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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霧氣籠罩的村莊陰森詭譎,白茫茫的世界裡,廢棄老舊的房屋若隱若現,高大挺拔的青松挺立如俯瞰的巨人。

江刻悄聲走在其中,警惕著周遭的一切。

自墨傾走後,江刻就第一時間跟上,沒想在混亂中被耽擱了,等他脫身之際,再未尋得墨傾蹤跡。

幸運的是,昨晚他在霧中迷了路,卻沒撞見怪物,黎明時注意到地形問題,找到了熟記於心的地圖記載的路線。

可霧散之後,他就徘徊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

他像是遭遇鬼打牆一般,一遍一遍地在原地打轉,無奈之下只得暫且放棄前進,藉機調整自身狀態,養精蓄銳的同時等待霧氣再次降臨。

這一次的霧間隔時間短。

天剛黑,霧就出現了,而永遠走不出去的森林,陡然出現了新的道路。

這次沒走多久,就行至村莊。

江刻手持手電筒,至一處半牆廢墟時,赫然見遍地鮮血,呈噴灑狀,他冷靜觀望,往前半米,赫然見到草堆裡的斷臂。

斷口處並不平整,像是強行撕扯下來的。

順著痕跡往前,碎塊愈發密集,漸漸拼湊成人形。跟碎塊捱得近的,還有一個眼熟的揹包,直接被蠻力撕開,裡面的物品灑落一地。

那是蕭於群那夥人的裝備。

——看來他們之中,有人誤打誤撞進了西塢村。

——不知道來了多少人。

江刻看著滿地屍塊,尋到人頭所在處,半蹲下身去檢查,剛確定此人死亡時間不超兩小時,打算迅速撤離此地時,忽生異動。

無形的危機感籠罩全身,江刻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一步行動,原地側身一滾,避開了刺向他的匕首。

剛躲閃開,那人又襲上來。

手電筒滾落在地,瀰漫的霧氣遮擋視野,江刻只得憑藉直覺躲閃、抵抗。

「井時。」

幾個閃避後,江刻猛然抬頭,直視著逼近的匕首。

他聲音有力、篤定。

匕首在空中一頓,停在離他鼻尖三寸之處。白霧嫋嫋,持匕首的人,隱匿在其中,隱約能見一人影輪廓。

濃霧虛無縹緲。

江刻凝眸的視線,卻像實打實落到井時身上。

「你設計這一切,就是為了殺我?」江刻一字一頓,語氣沉穩。

自打從帝城出發,「遲時」表現就不對勁。

本來只是懷疑,但現在,江刻幾乎能斷定——「遲時」已經恢復記憶了。

他現在是井時。

第一次出現霧的時候,井時和宋一源悄無聲息地消失,應該是井時安排的,他藉著那次機會進了西塢村,並且做好了充足準備,等著江刻過來。

「是。」

濃霧之中,傳來井時肯定的回應。

冷漠而篤定。

不含絲毫情緒。

「殺我是因為江延?」江刻問。

井時冷聲說:「你死了,他就能回來。」

江刻極輕地鎖眉:「他如何回來?」

「你不需要知道。」

井時語氣裡透著危險和殺氣。

匕首一揮,橫著刺向江刻的脖頸,可江刻一動不動的。

匕首在觸碰到江刻面板時一頓,井時沉默了一會兒,嗓音低且沉:「你怎麼不躲?」

江刻不答。

他沉聲說:「你不會下手,因為你還有話要說。」

「是。」井時沒有否認,「你還有什麼願望?」

江刻說:「我想要一個答案。」

井時問:「什麼答案?」

「關於我存在的答案。」

說這話時,江刻語氣很淡,似在說一件尋常事。

他自有「江刻」的自我意識後,就不知為什麼而活,所以在尋找自我的旅程時,他遇到任何線索都緊追不放,但仍舊一無所獲。

直至他遇到了墨傾。

他對墨傾有天然的親近,從表面的行為模式、生活習慣,到潛在的感情和在意,一切都支配著他接近墨傾。彷彿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墨傾。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接受了這個答案。

但不合理。

如果江延會復活,就沒必要有他——哪怕他只是個傀儡。

所以他又想,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獻祭——獻祭給江延。

他活著,就是為了死亡。

這個答案他不願接受,所以他一直在竭力迴避。

眼下,答案擺在面前,井時哪怕只有一絲半點的仁慈,都會跟他解釋清楚。

但他想錯了。

井時確實是仁慈的,可在沉默地看他半刻後,卻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存在。」

江刻眼裡閃過詫色。

霧愈發地濃了。

天地一片寂靜,遮了所有光亮,此處像是被世間孤立了。

井時握匕首的手指微微收緊,嗓音如這夜一般冷然:「因為,你就是他。」

江刻怔住。

「準確來說,你現在這具身體,就是他的。」井時將匕首收回,語氣緩慢地說。

「可我身上沒傷。」江刻頓了頓,像是緩過神,「腦袋也沒洞。」

「當然沒有。」井時說,「江長官中彈後,雖未當場斃命,但命不久矣。索性那時我們發現了西塢村,這裡的居民醫術高超,與墨傾相比並不遜色,我死過一次,就是他們救活的。所以我們第一時間將江長官送到這裡。」

江刻問:「江延也被救活了?」

井時站在霧裡,沉默著,久久未說話。

直至江刻以為他不會再說下去時,才再次聽到他的聲音:「不。我死而復生,是有代價的。江長官拒絕用這種方式復活。」

江刻神色微凝,等著他繼續講。

井時說:「他選擇了成功率只有一成的方法——陷入長久的睡眠,用漫長的時間恢復身體,但極有可能像植物人一樣,難以醒來。」

「後來他在西塢村待了九十年。可因為某種原因,西塢村最後一個人即將消失,這裡危機四伏,我只能帶著他去了東石市。」

「西塢村的村長消失之前,跟我說了喚醒他的方法,我花了差不多五年時間,他才有甦醒的跡象。但新世界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我隨時會有危險,只能將他託付給十三爺。」

井時簡短地說完了這一百年的事情。

晚風吹動了濃霧。

井時在暗夜中深深地看了江刻一眼:「江長官接受治療前,就跟我說過,如果他醒來時忘記了一切,成了另一個人,不用驚訝。他會歸來,只要你死。」

「……」

江刻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冰涼的霧氣從四面八方籠罩了他,無孔不入地襲向他的肌膚,刺入他的血液和骨髓,他體內的寒氣一點點被抽走。

直至四肢都僵硬了,江刻才問:「這些話,是江延跟你說的?」

「是。」

「給他治療的人,說過他會失憶,變成另一個人,這樣的話嗎?」

「沒有。」都說到這份上了,井時也沒有在細枝末節處隱瞞,誠實地說,「他說這是古籍記載的醫術,後遺

症未知,但不排除這種可能。」

江刻緩緩起了身。

他望著井時,字字頓頓:「你就沒懷疑過什麼?」

井時沒有一絲停頓:「我從不懷疑他的話。」

「呵。」

江刻倏地低笑了一聲。

那是從喉嚨裡溢位來的笑,沙啞的、沉悶的,裹著複雜的情緒,難以辨別。

井時眉宇掠過一抹疑惑,他想要追問什麼,將心裡生出的疑問說出來,可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如果他追問,他會下不去手。

不知為什麼,他這麼想著。

可他自恢復記憶開始,就一直在勸說自己,要找機會向江刻下手,要讓真正的江延回來,要讓墨傾跟江延終成眷屬。

墨傾願意跟江刻在一起,肯定是以為江延就是江刻。

如果墨傾知道這段時間朝夕相處的物件其實是另一個人……

不。

他寧願墨傾不知道。

他希望江延能悄無聲息地回來,讓原本錯誤的事情走向正軌,讓這一切都成為它計劃中的樣子。

所以他策劃了這一切。

趁著混亂之際,先將宋一源帶進西塢村,自己找機會脫身,得到獨自行動的機會,然後再想辦法分散墨傾和江刻,在江刻落單之際向他動手……

他是最熟悉西塢村的。

他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於是,他身上殺氣漸濃,濃到對面的江刻,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江刻卻不像是生命受到威脅的樣子,輕飄飄地來了一句:「你打算怎麼殺死我?我跟他共用一具身體,我死後,他也活不成?」

井時說:「我自有辦法,用不著你操心。」

話音落,他轉動著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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