店門口又排起了長隊。街道辦的工作人員喜氣洋洋把衚衕口的標語換成了喜訊,巷口的大喇叭裡一遍遍用激動的語氣廣播著昨天那個亢奮人心的訊息。儘管聽了幾十遍了,但人們就是聽不厭。

一群鴿子呼哨著盤旋在南鑼鼓巷上方,大院兒裡,秦淮茹掀開門簾從院裡出來,扯開嗓子叫道:“槐花兒?槐花兒!這死丫頭大清早死哪兒去啦?人呢?”

六年過去了,歲月在秦淮茹臉上留下了些許風霜,她眼角多了一些皺紋,但身子卻愈顯得豐腴。

她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黑色皮鞋,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別樣的韻味和氣質。

“來啦來啦!”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從後院兒跑了過來。

當年那個拖著鼻涕泡的小姑娘,已經比當初的小當還大一歲了。槐花個子長得不算太高,但臉蛋圓圓的,有些嬰兒肥。這時候挽著袖子,露出兩截胖乎乎圓滾滾的手臂,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大清早鑽後院兒幹嘛去啦?怎麼累成這樣?”秦淮茹皺眉呵斥。

“還不是我奶?”槐花抱怨道,“她又犯病啦,鑽到地窖裡死活不出來,我怎麼拉都拉不動她,她還朝我吐唾沫,氣死我啦!”

“拉不動叫你姐啊!你姐呢?”秦淮茹問道。

“還能在哪兒?”槐花一撇嘴,“昨兒援朝爸不是掛電話了嗎?一大早就去那屋忙活去了,人家對我乾爹比對你孝順多了,也難怪乾爹偏心她。”

“你乾爹可也沒少疼你。”秦淮茹道。

說著話,他左右看看,也沒瞧見什麼人,沒好氣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先把你奶弄出來!”

兩人剛走到後院,就看到二大媽剛好從家門出來,看到秦淮茹頓時眼睛一亮,急忙招手道:“哎呀淮茹你來得正好,來來來,來搭把手!光福又生褥瘡啦,你幫我把他抬出來,讓他曬曬太陽。”

“咱倆抬得動嗎?”秦淮茹微微皺眉,有些不願意去。

劉光福在床上躺了六年都還沒醒來,吃喝拉撒都得劉海中兩口子照顧,屋裡那味兒根本聞不成,能燻死人。

“劉大爺呢?”秦淮茹問道。

劉海中早就不是院裡二大爺了,他現在就是院裡一個普普通通的大爺。

“昨兒滿大街放炮,他們環衛今天且得忙活呢。”二大媽嘆了口氣。

“光天還不回來?”秦淮茹問道。

二大媽勉強一笑擺擺手:“六年了,一趟家都沒回來過,嗨,不提他,我就當從來沒生過這兒子!”

“唉,也不怪光天,再說光天每個月不還讓傻柱給你家稍十塊錢嗎?他也可以了。”秦淮茹道,“總比光齊強,這麼多年了逢年過節都不來,也沒聽說他給你家裡置辦一樣東西……”

正說著話,北屋門“吱呀”一聲開了,睡眼惺忪的傻柱打著哈欠從裡面走了出來。

“喲,這麼熱鬧呢?”傻柱打了聲招呼,一副哈欠連天的樣子。

“這老太太走了以後,你是紮在這屋裡啦?”秦淮茹笑呵呵看著他,“媳婦兒孩子都不要啦?”

“當我陳世美呢?”傻柱道,“就算我是,也沒個公主招我當駙馬呀!”

笑嘻嘻貧了一句,他才解釋道:“昨兒晚上去跟勝利他們喝酒了,這不慶祝那什麼嗎?一不小心喝多了,就沒敢回去,不然我孩兒他媽非把我給扇了不可。”

“冉老師眼一瞪,你就抖三抖,傻柱啊傻柱,你也有今天。”秦淮茹有些不是滋味地嘲笑道。

“有錢難買爺樂意。”傻柱得意晃著腦袋。

“少廢話,給劉大媽幫忙搭把手,把光福抬出來。”秦淮茹道,“我婆婆又犯病了,大清早鑽地窖去了,我得把她弄出來。”

“你這婆婆絕對是咱們院兒頭號危險分子!”傻柱沒好氣控訴道,“上回我也在老太太這屋睡,好傢伙大半夜站我床前頭哭,把我差點沒嚇死!我還以為老太太回魂看我來了呢。”

“這嘴上沒個把門兒的胡說八道!”二大媽瞪了眼傻柱,“聽著多晦氣?來來,快來幫忙,一會兒不還要放炮嗎?”

傻柱一邊跟她往屋走一邊問道:“不是昨晚放嗎?昨晚沒放?”

“閆阜貴兒沒買上炮,改今早了。”二大媽道。

“準是這老摳門兒為了圖便宜捨不得去商場,大早上去鴿子市淘便宜的去了,你們信不信吧!”傻柱呵呵一笑,看透了一切。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站住,站住!”許大茂家院兒裡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叫聲,緊跟著一大一小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兒一熘煙兒從他家小院兒裡跑了出來。

這倆小孩長得都很結實,模樣像極了傻柱。兩人身上都髒兮兮的,正撒丫子狂奔。

“嘿嘿嘿!嘛呢!”傻柱見倆小子看都不看他,不樂意叫道。

“爸,我們幫你報仇啦!”帶頭那個大點兒的小子馬不停蹄,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報仇!報仇!”後面跟著哥哥狂奔的小豆丁也興奮得嗷嗷喊著。

眨眼兩人消失在後院兒,從許大茂家裡追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來。

這女人頗有幾分姿色,此刻滿臉薄怒,看到傻柱後立馬惱怒叫道:“傻柱,你管不管你倆兒子?大清早在我們家大門上畫王八,什麼意思!”

“喲,這是祝福啊。”傻柱張口就來,“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這是我兒子祝你們兩口子長壽呢。”

“你……”女人氣得夠嗆,指著傻柱氣得直哆嗦,“真是蠻不講理,我找你們家冉老師說去!”

說著氣呼呼去中院了。

“嘿嘿,倆小子這是知道許大茂欺負他爹了,真給他爹爭氣!”傻柱眉飛色舞。

“倆調皮蛋,跟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秦淮茹哭笑不得道,“你小心許大茂媳婦兒跟你們家冉老師打起來。”

“敢?借她倆膽兒!”傻柱瞪眼。

“你還別小看她,這女人把許大茂吃得住住的。”劉大媽壓低聲音八卦道,“我老聽見他們兩口子吵架,這女人動不動就把許大茂罵得跟孫子似的。”

“她給許大茂生了個大胖小子,許大茂能不把她當菩薩供著?”秦淮茹道。

“那小子跟許大茂可是一點兒也不像。”劉大媽滴咕道。

“這話可不敢亂說。”秦淮茹嚇了一跳。

劉大媽道:“許大茂自己都犯滴咕呢,他們倆沒少為這事兒吵架。這女的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當初倆人結婚七個月就生了,說孩子是早產,誰信?八斤多的胖小子是早產?湖弄鬼呢?肯定是結婚前就瞎搞有了的!你說這女的這麼不檢點,這孩子是不是他許大茂的種還真說不定……”

傻柱聽得直樂:“劉大媽,回頭你這話我原封不動轉告給許大茂。”

“愛說說去,我才不怕!許大茂這些年為非作歹,報應也該來了!”劉大媽恨聲道,“當初我們家老劉已經夠慘了,沒招他沒惹他,他當了個破糾察隊隊長,非得整得老劉在廠裡待不下去!這種畜生遲早有報應!現在什麼都結束了,跟著李新民的人肯定都沒好下場!”

秦淮茹笑容暗澹幾分,拉著槐花道:“走,找你奶奶去。”

“哎,怎麼說著話就走啦?”劉大媽一臉納悶。

“戳著人痛處了唄。”傻柱笑呵呵道,“劉大媽你也是,明明知道秦淮茹這車間主任的位置是李新民給安排的,你還說這話,你讓她怎麼想?”

“愛怎麼想怎麼想!”劉大媽冷哼一聲,“她打著援朝的旗號在你們廠給人託關係辦事兒,這事兒誰不知道?傻柱,你跟援朝關係這麼好,這事兒你就不跟援朝說說?”

“他還用我說?他什麼不知道?”傻柱呵呵一笑,“走了走了,趕緊給你兒子弄出來!”

劉大媽還不甘心:“哎,不是說援朝雖然下來了,但是好些個領導都替他說話嗎?還是說他現在徹底不行啦?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哎喲,您先吃蘿蔔澹操心,管得還挺寬,這跟您都沒關係!他可不待見您和劉大爺。”

“我們家老劉不都主動去跟他認錯了嗎?哎,這些年我們也特別後悔……”

“行啦甭說這個了,快上手抬吧……噗!真味兒!怎麼這麼臭?光福是不是拉褲兜子裡了?”

另一邊,秦淮茹連哄帶騙總算把賈張氏從地窖裡騙了出來。

如今的賈張氏又黑又瘦,就是個乾癟老太太,眼神呆滯。

“淮茹,那咱說好了,等你下班了,就帶我去看棒梗,我大孫子快出來啦。”賈張氏痴傻笑著道。

“去去去,一定帶你去!”秦淮茹一邊替她拍身上的土,一邊道。

“媽,真帶她去呀?”槐花不樂意道,“上回去她拽著欄杆不走,丟死人了都!”

“她是你奶,丟什麼人?”秦淮茹呵斥道。

“賠錢貨,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我要我大孫子!”賈張氏突然生氣地一把推開槐花。

“好好好,不要她,要您大孫子,咱先回家,回家好不好?”秦淮茹陪著好話,連拉帶拽把罵罵咧咧的賈張氏拉到了中院,槐花一臉不爽地跟在後面。

到了中院,冉秋葉正勒令兩個孩子給許大茂媳婦兒道歉,兩個剛還調皮搗蛋的小子這會兒垂頭喪氣站在媽媽旁邊,大氣都不敢出。

對門,易忠海攙扶著臉色蠟黃身形消瘦的一大媽出了門,向垂花門走去。

“媽我找我姐去!”槐花喊了一嗓子便往前院兒跑去。

“你給我回來!還要給你奶洗臉呢!”秦淮茹氣得急促大叫。

“讓她找不賠錢的洗去!”槐花頭也不回,路過易忠海老兩口時還不忘打招呼:“易大爺易大媽好!”

“好,好。”易忠海笑呵呵點頭。

秦淮茹氣得沒辦法,只好搖頭作罷,臨進屋前也給易忠海打了聲招呼:“易大爺,又帶我大媽去醫院啊?今天還得掛吊瓶嗎?”

“還得幾天。”易忠海道,“對了,藥罐是不是在你家裡?”

“在,今天下午我給我婆婆熬完最後一副藥就不用了。”秦淮茹道。

“好,我趕天黑到你家去。”易忠海道,“要放炮了,你不來看看?”

“就來!”秦淮茹笑呵呵進了屋。

閆阜貴騎著腳踏車穿街過巷,一路喜氣洋洋跟見到的街坊們打招呼。

這兩天大家都是人逢喜事,一個說“恭喜恭喜”,另一個必然說“同樂同樂”。普天同慶的日子,整個京城都跟過年似的。

到了大院門口。還沒下車,一群孩子就歡呼著迎了過來。

“一大爺回來啦!一大爺回來啦!”

“嘿,一群小小子兒!沒買糖,別看啦!去得晚了,商場都賣完了。”閆阜貴樂呵呵道,“都散開,待會兒前院兒放炮,喊你們家大人去!”

“放炮咯!放炮咯!”小孩們又一鬨而散。

閆阜貴推著車子進了前院兒,跟街坊們笑嘻嘻打著招呼,轉身回了自己屋。

“回來啦?”三大媽現在榮升一大媽,六年過去也蒼老了一些,不過精神倒是很足。

“就你一個?”閆阜貴扯著脖子往裡看。

“別看啦!解成他們不回來!”閆大媽沒好氣道,“白眼兒狼,生怕咱們吃他們佔他們的。”

“唉,不回就算啦。”閆阜貴失望嘆了口氣,“解曠和解娣也來信了,跟以前一樣,還是訴苦的。”

“老伴兒,現在這都不一樣了,你說咱們能不能把倆孩子調回來?”閆大媽關切問道。

“誰家的孩子都想回來,輪得到咱嗎?”閆阜貴道。

“哎你說,援朝那兒有沒有路子?”閆大媽問道,“我聽說他又被擼下來啦?他這回是不是徹底不靈啦?”

“呵呵,這些年他起起落落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閆阜貴樂呵呵道,“就說頭些年那次,他被一擼到底,報紙上都批評他了,結果呢,沒過一個月人家又恢復原位了。許大茂仗著李新民跳出來想搞援朝,被整得灰頭土臉的,這些年都不敢炸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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