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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亂世,強者尚且要隨波逐流,小人物就只能在夾縫中生存。

小人物朝不保夕,於是便紛紛尋找靠山,希望能擺脫任人宰割的糟糕狀態。

有人失敗,有人成功。

失敗者未必可悲,成功者也不必高興。

就比如王四強這個小人物,他原本不過是津門一個混子,後來拜了齊元龍為師,成功讓津門規模最大的天刀武館,成為自己的靠山。他也從原先一文不值的小混子,搖身一變成了久大碼頭腳行的把店。

一個月一百多大洋的收入,讓王四強活得很是滋潤,比起以前當混混吃了上頓沒下頓,簡直是雲泥之別。

王四強有時候也會去看望以前跟他一起在介面上廝混過的朋友,有人去拉黃包車,有人去飯店當了夥計,還有的依然在街面上混著,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每當王四強看到他們,心中的優越感就油然而生。

人活著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要有靠山,否則一輩子沒出息,活著有什麼勁?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他被綁到了行刑椅上,被蘸著鹽水的鞭子抽得死去活來後才戛然而止。

“別打了,我說,我什麼都說……”他哀嚎著。

行刑的特務獰笑著揪起他的頭髮:“怎麼著也是個練家子,才捱了十來鞭子就扛不住啦?你就這點骨氣?”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王四強涕淚皆下,喃喃哀求著道。

“我不騙你,你肯定是活不了了。”特務呵呵笑道,“放跑了王雅橋,這是多大的罪?擱前清那會兒,誅你九族都不過分!”

“我不知道他是王雅橋,我不知道!”王四強激動嚷道。

“那你也得死。”特務道,“你要是好好配合,我給你一個痛快的。但你要是想當英雄,也好辦,看到那邊那一套刑具了沒?我挨個兒在你身上用用,等你成了一攤爛肉了,到時候你會求著我殺了你的,哈哈哈……”

在特務得意的笑聲中,王四強絕望地大哭起來。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果他還是一個小混混,能夠在街面上平平安安過一輩子,那該有多好?

人活著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活著。

津門蔡公館。

這裡是忠義社總部所在,也是忠義社社長,劉海清的頂頭上司的住宅。

二樓會客廳裡,除了忠義社社長,還坐著三個人,兩男一女。

兩個男的,分別是武行的龍頭鄭山傲和腳行西門總把頭胡德勝。

那個短髮風韻猶存的女人,卻是天刀武館的館長鄒榕。

這三人各個面色凝重,彷彿都有什麼心事。

劉海清匆匆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審訊記錄。

進門後,他的目光從其餘三人臉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社長身上,突然立正敬禮,大聲道:“報告處長,王四強已經招供!”

忠義社是官方的人馬,這在津門上層社會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這就是為官方撈金的一個組織,畢竟官方親自下場幹剝削人的非法買賣,說出去不算個事兒,穿上一層幫派外衣的話,就會好很多。

但在這間屋子裡,全都是明白人,也沒必要藏著掖著,所以劉海清並未掩飾什麼。直接以官職相稱。

“說吧。”處長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道。

他算是在座唯一心情不錯的了。

王雅橋逃走,害得騰傑這個第一責任人被委員長大罵,騰傑把責任都推到了戴春風頭上,話裡話外內涵王雅橋和戴春風的“把兄弟”關係。

但效果不太好,不知道戴春風給委員長灌了什麼迷魂湯,委員長竟沒有全信騰傑的話,對此半信半疑。

騰傑一定會找個人來背這個鍋的,戴春風不背鍋,背鍋的就是騰傑的另一個手下,也就是他這個忠義社社長了。

這讓他這個忠義社社長既忐忑,也惱怒。

諷刺的是,王四強相對於他這個忠義社社長來說是小人物,他對於上面的人來說,也是小人物,很多事情會怎樣發展,他也只能被動聽命。

他只能等待自己的命運宣判。

就在處長一籌莫展的時候,劉海清立功了!

劉海清不但查到了王雅橋逃走的軌跡,還繳獲了王雅橋寫給戴春風的親筆書信!

信中,王雅橋對委員長大放厥詞,極為不敬。

有了這封信,追捕王雅橋不力的鍋,就完全可以甩給戴春風了,他就安全了!

而他現在之所以還坐在這裡,一是想查清楚,這個王四強和戴春風到底有沒有直接的聯絡;二是武行和腳行這次攤上事兒了,正是敲竹槓的大好時機。

“據王四強招供,民國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五點左右,瑪麗公主號遊輪上的法國廚師亨利找到了王四強,用五十大洋的代價,讓王四強利用給船上廚房送貨的機會,把一個化名為李強的華國青年繞過三輪身份核查的環節,送到船上。”

“王四強說,當時這個亨利聲稱這個李強是他的朋友,他希望用這樣的方式瞞過船長,偷偷把他帶去港島。他本人並不知道這個李強是誰,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五十大洋……”

“蠢貨!”鄭山傲忍不住搖頭,“蠢貨啊……”

劉海清看了他一眼,接著道:“現經核實,這個李強,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王雅橋。也就是說,王雅橋的確是透過這條線,逃出津門的。”

“王四強聲稱,這件事是他個人所為,和天刀武館,和腳行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貪圖錢而已,這話是真是假,還無法證實,但我們在王四強家裡卻發現了一封王雅橋寫給他一個友人的親筆信!”

話說到這裡,在場諸人已是神色各異。

“既然他不知道王雅橋是誰,他只是為了五十大洋,那這封信是怎麼回事?”處長不悅冷哼,“這個王四強分明是沒說實話!你是怎麼審的?這麼前後矛盾的供詞,也敢拿來給我看?”

這封信怎麼回事,你心裡沒逼數嗎?還問我怎麼回事?

劉海清心中吐槽著。

信就是那封給戴春風的信,關於信的來源,劉海清編了另一套能自圓其說的說辭,但跟王四強這條線是沒關係的。

他之所以這麼說,也是由於處長的指示,是處長硬要他把這封信跟王四強扯上關係的。

處長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很簡單——為了敲詐勒索。

他是想在這封信上大做文章,達到一箭雙鵰的效果。既能幫騰傑解決掉委員長摻在力行社裡的沙子戴春風,又能讓腳行和武行出點血,不得不在他這裡花錢免災。

這一點倒是在蘇乙的意料之中,蘇乙料定貪得無厭的處長不會放過這個發橫財的機會。

但讓劉海清搞不懂的是,他認為處長豁出臉皮來敲詐腳行和武行,必定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就算敲不出多的,也能敲出少的,總之必有收穫。

可按照蘇乙的推測,處長這次卻會失望,達不到他想要的預期。

難道眼前這三個人裡,有個厲害角色,能讓處長放棄貪念?

“是屬下失職。”劉海清心中雜念叢生,表面卻配合地露出惶恐表情,“屬下也是怕處長您和幾位貴客等著急了,所以在王四強初步招供後,就立刻把第一手供詞拿來給您過目。審訊工作還在繼續,我們下一步就是要審問清楚信的來歷,以及武行、腳行在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處長面色稍緩,擺擺手:“去接著審吧。”

“是!”劉海清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等劉海清離去後,鄭山傲臉色凝重對處長道:“李社長,我可以代表武行保證,這件事情武行絕不知情,只是這個叫王四強的蠢貨私自所為!”

“跟腳行也沒關係。”胡德勝甕聲道,“腳行七萬多人,魚龍混雜,三教九流,誰都想來插一槓子。有幾個害群之馬,太正常不過了。”

處長道:“我完全相信二位,但凡涉及到王雅橋其人,我說了不算,得委員長說了算。你們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知不知情,一是要看王四強接下來的口供,二是要看委員長他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負責查出事實,然後將一切向委員長據實彙報而已。”

處長深諳官場之道,兩個老狐狸剛撇清關係,他就搬出委員長來嚇人,還一招輕飄飄的太極推掌,把自己也摘了出去。

既然要撇清,大家都撇清,結果如何,讓“事實”說話。

事實是什麼?

事實就是王四強的口供。

可現在王四強在處長手裡,被他嚴刑拷打。

自古來屈打成招的事情還少嗎?

王四強想說什麼,想怎麼說,說到什麼程度,完全是處長掌握的!

萬一王四強被屈打成招胡說八道,難道這樣的“事實”,武行和腳行也認?

鄭山傲、胡德勝和鄒榕彼此對視,眼神閃爍。

都是千年的狐狸,處長想要幹什麼,瞞不過他們。

嚴格來說,王四強私自放走了王雅橋,這件事無論是武行還是腳行,都是要受到一定牽連的,畢竟王四強既是武行的人,也是腳行的人。

但現實來說,事情肯定不能這麼算。

這是個人治大於法治的時代,有交情,有面子,就什麼事情都可以講個情有可原。

沒交情,沒面子,那就只能公事公辦了。

在座的都是有牌面的人,但現在,處長雖沒有撕破臉,但擺明了要拉下臉來讓在座三人出血。

事情是合法合規的,但三人偏偏像是吃了死蒼蠅一樣噁心。

以權謀私,以勢壓人,怎能讓人心服?

“那就審!”胡德勝冷哼一聲,率先開口。“審出什麼結果,由我轉告巴大爺。腳行不是我胡德勝的,出了事情,自然有巴大爺頂著,跟我有什麼關係?哼!”

威脅人誰還不會?你用委員長威脅我,我就用巴延慶來威脅你!

誰的威脅更大?

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委員長高高在上,怎麼會關心小小腳行裡的齷齪事?

但巴延慶卻是腳行獨一無二的大佬,你忠義社在人家巴延慶的地盤裡刨食吃,能吃多少,要看人家巴延慶的臉色。

處長笑呵呵道:“這久大碼頭的帳,可是交給你胡老大的。每個月上萬塊真金白銀,你胡老大沒拿嗎?拿錢的時候跟你有關係,出事兒的時候就跟你沒關係?這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兒嗎?”

“姓李的,你少跟我玩兒這些上不了檯面的!”胡德勝毫不客氣呵斥道,“你想要什麼,大家心知肚明,少扯了虎皮當大旗,乾脆明說吧,你想要什麼?”

處長搖頭嘆道:“胡老大呀胡老大,你是真不知道這事情有多嚴重。這麼跟你說吧,一個小小的王四強,是交不了差的,沒人相信他跟王雅橋能扯上什麼關係,他身後必定有人指使,他才敢做出這麼膽大包天的事情來。”

“這個人會是誰呢?”處長的目光看向鄒榕,“是對他恩重如山的鄒館長?”

“還是德高望重的鄭老爺子?”處長又看向鄭山傲。

最後看向胡德勝:“還是你腳行巴大爺最得力的助手,胡老大?”

這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處長吃相太差,三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處長道:“咱們是老交情了,說真的,我是真不希望這事兒跟你們任何一個人牽扯上關係。現在是我跟你們說,咱們還能坐在一塊有商有量。”

“要是換了上面來人——三位,真把國法當玩笑嗎?要死人的!”

處長這話,算是戳到了三人的心裡。

他們最怕的是什麼?

最怕就是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先把他們這些相關責任人全都抓起來再說。

雖然這事兒最終還會是破財免災的結果,但那個時候,他們是面子裡子全都丟了。

但處長雖這麼說,他真敢這麼幹嗎?

除非他不想要腳行裡的份子了。

否則一旦引起腳行各方勢力的反感,大家聯合起來一起抵制他,不給你來明的,就跟你玩陰的,他會有好下場嗎?

所以處長也不敢直接把這三位抓起來敲詐勒索。

就是現在這種破而未破的局面,才能既不突破這三人的底線,又能為他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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