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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騰傑帶著法捕房百餘巡捕,還有華界警察局張景山帶著的百餘警察,以及滿滿四卡車五十一軍的大頭兵,將這個片區團團圍住,寸寸推進。

但在騰傑眼中原本應該是甕中之鱉的王雅橋,卻早已人去樓空了,他們搞出再大陣仗,也不過是徒勞。

“給我查!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騰傑咬牙切齒,氣得渾身發抖。

他猛地看向一個大鼻頭,看起來面相很可親的人,冷冷道:“雨農,打頭陣的可都是你特務處的人!這件事你怎麼解釋?”

戴春風,字雨農,這位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軍統戴局長。

然而此刻,他在騰傑面前卻不敢造次,畢恭畢敬道:“社長,具體的情況我還不清楚,請您允許我調查清楚以後,再向您做詳盡彙報。”

“等你調查清楚,王雅橋早就飛得無影無蹤了!”騰傑冷笑,“不愧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啊,處處為你的好哥哥著想。”

戴春風臉色一肅:“社長,為國,為委員長,是大忠大義!為兄弟,為朋友,是小忠小義!雨農早已立誓,此生忠於黨,忠於領袖!您可以懷疑我的能力,但不能懷疑我的信仰!”

騰傑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另一個人:“康澤,做全面調查!要是真查到有人私通王匪,無論涉及到誰,絕不姑息!”

“是!”

戴春風臉色古井無波。

自古忠義兩難全。

戴春風選擇了忠,而劉海清卻選擇了義。

茶樓上,蘇乙笑呵呵看著劉海清,問道:“後悔嗎?”

“後悔啊。”劉海清嘆了口氣,“一百萬大洋啊!而且抓了那傢伙,我起碼連升三級。”

劉海清還要說話,卻突然閉嘴。

夥計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蝦仔撈麵條,還有一大盤滷牛肉上來了,放在桌上,說了句“兩位爺輕慢用”,便退下了。

“耽誤你升官發財,我請你吃麵,算是補償!”蘇乙笑呵呵拿起筷子,“吃飯吃飯,餓了。”

“這碗麵可太值錢了!”劉海清咬牙道,“我要是剩一點兒湯,我都不姓劉!”

說罷,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嚥。

兩人呼哧呼哧把面和肉吃了個精光,打了個飽嗝,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之前你旁邊那個人也姓劉,是我本家,不過他是特務處的,我倆不熟。”劉海清道,他說的是一線天,“他認識我,估計猜出你是誰了。”

“猜出來也沒什麼。”蘇乙道,“這事兒他也擔著干係。”

“我是怕上面查到他,他扛不住事兒!”劉海清眼中閃過一絲擔憂,“放走王雅橋這事兒太大了,如果被騰傑知道咱倆有份,津門絕不會有咱們的立足之地!”

蘇乙搖頭:“他不會,而且只要瞞過一時就好,以後騰傑就算知道是我放了王雅橋,他也會裝作不知道?”

“為什麼?”劉海清問道。

“因為那時候我已經成了他的財神爺。”蘇乙笑呵呵道,“還是他惹不起的財神爺。”

劉海清想了想,道:“那我是什麼爺?二爺?”

“閻王爺,怎麼樣?”

“這個好,我喜歡!”劉海清撫掌大笑。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很默契都沒有再提王雅橋的事情。

約麼十分鐘後,劉海清一看錶,道:“我得走了,這會兒騰傑肯定氣瘋了,他要是找我找不到,我就麻煩了。”

“好。”蘇乙點頭,他看著劉海清,“之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王雅橋的事兒,不是不信你,是怕你為難。”

劉海清看著蘇乙:“小耿,咱們倆之間,不必解釋。”

蘇乙笑道:“算了吧,我要是沒這句,你心裡能過得去?”

“小看人了啊!”劉海清佯裝不悅,“我沒那麼小心眼兒。”

“我有,行了吧?”蘇乙道。

“走了!”劉海清擺擺手,轉過身去,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夥計,算賬!”蘇乙笑了笑,也起身下樓。

騰傑鬧出這麼大動靜,自然是紙包不住火。

很快,整個津門都知道王雅橋再次從重重包圍之中逃出生天了。

果軍顏面大跌,而王雅橋卻名聲再次大噪。

金陵的常某人得知此事,十分震怒,勒令騰傑三天內給他一個結果。

造成的結果就是,整個津門被搞得雞飛狗跳。

王雅橋除了是果軍的敵人,也是哲彭和西方的敵人,在追捕王雅橋這件事上,無論是日租界還是西方各大租界,都大開方便之門,不但全力配合騰傑的搜捕行動,甚至哲彭的情報網路也在幫忙搜尋王雅橋的蹤跡。

第三天下午,一個身材傴僂的老人,來到了八號碼頭的大槐樹下。

大槐樹下躺著的是寬哥,他已經在這兒躺了三天了。

察覺到老人靠近,寬哥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一番,不耐煩擺手道:“去去去!別打擾爺睡覺!”

老人打量了寬哥一會兒,就在後者快不耐煩的時候,他突然道:“二踢腳?”

寬哥一怔,一個機靈坐了起來,吃驚地看著老人。

他警惕看向老人身後,壓低聲音問道:“誰讓你來的?”

老人眼中有了笑意:“帶我去見他。”

寬哥臉色變了又變,意識到眼前這位很可能是正主。

他眼中閃過畏懼、敬佩以及與有榮焉的神色,微微躬身,恭敬道:“您跟我來!”

老人點頭,跟著寬哥離去。

兩人在前面不遠處叫了兩個黃包車,車子拉著兩人三拐兩拐,很快到了一個衚衕裡。

寬哥走到最裡面一戶人家,按照約定好的節奏敲響了門,院子裡面傳來蘇乙的聲音:“進。”

寬哥推開門,恭敬對老人說了聲“請”,就讓開了路。

老人見他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便對他點點頭,說聲謝謝,顫顫巍巍進去了。

蘇乙正在院子裡練刀,此刻剛收刀而立,見到老人,不由讚道:“好個易容術,真是神乎其神。”

老人直起身子,從懷裡摸出一副圓眼鏡戴上,氣勢頓時大變,他笑道:“但還是被你一眼看出來了。”

“第一,除了你,寬哥不會帶別人來我這兒。”蘇乙笑著走到老人面前,“第二,眼神騙不了人,沒有任何一個老人,眼神像你一樣犀利清澈。第三,你看人看東西會下意識眯眼睛,這是眼睛近視的人才有的習慣。第四,這套衣服有很濃的酸臭味,但任何人看你身上的細節,都會覺得你是個愛乾淨的人,不應該這麼臭……”

說到這裡,蘇乙對老人抱拳,笑呵呵道:“九哥,我叫耿良辰,久仰你大名了。那日太匆匆,今天,咱們就算正式見過了。”

這老人正是全津門都在找的王雅橋!

王雅橋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識回禮道:“耿壯士,我也早聽過你的名字,只是沒想到你會救我……”

頓了頓,他又道:“更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虧我還常洋洋自得,覺得有朝一日我就算站在常凱申面前,他都看不出我的破綻。沒想到,卻是我自以為是……”

“我看出來的東西,這世上本就很少人能看出來,九哥也別妄自菲薄。”蘇乙道,“九哥已經想好要走了嗎?”

“津門已經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王雅橋道,“原本不敢再叨擾耿壯士,奈何家門不幸,出了叛徒。如果我從我的渠道離開津門,定會被這個叛徒察覺到。想來想去,還是厚顏來了。”

蘇乙正色道:“九哥早該來了,你在津門多待一天,就多擔一天的風險。”

頓了頓,問道:“另一位受傷的兄弟如何了?”

“已經無大礙了,多謝關心。”王雅橋笑道,“他受不得顛沛奔波,我安排他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

“那就好。”蘇乙點點頭,“九哥打算去哪兒?”

“如果方便的話,麻煩耿兄弟先安排我去魔都。”王雅橋道,“然後我會想辦法去港島。”

蘇乙道:“我可以直接安排你去港島,坐法國人的船,”

王雅橋頓時精神一振:“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津門再封鎖,洋人的船,常凱申是沒膽子攔的!沒想到耿兄弟你如此神通廣大。”

“我是腳行出身,算是術業有專攻吧。”蘇乙笑道,“只是得委屈九哥你在船上的餐廳後廚幫廚。”

“這算什麼委屈?”王雅橋曬然一笑,“我經常躲在貨輪裡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現在有的吃有的睡,算是享福了。”

“佩服!”蘇乙由衷道。

王雅橋看著蘇乙,正色道:“耿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但你卻屢次救我於水火,這份恩情,說謝字就太淺薄了。雅橋不才,日後耿兄弟但有差遣,必赴湯蹈火。”

“九哥言重了。”蘇乙也正色抱拳,“你拼死為民請願,捨身為國奔波,任何有良知的華夏人,都應該毫無條件幫你。報恩的話就別提了,只恨我還有心願未了,不敢脫身。但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和九哥一樣,不惜此身報家國的。”

這話讓王雅橋動容不已,他伸手握住蘇乙的手,用力搖了搖,道:“好兄弟!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希望能早日和你並肩作戰。”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蘇乙認真地道。

接下來,兩人暢論天下,談了很久。

王雅橋其人,其實信奉安那其主義,也就是無政府主義。

他的理念是反對一切權貴,打倒一切強權,所以他一直致力於暗殺大軍閥、大官僚,其實根本是受了安那其主義的影響。

但同時,他又是一個純粹的愛國者、民族主義者。

他愛著這個國家,愛著這個民族,所以他痛恨侵佔國土的日寇,痛恨列強,猶為痛恨對侵略者採取綏靖政策,卻揚言“攘外必先安內”的常凱申。

他對常凱申其人厭惡到什麼程度?

只要有人提出反蔣,他就會跟這個人合作。

但即使他這樣厭惡常凱申,在淞滬大戰的時候,他也能放下成見,配合果軍軍隊,組建敢死隊,為國浴血奮戰。

其實在蘇乙看來,王雅橋根本不算真正的無政府主義。

他只是反對一切強權而已。

他有一顆永遠叛逆的心,所以他最終不容於世。

王雅橋對蘇乙卻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他覺得蘇乙真的是他的知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他的人。

兩人談了很多,在蘇乙的有意引導下,最終王雅橋認同了蘇乙的觀點,那就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華國人自己再怎麼鬧矛盾,也是自家的事情,可以在趕走侵略者以後,再好好算算自家的帳。

日寇狼子野心,遲早會兵寇中原,到時候常凱申就算還想綏靖,只怕全國人民都不會答應。

所以,首要敵人不是常凱申,而是哲彭人。

“如果九哥還覺得常凱申才是你最大的敵人,豈非你也和他一樣,攘外先安內了?”蘇乙最後如是勸道。

“耿兄弟金玉良言,我記下了。”王雅橋心悅誠服點頭認同。

蘇乙滿意點頭,這樣一來,王雅橋應該就不會如原歷史一樣,直到死也一直跟常申凱過不去了吧?

日寇佔我國土,有勁,應該對外使才對。

當然,漢奸也算是外。

當晚,蘇乙就安排王雅橋踏上了一艘開往港島的客船。

他花巨資買通了船上一直走私煙土的法國廚師亨利,讓王雅橋成了他的幫廚。

王雅橋臨走前,寫了一封留給戴春風的信,因為他已經知道,戴春風正在瘋狂搜尋他。

他讓蘇乙把這封信放在一個指定的地方,會有人轉交給戴春風。

信並未封裝,顯然王雅橋並不介意蘇乙看。

等王雅橋離開後,蘇乙拿起桌上的信看了起來。

“”雨農老弟惠鑑,江浙戰敗偕君等去穗覆命,爾後分道揚鑣各奔東西,輾轉十年。北站刺宋、廬山刺蔣,數案共發,當局震怒,懸賞百萬購雅橋之首甚急。

雅橋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以來以身許國,復興中華。歷受總理遺訓,奔走國民革命致力北伐,生死早已置於度外,爾來數年,東倭日寇侵華緊逼,強佔東北,入侵華北,大片國土淪沒,民族危亡迫於眉睫。

一·二八淞滬抗敵軍興,雅橋附十九路軍諸公驥尾,率義軍抗日救亡,炸斃日倭侵滬大將白川,而執政當局久持不抵抗政策,迷戀內戰,夙怨耿耿,限制國人抗日,遂有北站、廬山違命之舉,君等鍾愛雅橋,出面斡旋,約雅橋歸順當局,常老帶轉之事實難從命,君等所持者私義也,雅橋所守者公義耳。

雅橋與當局無歸順與否之存在,願諸君代達,如執政當局苟能改變國策,從而停內戰,釋私怨,精誠團結,共赴國難,雅橋當隻身抵闕,負荊謝罪。

匆匆布達。——雅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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