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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彭,江戶。
皇居的烈火已經燃燒了一夜,天邊已現出魚肚白。
但蘇乙和一線天依然沒擺脫追兵。
這次二踢腳刺殺團一共來了四個人,四個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由蘇乙親自率領,做出了這等註定會改變世界的驚天壯舉。
但蘇乙畢竟不是神,不能算無遺策。
他雖做了最萬全的計劃,終歸是百密一疏,在刺殺成功的那一剎那,被敵人察覺到了端倪。
當敵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事情,這些鬼子徹底瘋了。
他們絲毫不顧及任何傷亡和損失,也不惜任何代價,幾乎是出動了整個江戶的守衛軍,對蘇乙等人圍追堵截。
上千軍隊對蘇乙等四人展開追擊,不惜槍炮彈火,更不惜傷及無辜平民,也要把他們的性命留在江戶。
不光是軍人,甚至江戶的民眾們也自發組織起來,和軍方配合,對蘇乙等人展開圍追堵截。
蘇乙等人本就被敵人咬住尾巴,現在前有攔截,後有追兵,他們如陷泥潭,根本無法擺脫。
好不容易逃進一處民宅潛伏下來,但敵人立刻便包圍了整片區域, 開始對這片區域展開地毯式搜尋。
這次行動為了追求效率和隱蔽,四人本就沒有攜帶那些重型武器, 而是憑著驚人身手和巧妙的智計取得了成功。
但眼下……
在敵人重火力圍剿下, 他們四人遠端火力嚴重不足, 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能狼狽逃竄。
這是一家居酒屋, 狹小的房間內,擠著一家四口人——老父親,中年夫婦, 還有他們十三歲的女兒美智子。
四個不速之客的闖入,讓這一家人受到極大驚嚇,戰戰兢兢縮成一團。
一線天用槍指著這四人,蘇乙攙扶著身中兩槍的羅玉。
朱進古在整個屋子搜查一遍, 確定沒有什麼危險後,用蹩腳的日語逼問四人有沒有處理創傷的藥物。
但四人嚇得哆哆嗦嗦,任朱進古一再重複,他們都只是不斷跪地哀求,做不出任何其他反應。
“別費力氣了,我走不了了, 朱哥!”羅玉捂著不斷出血的胸口,虛弱擺擺手,劇烈喘息著,“瑪德, 小鬼子這回真瘋了!”
羅玉之所以中槍,是因為之前四人逃脫時,羅玉藝高人膽大,冒著槍林彈雨挾持了一個哲彭軍官,想要拖延時間,為大家贏得擺脫追兵的機會。
哪知鬼子們根本不受威脅,直接就開槍打死了人質, 然後亂槍向羅玉掃射。
羅玉猝不及防下, 身中兩槍。一槍打在腹部, 一槍打在左胸部, 正中要害。
蘇乙第一時間在槍林彈雨中救下了羅玉,但看到羅玉傷勢的第一時間蘇乙就知道, 羅玉死定了,不可能救回來了。
“小羅, 有什麼未了的心事?”蘇乙沉聲問道。
出生入死多年, 見多了生離死別,蘇乙的心,早就堅硬如鐵。
不光是他,在場的誰不是?
二踢腳刺殺團這些年來讓敵人聞風喪膽,成為鬼子軍官們的噩夢,但這樣的威懾力,卻是用二踢腳刺殺團一條條鮮活的性命換回來的。
這些年來,他們告別了多少戰友?
二十個?
三十個?
也許更多。
就在來江戶的三個月之前,那場針對土肥圓的刺殺中,因為中了敵人的圈套,蘇乙就永遠失去了楊松林、安玉允和孫鳳鳴三個親密戰友。
暗殺不是請客吃飯,是要流血的,是要犧牲的。
風光的背後,步步血淚。
加入了二踢腳,走上了這條路,沒人能保證自己明天還會不會活著。
所有人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犧牲對每個人來說,都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包括蘇乙在內。
“耿爺,有時間去看看我師父,別的就沒什麼了。”羅玉呲牙一笑,滿嘴鮮血,“給我留把槍,留一顆手雷,你們先走!距離三號撤離據點還有一段距離,鬼子已經把這片圍住了,你們再不走,鬼子只會越聚集越多。”
蘇乙使勁揉了揉他的腦袋,抱了抱他, 道:“下輩子見,小羅!”
“下輩子, 我還跟著您!”羅玉喘息著道。
“小羅,再見!”
“再見臭小子!”
朱進古和一線天也和羅玉擺手告別。
這是最後的訣別,沒有傷痛,也來不及傷痛。
“走!”羅玉奮力揮揮手。
“至那人在這裡!”就在朱進古分神之際,被挾持的一家四口中的老漢突然跳起來,一邊發瘋般向大門口跑去,一邊大聲喊叫。
砰!
朱進古一槍掀開了他的後腦勺。
“畜生,我跟你們拼啦!”中年男人目眥欲裂,絕望嘶吼著向朱進古衝來。
噗!
朱進古一刀抹斷了他的脖子。
一線天見狀微微皺眉,突然錯步上前豎掌為刀,打暈了剩下的兩母女。
“走了,再不走就晚了!”蘇乙一揮手。
最後深深看了眼羅玉。
羅玉燦爛笑著,對蘇乙擺手。
“走!”
三人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從後門匆匆離去了。
房間裡就只剩下羅玉和昏迷的母女倆,還有兩具屍體。
他掙扎著來到正門前,檢查槍彈,打算和敵人最後拼命。
“剛才的槍聲就是從這兒傳來的,這家有五口人……”
“手榴彈掃射,然後扔手雷!我只想要殺死那些至那畜生,不要告訴我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立刻射擊!火力覆蓋這裡!”
“嗨!”
門外傳來哲彭軍官的對話,羅玉聽不懂哲彭話,還在凝神屏息,等著哲彭人進來,然後跟他們拼命。
但下一刻……
噠噠噠噠……
密集的子彈瞬間就將整個屋子覆蓋,猝不及防的羅玉第一時間就被打成了篩子,不甘地倒在血泊之中。
轟轟轟……
隨即丟進來的炸彈,將這座房屋夷為平地。
另一邊,蘇乙等三人繼續且戰且逃,但敵人們咬他們咬得很死,前方又時不時有江戶的民眾自發圍堵,大大拖延了他們的逃亡速度。
眼看就要到達既定的撤離地點之一了,就在這時,剛從一條巷口竄出來的三人和幾十個全副武裝的鬼子不期而遇,撞在一起。
三人同時愣住了。
“快走!”
朱進古大吼一聲拔刀衝進了人群之中,敵軍陣營中剎那鮮血飈濺,亂作一團。
砰砰砰……
槍聲大作中,但見四面八方人頭攢動,哲彭軍人源源不絕向這邊湧來。
這一幕只是看看就讓人絕望。
“走!”蘇乙一咬牙,和一線天奪路而逃。
身後,密密麻麻的哲彭兵已經把朱進古淹沒。
來不及道別,來不及說再見,那一個“走”字,就是朱進古最後的遺言。
七天後。
傷痕累累的蘇乙和一線天漂泊到了岸邊,兩人都已奄奄一息,蘇乙甚至昏迷四天了,一直都沒醒來過。
“耿爺,我們上岸了,你再堅持堅持,我去找藥,找吃的。”一線天費力把蘇乙背了起來,自言自語著,踉踉蹌蹌向海邊不遠處的那座小村莊走去。
“立ち止まる!あなたは誰ですか?”村口,一線天被兩個揹著槍的哲彭民兵攔住了。
這一刻,饒是一線天鐵打的神經都有些絕望了。
九死一生逃出了江戶,又在大海漂泊了七天,好不容易看到了海岸,他以為自己已經回到了華國,可沒想到,又飄回了哲彭!
命該絕於此嗎?
早已是強弩之末的一線天慘笑一聲癱坐在地,就要接受這最後的命運。
但他這動作使得蘇乙摔到了地上,發出輕微的痛苦聲音。
一線天的目光落在了蘇乙慘白無人色的臉上,原本滿心的絕望,突然生出一絲不屈來。
“我一線天賤命一條,死則死矣,但耿爺不能死!就算死,他也該轟轟烈烈,頂天立地,而不是這樣的死法!”
兩個哲彭民兵呼喝著靠近,來到了一線天身邊。
“啊……”
某一刻一線天突然如豹子般飛撲而起,將這兩個民兵撲倒在地。
二十餘天后,蘇乙終於從昏迷中醒來。
頭還暈暈沉沉的。
滴答!
一滴水滴在了蘇乙的嘴唇上,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嘴唇竟十分溼潤,嗓子也沒有乾渴的意思。
昏暗的光線中,蘇乙察覺到自己是在一個山洞裡,洞中怪石嶙峋。
蘇乙的頭頂上,兩個大樹杈製成一個簡易的支架,支架上掛著一隻很大的鐵桶,鐵桶底部每隔幾秒,就會滴落下一滴水來,不偏不斜,滴進蘇乙的嘴裡。
蘇乙愣了一會兒,就要掙扎著爬起來,卻沒能成功。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被草繩捆綁在地上。
但捆綁得並不結實,用點力氣就能掙脫開來。
蘇乙看看頭頂的“滴水裝置”,再看看已經掙脫開來的繩索,心中生出幾分明悟,這應該是怕自己昏迷中移動翻滾,所以把自己捆綁住,確保上面的水滴能夠準確滴落在自己的嘴裡。
蘇乙最後的記憶是他和一線天兩人在海上漂泊,不用想,這個裝置肯定是一線天做的。
做出這樣的裝置來保證自己能夠一直補充水分,這說明一線天是不是不得不被迫離開自己了?
這裡到底是哪兒?
自己昏迷多久了?
蘇乙茫然四顧。
他發現在他身邊還散落著一些藥物的包裝,和用過的注射器。
拿起藥物看了看,發現上面都是日文,是一些盤尼西林之類的消炎藥。
“日文?難道還在哲彭?”蘇乙皺了皺眉,如果真還在哲彭的話,想在哲彭搞到盤尼西林可不容易,這玩意兒現在比金子都貴。
而且一線天是個華人,他們剛在江戶做了那麼大的事情,華人的身份太敏感了,更別提一線天還不會說日語。
一線天是怎麼搞到藥的?
蘇乙繼續四下打量,他發現自己身上塗滿了驅蟲防蟲的藥,不遠處還掛著一一個罐子和一個捆得嚴嚴實實的布囊。
蘇乙掙扎著起來,感覺到自己還很虛弱,頭暈得也很厲害。
他取下那個罐子和布囊,發現罐子裡裝的是清水,布囊裡則是一些乾糧。
這一定也是一線天留下的。
種種跡象表明,一線天似乎不得不與蘇乙分開,於是他在這山洞裡安頓好了一切。
一線天去哪兒了?
蘇乙就著罐子裡的清水吃著乾糧。
胃裡有了點東西,總算恢復了一點氣力和精神。
恢復了一些元氣,蘇乙起身,小心翼翼向外走去。
這山洞大約五十米深,快到洞口的時候,蘇乙遠遠看到洞口處坐了一個人。
他心中先是一驚,立刻警惕起來。
但緊跟著他便感覺到這個背影有些熟悉。
“小韓?”
他認出這是一線天的背影,試探著叫了一聲。
也許是時間長沒開口的原因,這一聲竟有些嘶啞。
那背影一動不動。
蘇乙想到山洞裡的那些安排,心突然漸漸沉到了谷底。
如果一線天一直守在洞口,那他有什麼必要做出那些他不在也能“運轉”的安排來?
不、不會的……
蘇乙幾乎不敢邁步。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寧願眼前的背影只是一個幻覺!
但終歸還是要面對現實的。
蘇乙深吸一口氣,向前邁步。
越靠近洞口,一股刺鼻的臭味就越明顯。
這是屍臭,這麼濃烈的屍臭,說明屍體死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不……”蘇乙發出痛苦的呢喃,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終於走到了洞口。
他透過破破爛爛的衣衫,看到一線天斑斑血跡已經乾涸的殘破身軀,彈孔、刀痕、各種傷口密密麻麻交錯,十分猙獰。
他看到一線天已經被蛆蟲啃噬得面無全非的臉。
他看到一線天坐在這山洞入口處,孔洞的眼眶正眺望著遠方。
他就像是一塊磐石,一動不動。
在他旁邊的地上,似乎是用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字——“耿爺,我撐不亻……”
蘇乙怔怔看著這一幕,呆立良久。
這一刻,他腦海裡走馬觀花,回顧著和一線天經歷的一幕又一幕。
他突然感到無比地驚恐,因為他發現自己連一線天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姓韓。
不知不覺,蘇乙已淚雨滂沱。
噗通!
他癱跪在一線天面前,嘶啞哭喊出來:“小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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