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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乙殺馬三的事情,終究還是暴雷了。
其實早就暴露了。
那時蘇乙武功境界尚淺,不明白真正的高手可以透過刀痕就能分析出出刀的人是誰。
這是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點,在武學宗師眼中,這些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的細微特徵,在他們眼中卻分毫畢現。
宮寶森研究過馬三的傷口後,就懷疑下手的是蘇乙。
但一來,他實在想不出蘇乙殺馬三的理由;
二來,這畢竟不是驗dna,直接鎖定目標,刀痕不能排除有個和蘇乙發力很像兇手,這種可能是存在的,甚至也存在模仿殺人這一可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宮寶森的本事在一雙肉掌上,他並非是刀法大家,對於分辨刀痕,他並沒有十足把握。
他讓老薑看,可惜老薑是劊子手出身,刀法雖厲害,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根本看不出刀痕的細微差別。
所以,那時他突然要提前埋馬三,其實是偷著把馬三的屍體做了防腐,讓人運到佛山來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三是丁連山的外甥,他答應過丁連山要好好撫養馬三成材,可他卻沒做到,現在就連馬三的死因他都不能確定。
他不能讓馬三不明不白地死,而且他知道師哥丁連山的性格,更願意相信眼見為實的事情。
所以他乾脆把屍體運過來,讓師哥親眼看看那兩處刀痕,然後再判斷誰是兇手。
丁連山是刀法大家,凡是使刀的,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宮寶森看出的特徵,他不但看得更細更清楚,而且他還看出了宮寶森都沒看出來的細節。
那就是這個人第一刀抹脖子是正手握刀,第二刀刺心臟卻變成反手了。
“正常人殺人,根本不會轉換手法,直來直去,殺完人就走。”丁連山道,“除非是兇手有這種特殊的習慣,或者說他的武功特殊。”
“若有特殊習慣,那就海里撈針,難覓賊影。可若是特殊武功,這些年我走南闖北見識多了,倒有把握分辨一二。三兒身上的刀痕只有蝴蝶雙刀符合,使蝴蝶雙刀的門派,南北加起來一共四十六家。但以蝴蝶雙刀為主兵刃的門派,只有七家。”
“這七家裡,有反手挾刀招式的,只有三家。分別是詠春、武當太乙門,還有魯地龐氏燕青。”
“我記得津門頭些年一個姓韓的靠一種叫挾刀揉手的武功奪了津門龍頭,後來被山傲算計,落了個身死的下場。”丁連山幽幽地說道,“這挾刀揉手使得也是蝴蝶雙刀,但以挾刀揉手的雙刀招式,和武當太乙門、龐氏燕青的雙刀招式,他們出手應該是抹脖子反手刀,刺心臟正手刀才對。”
“就只有詠春的八斬刀因走角馬,多偏身,才會有抹脖子正手,刺心臟反手的用法……”
說到這裡,丁連山眼神死死盯著宮寶森:“似是非是人刀合一的斬法,詠春八斬刀的用法,再加上他和三兒的恩怨,還有他在津門的勢力。這麼多證據都指向他,但你卻依然告訴我,不一定是他!”
“好,我知道你惜才,怕錯殺好人,半年前我就打算北上津門,會會這個耿良辰。如果不是他,我走;如果是他,我就殺了他!但你依然攔我,說會帶他來佛山,讓我親自辨認!”
“我現在認了,他剛才抹脖子扎心髒的招兒都使出來了,你也看到了,正手、反手,發力方式,出刀角度,跟三兒身上的一模一樣!但你剛才還給我使眼色,甚至擺出要和耿良辰聯手夾擊我的架勢,逼我放他走!”
說到這裡,丁連山已聲色俱厲,眼眶通紅,目光猙獰:“寶森,我這輩子都交給了門派,名,命,還有我的血脈!現在連我外甥也交代裡頭了!”
“若他是作奸犯科之輩,哪怕被千刀萬剮了我也毫無怨言,他白死!可他不是啊寶森!”
“我現在只想為他報仇,為什麼不行?為什麼?怕我牽連你?怕我連累門派?”
“師哥你這是誅我的心!”宮寶森激動指著自己的心臟,打斷了丁連山,“我宮寶森要是這樣不知恩義,不懂是非的狼心狗肺的東西,教我不得好死!”
擲地有聲。
丁連山瞬間安靜下來。
宮寶森緩了口氣,道:“三兒的仇,當然要報,而且我今天給師哥這撂一句話,這仇,我要親自報!”
“三兒是你外甥,但他就不是我徒兒了嗎?他可是我從小養在家裡,當親生兒子一樣養大的徒兒呀!我怎麼能讓他白死?”
“你捨得殺他?”丁連山問道。
“不捨也要舍!”宮寶森道,“師哥,但你得容我,也容他打完這場比賽。”
“這場比賽,洋人來了許多高手。我們幾個老一輩親自上場,不,也不好聽。但年輕一輩的,能拿出手的有幾個?”
“這場萬國搏擊賽,還得靠耿良辰給咱們國術界長臉,沒了他,只怕和頭些年暹羅之行一樣,丟了面子,也丟了裡子。”
“我不想這樣,師哥,國術好不容易恢復了元氣,不能再被這麼一折騰,又沒了,我不想成千古罪人,被後世唾罵!”
“師哥,你容我辦完這場比賽,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寶森,我還能信你不?”丁連山嘆了口氣問道。
“你得信我。”宮寶森看著丁連山,一臉誠懇,“二十八年前,我信了您,這一次,您得信我。”
“辦完比賽,我會跟他做最後的了斷,無論誰生誰死,這仇,都算結了。”
丁連山看著宮寶森,最終緩緩點頭。
門外。
蘇乙面無表情看著遠方夜色,心潮起伏。
以他的心智,到了現在,他豈能還被矇在鼓裡?
其實他早就想好了一切,當這一天來臨時,他將怎樣應對。
但宮寶森對他的態度,和宮二的情誼,卻讓他束手束腳,不能下狠心。
這一天終於是來了,也許,到了該攤牌的時候。
沒必要說謊,說謊只會被宮寶森看輕。
但殺馬三必須有個理由,他已經想好了理由,這個理由,合理合情。
吱呀。
身後的門開啟了。
蘇乙回頭,便見宮寶森邁步走了出來。
蘇乙拱手一禮,道:“馬三是……”
宮寶森突然伸手止住他。
“什麼也別說啦。”他嘆了口氣,神情複雜地看著蘇乙,“等這場比賽結束後,咱爺倆,再做個了斷。”
蘇乙緩緩點頭,說:“好。”
“回去吧。”宮寶森道,“今日在金樓,我看很多人對於躍躍欲試,帶你出來還有一層意思,就是看能不能避過是非。這會兒,該走的應該都走了。到了明天一早,比賽就開始了,那些找你麻煩的絕不敢擾了比賽。”
宮寶森的願景是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可惜這世上的事情,不如意事常八九。
該來的,絕躲不了。
蘇乙和宮寶森回到金樓的時候就發現不對勁了,偌大的金樓,竟鴉雀無聲。
大門是緊閉著的,兩人推門而入,裡面竟空無一人。
兩人正暗自警惕愣神期間,便見金樓的掌櫃帶著兩個夥計笑呵呵從後堂轉過來。
人還未至,笑聲先到。
“哈哈哈!宮師傅!耿師傅!我是金樓的掌櫃,我今年八十多了,託個大,你們叫我聲燈叔就行。”
“燈叔!”宮寶森和蘇乙從善如流,都叫了聲。
“哈哈哈,兩位師傅從北國遠到而來,我們金樓蓬蓽生輝!早先是佛山國術界歡迎北方同道。現在,是我們金樓歡迎兩位師傅!尤其是耿師傅,您是赫赫有名的津門大俠,您的俠名,即使是遠在佛山,我們也如雷貫耳啊!早聽聞耿師傅一身功夫了得,既然來了,怎能不見識一番?”
“耿師傅!老朽今日特意封廳,就是為了以武會友,迎接您二位!宮師傅是前輩,自不敢勞您大駕,還請宮師傅上頂樓觀賞。耿師傅,希望您萬萬不要誤會,風塵之中,多是性情中人!我們也只是想歡迎耿師傅您罷了,哈哈哈……”
蘇乙和宮寶森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瞭然之色。
這哪是歡迎?
分明是下馬威。
或者說是試探。
蘇乙若是不接,就是露了怯,甚至會落個目中無人的名聲。
但要是接了,麻煩不說,會被對手試探出虛實。
到了明日南北對戰,對方對蘇乙多一份瞭解,就多一分把握。
宮寶森不語,似乎是把選擇權交到了蘇乙手上。
蘇乙微微沉吟,突然曬然一笑,看向燈叔:“燈叔這麼客氣,我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哈哈哈,耿師傅,爽快!”燈叔對蘇乙豎起大拇指,又轉頭對宮寶森道:“宮師傅,不如我陪您一起上樓,那裡視野開闊,看得更清楚?”
“不必了。”宮寶森淡淡一笑,“舟車勞頓,我年紀大了,需要休息。你們練你們的,我就不看了。”
說著,轉頭對蘇乙吩咐道:“你也早點回來休息,到了下午,還有很多事要做。你這個領隊,可不能偷閒。”
“知道了,宮師傅。”蘇乙抱拳躬身。
宮寶森笑呵呵一點頭,轉身徑直上樓而去。
燈叔老臉浮現一絲尷尬,一分羞惱。
宮寶森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表達不滿。
明天就要比賽了,我們北方的武人遠道而來,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你們卻搞出這種陣仗,試探我們?
話說的再好聽,也掩蓋不了這是耍心機的事實。
礙於情面,宮寶森不揭穿他。
但卻也不會任由他們發揮,覺得他宮寶森沒脾氣。
宮寶森剛剛話裡充滿了對耿良辰的信任,還讓耿良辰“快快回去休息”,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堅信耿良辰碰到的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這目無餘子的傲慢,讓燈叔感到羞惱。
但正如宮寶森沒有揭穿他們的小心思,這個時候,宮寶森的明嘲暗諷,他也得受著。
當下燈叔哈哈一笑,掩過尷尬,對蘇乙一抱拳道:“耿師傅,千萬別客氣啊,請!”
蘇乙微笑頷首,負手而立。
燈叔轉身帶著兩個夥計下去了。
咔嚓!
身後,大門從裡面上了門閂。
便在此時,二樓樓梯突然傳來密集腳步聲,不一會兒,“井”字天窗大堂,二樓上站滿了身穿旗袍的鶯鶯燕燕。
各個濃妝豔抹,笑嘻嘻對著樓下的蘇乙指指點點。
一個臉上擦著粉的白麵小生快步走到蘇乙面前,笑呵呵一抱拳道:“耿師傅,小的攜金樓全體阿姑歡迎您來金樓!祝您鴻運高照,馬到功成!”
“好說,好說!”蘇乙笑呵呵回禮。
噔、噔、噔……
正說著,二樓的姑子們自動分開,一個頭發燙著卷兒的中年女人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步履慵懶地拾階而下。
但走到半途,她突然手按樓梯扶手輕輕一躍,整個人頓時如一片落葉般,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蘇乙目光一掃,發現這女人身條竟格外勻稱,腿很長,且裹著小腳。
“耿師傅,三姐呢,是我們京班跟人裡的頭兒,會點八卦掌。”白麵小生笑呵呵一抱拳,“耿師傅您是八卦掌的大家,三姐想請您指點指點,請您千萬不要客氣。”
蘇乙微微頷首,也不多言,伸手道:“請。”
原劇情中也有這樣的一幕,但原劇情中,金樓封樓和葉問切磋,是為了給葉問喂招。
葉問從小沒出過佛山,也沒接觸過北方的武功。南方武林為了讓他知己知彼,在金樓派出三個隱居於此的高手,給他喂招,讓他熟悉北方武功的路數。
但現在,金樓依然搞出這麼一出,當然不會是也想給蘇乙喂招了。
如果真喂招,就該請南方拳種的師傅來打。
他們現在依然派出北方拳種的師傅,其實存著和原劇情中截然相反的心思。
那就是不讓蘇乙窺見南方拳種的路數。
不但不讓蘇乙窺見南方拳種的路數,他們還要藉此機會,試探出蘇乙的底細。
不得不說,他們的算盤打得是真響。
只是會如他們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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