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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漏風,室內溫度零下。一帳篷,一火爐,一人影,在光影變幻中浮動,在冰冷畫面裡如同夢幻泡影。

喉嚨一緊,井宿的聲線有些戰慄:“你怎麼在這兒?”

“找你。”墨傾直言道。

井宿表情微變,語氣裡摻著嘲諷:“為那勞什子藥方來的?”

他語氣一冷,“讓你失望了,我沒有——”

“不是。”墨傾打斷他。

井宿一哽。

墨傾指了下火爐對面的馬紮:“坐。”

井宿這才發現,墨傾帶來了兩個馬紮,一個是墨傾自己坐的,一個是為他準備的。

猶豫半晌,井宿走向馬紮,坐了下來。火爐的木炭燃得很旺,一靠近,熱氣就傳遞過來,驅逐著他一身的寒氣。

井宿的敵意消除幾分:“找我做什麼?”

“聽說你被趕出來了,住在這裡,過來看一看。”墨傾拿起放在腳邊的揹包,將拉鍊一扯,從中拿出兩盒自熱米飯。

是戈卜林塞給她的。

她將其中一盒扔給井宿。

伸手撈住自熱米飯,井宿猶豫了下,不想吃人嘴短:“我有吃的。”

“冰渣拌麵嗎?”墨傾張口就損。

“……”

井宿想硬氣地將自熱米飯扔回去,可見到墨傾已經撕開包裝了,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將冷掉的炒麵擱一旁,開啟自熱米飯。

井宿往自熱米飯里加了水,合上蓋子,問:“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在這裡的事,一個人都沒說過。

“小賣部老闆說的。”墨傾將自熱米飯處理好後,放到一邊,讓它自行加熱去了。

“哥布林小賣部?”

“嗯。”

井宿沒有懷疑。

就在昨晚,他透過窗戶,看到戈卜林在附近晃悠的身影。連續幾天都在下雪,他進樓時留下了腳印,被戈卜林發現不奇怪。

“你們,”井宿頓了下,沉聲問,“是什麼人?”

自開學以來,井宿一心都在學習上,但都是一個班的,墨傾等人鬧出來的事,井宿都有所耳聞。

墨傾絕不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戈卜林、閔昶、沈祈,都沒有明面上看著那般簡單。

就像看似溫柔無害的溫迎雪一樣。

只有江齊屹傻乎乎的,相信他們是普通的天才,一直默默地在學習上跟他們較勁兒。

“閒人。”墨傾懶洋洋地答了一聲,拾起一根鐵絲撥弄火爐裡的炭火,“你知道宋一源和宋江河什麼關係嗎?”

井宿驚愕:“他們倆……”有關係?

墨傾慢聲說:“親兄弟。”

井宿徹底怔住。

在來找井宿之前,墨傾讓戈卜林給霍斯打了通電話,詢問了下宋一源和宋江河的關係。

得到了準確答案:宋江河是宋一源的弟弟。

霍斯說,宋一源是因為宋江河,才來第一附中當老師的。而宋江河一心想拿特級教師,所以這也成了宋一源的職業目標。

多餘的,霍斯沒有說。

“怎麼會,從來沒聽說過。”井宿過於驚訝,下意識懷疑。

“你可以親口問他。”墨傾淡淡地說著,單手支頤,望著通紅的火炭,轉移了話題,“就算你被趕出家門,也不至於沒地兒住吧?”

提及這個,井宿皺起眉:“被溫迎雪逼的。”

溫迎雪?

墨傾眼神裡多了些探究。

井宿沉默了會兒,跟她對視著,最終坦白:“酒店不給開房,租房總會碰壁,哪怕是借住,也會出事。我前一晚住九層臺書店,第二天書店就被迫關門了。”

僅僅是跟家裡鬧掰,井宿不至於淪落至此。

主要還是溫迎雪在背後推波助瀾。

她想把自己逼向絕境,之後不得不向她妥協。

墨傾眯眼:“你爸呢?”

井宿回答:“他被溫迎雪收買,想用藥方還錢,逼我交出藥方。沒談妥,就把我趕出來了。”

跟溫迎雪談完兩日後,溫迎雪又找了他一次,確定從他這裡得不到藥方線索,所以就將矛頭對準了他破綻百出的父親。

對付他父親,用不著別的什麼,花點錢就行。

那天井宿回家,發現他的房間亂七八糟,什麼都被翻過了。他父親瘋癲地衝過來,問他藥方的下落,卑微又強硬。

他們倆打了一架。

之後,他自己離開了家。

只是,他沒有料到,溫迎雪竟暗中作梗,連一個落腳之處都沒給他。

墨傾頓了半刻,問:“藥方是從宋江河那裡得到的?”

井宿冷著臉,嘴硬:“我沒有藥方。”

“我不需要藥方。”墨傾手指玩轉著那一根鐵絲,不疾不徐道,“我只是好奇,宋江河一個老師,為何會有藥方。”

井宿像是聽到了笑話:“聽說擁有一張藥方,將會名利雙收。你會不需要?”

墨傾反問:“那你需要嗎?”

“我當然不——”井宿話頭一止。

墨傾攤手:“你看,世界上不止有一種人。”

過了會兒,井宿皺眉說:“那也不能證明什麼。”

“隨你。”

墨傾聳了下肩,沒有再追問下去。

自熱米飯好了,墨傾將其端起來,一次性筷子遞到唇邊,她輕咬住一根,將另一根掰開,然後拿起筷子吃飯。

她是第一次吃這樣便捷的米飯。

相較於剛做好的飯菜,味道上稍遜一些,但簡單方便,易於攜帶,簡直是戶外利器。

墨傾吃著米飯,看著火爐,有一瞬的恍惚,想到曾經在冬日裡啃樹皮的歲月,忽而一頓。她吸了口氣,將湧現在腦海裡的回憶拂開。

在這樣一個年代,回憶於她,是最沒用的存在。

空有懷念,卻回不去。

“聽說你住在江齊屹的小叔家?”井宿也拿起米飯,狐疑地望著墨傾。

“嗯。”

“寄人籬下,你這麼晚不回去,不會被說嗎?”

“不會。”

最近江刻懶得跟她多說一句話,哪裡會因為她晚歸而說她。

井宿又問:“你家人呢?”

墨傾隨口答:“沒有。”

“……”

井宿打量了她一眼。

她低頭吃著飯,氣定神閒,看似不像是說謊。

井宿抿了下唇。

一時不知道,是他的情況慘一點,還是墨傾情況慘一點。

將視線收回,井宿低下頭,埋頭吃著飯菜。但是,心不在焉的他,偶爾會看上墨傾一眼。

墨傾和井宿吃完了自熱米飯。

很快,墨傾又在揹包裡找出一個塑膠袋,扔給井宿,說:“收拾一下。”

井宿抓起塑膠袋,不明所以:“幹嘛?”

墨傾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塵。爾後,她從褲兜裡摸出個什麼,朝井宿扔了過去。

“小賣部鑰匙。”墨傾聲音挺漫不經心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是有溫度的,“戈老闆請你住宿。”

井宿接住那枚鑰匙,怔住。

鑰匙殘有餘溫,是暖的。

他眼睛眨了一下,火光閃了閃,映得他眸光很亮。

*

井宿收拾好垃圾、火爐以及帳篷,然後跟墨傾一起離開了廢棄教學樓。

一段路,二人踩著雪走過來,頭髮、肩上都沾了雪。

哥布林小賣部亮著燈,是橘黃色的暖光,門開著,風捲著門簾,外面落了一地的光。

“你們回來了。”

戈卜林聽到動靜,從裡面走出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眉眼爛漫,耳釘在燈裡閃爍著亮光。

墨傾頷首:“嗯。”

“這麼冷,快進來吧。”戈卜林見二人身上落了雪,趕緊把人拽進了門,隨後將門一關,把事先準備好的熱茶給他們倆倒了一杯。

“先喝著,暖一暖。”戈卜林搓了搓手,“我買了點地瓜,你們吃嗎?”

“不吃了,你給他吧。”墨傾說,“我得走了。”

“你一個人嗎?”戈卜林遲疑道,“要不再等會兒,我送你回去。”

“不用。”

墨傾果斷地拒絕了。

她喝完那一杯熱茶,將杯子一放,就準備走。

井宿一直沉默著,直到她轉身的那刻,忽地抬起頭,喊:“墨傾。”

墨傾回頭:“嗯?”

“我想跟宋一源聊一聊。”井宿眼神裡多了幾分堅定。

墨傾手一揮:“你自己跟他說。”

她沒有停留,將門一拉,走出去。門關上了,門簾在晃動,她單手拎著揹包,在暗夜的風雪裡漸行漸遠。

天色晚了,又下著大雪,沒有網約車。

墨傾趕上了最後一趟地鐵,然後在風雪裡步行半個小時,來到了江家。

她按了門鈴。

陳嫂披著一件外套,抖抖索索來給墨傾開門:“墨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才回來!”她伸手去拉墨傾,被墨傾的手凍得一個哆嗦。

冷得就像是冰塊。

“太不像話了,這都凍成什麼樣子了。”陳嫂欲要將外套取下來,給墨傾披上。

“沒事。”

墨傾將手按在她的肩頭,制止了她的動作。

陳嫂遲疑了一下,便說:“行,先進去吧,家裡暖和。你要吃點什麼,先喝點薑湯吧,我給你備了點雞湯。”

進門後,陳嫂就直奔廚房,忙來忙去的。

墨傾站在客廳中央,久久未動,直至身上冰雪消融,溼了校服外套,濡溼了頭髮,她僵硬的身體才好轉。

她對溫度的靈敏度很低。

不過,身體仍是血肉做的,能適應,並非無傷害。

“墨小姐,先喝薑湯。”沒幾分鐘,陳嫂就端來一碗薑湯,滿臉擔憂地遞給墨傾。

“謝謝。”

墨傾接過那一碗薑湯,將湯一飲而盡。

“墨小姐,你不覺得……”陳嫂嚇得臉色煞白,遲疑又震驚地問,“燙嗎?”

墨傾頓了下,將碗還給她,說:“還好。”

陳嫂倒也沒起疑,感慨道:“凍壞了吧。”

墨傾敷衍過去:“雞湯我就不喝了,你先去歇著吧。”

“真不喝?”

“嗯。”

“那行。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別凍著了。”陳嫂滿懷擔憂地說。

“知道。”

墨傾回完,拎著包上了樓。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她上樓後,剛路過書房,就見門被開啟。她一頓,視線朝那邊一掃,跟江刻視線對上。

江刻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

沒有一句話,江刻直接關上書房的門,走向臥室。

來到門口後,江刻手覆在門把上,頓了一下,隨後頭一偏,看向墨傾離開的背影。

走廊燈光明亮,墨傾身形高挑,在地面落下長長的影子。她的衣服單薄,校服近乎溼透,長髮落到身後,溼成一縷一縷的。

可她就像感覺不到冷似的。

她頭也沒回地進了屋。

於是,江刻也擰開門鎖,回了自己房間。

*

夜裡,墨傾洗了一個熱水澡,身體回暖。

她沒有歇息。

坐在書桌前,她開啟一臺膝上型電腦,登入郵箱檢視郵件。

第一次去找教歷史的章老師時,章老師給了她一個教授的郵箱,讓她去問一問那位教授,是否瞭解平城戰役。

她後來真寫了一封信。

之後,隔三差五檢視,也沒等到回信。

今天登入,她也沒抱希望,但一重新整理,就見到一封“新郵件”,登時有些驚訝。

她點開。

信件是教授回的,很驚喜的是——教授表示聽過平城戰役,但不瞭解,因為幾乎沒資料記載。但他見到墨傾信件,對平城戰役有了興趣,想深入調查一下,有新進展會給墨傾回覆。

教授還發了一些研究資料過來。

墨傾接收了這些資料,一一閱讀完,然後又給教授寫了一封回信。

等她關了電腦準備睡覺時,已經很晚了。

……

另一邊。

主臥的窗戶一直開著,燈沒開,室內一片漆黑。有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窗前,偶爾見得一點猩紅的火光。

又一陣風襲來。

菸灰被吹落,那一點猩紅似乎更紅了。

江刻微眯著眼,看著落到院子裡的那抹亮光,雪花在飄飛,地面是一層白。他將煙遞到唇邊,吸了一口。

就在這時,院裡的那抹光熄滅了,一切陷入黑暗。

積雪不見了,雪花不見了。

這夜寧靜得能聽到雪落下的聲響。

須臾後,江刻掐了煙,將窗戶合上。

與此同時——

剛躺下的墨傾,恍惚間似乎聽到關窗的聲音,她一怔,仔細聆聽時,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不自覺擰起了眉。

這麼晚了還沒睡?

……

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又到了該上學的時候。

墨傾有點困,但下樓時,見到澎韌那張燦爛的笑臉,頓時睡意全無。

“墨小姐,今天我送你去上學!”澎韌神采奕奕,搓著雙手,非常期待的樣子。

墨傾:“……”她想失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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