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關於她不值一提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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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死掉了之後，是不是真的可以獲得內心的平靜呢？

她對此感到疑惑。

如果那是上輩子的話，自己的人生未免也過得太可悲了一點吧。

回想起來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一直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然而隨著對現實的認知逐漸增長，越發意識到那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因此而愈加感到失落。

小時候，如果老師在課堂上佈置了作文，寫“我的爸爸媽媽”這類主題，她總會很認真地動筆，一筆一劃地寫下：

【我的媽媽生病了，變成了天上的星星，但是她會一直在天上看著我長大。】

【我的爸爸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工作，所以就算不能經常見面也沒關係，我知道我的爸爸媽媽都很愛我。】

然後這類文章總能收穫老師們的五星評價，以及辦公室裡憐愛的目光。

直到長大後她才明白，寫作文，不是一定要把自己真實的傷口露出來。

只要按照作文題目的格式要求，辭藻文筆儘量優美一點，多引用幾句名人名言，最後再昇華一下主題，就算隨便編一個故事也沒有人會去追究。

除此之外，她明白的東西還有很多。

就好像只是一瞬之間，自己眼裡所看到的那個世界，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比如，媽媽去世以後並不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她只是永遠地離開了。

比如，爸爸不常和自己見面也並不是因為他每天都努力工作，而是他忙著談一任又一任的女朋友。

從認識到真相的那一刻起，在她幼小的心靈中，那些天真又幼稚的理解就徹底崩碎了。

她也慢慢地成為了，可以很好地掩飾自己傷口的、不動聲色的大人。

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即使是按照一線城市的收入水平來看，自己家也毫無疑問是富裕階層。

他每天都有很多應酬，各種各樣的朋友輪番宴請，根本沒時間管自己。

“女人這種東西，只要你有錢就會撲上來~”在酒桌上他總是這樣吹噓著，換女伴比換新衣服還要勤快。

但即使是在這件事上，她也不是沒有獲得過好處。

至少，自己不用總是面對喝得酩酊大醉的父親，他身邊總有女人可以照顧他。

自己從小到大都讀著學費高昂的私立寄宿制學校，並不需要花費很多時間與他相處，作為一名父親，他只要給錢就好了。

正如他沒有時間顧及自己一樣，在不知不覺中，自己也變得沒有精力再去顧及他了。

他有沒有認真想過重新組建一個新家庭呢？

不得而知。

雖然也會有些親朋好友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以過來人的語氣勸慰他再婚。

父親偶爾也會一往情深地和那些女朋友們說：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漂泊的遊子，但是漂泊了這麼久，我累了。在遇見你以後，我才真正認識到愛一個人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甚至會叫自己和那些女人一起吃飯，以表示自己有好好和她們過的決心。

可是，沒用的。

要不了多久，他們又會分手。

從一開始自己感覺到惶恐不安，害怕今後是不是要和另一個人同住在一片屋簷下，是不是必須得接受另一個人取代“母親”的位置。

到之後的習以為常，只是冷漠地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當好他立人設的道具。

不過，就算是戀愛經驗如此豐富的父親，也不是沒有失手的時候。

有一任前女友，被他單方面分手之後，曾經來到自己的學校門口堵人。

時至今日，她甚至記不清那個女人的容貌了，只記得一張扭曲而醜陋的臉。

“——！”

她嘴裡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衝上來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胳膊，遍佈血絲的雙眼中滿是瘋狂的神色。

“跟你爸爸說說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他，我不想和他分手……”

女人滿臉淚水，不停地對著自己大聲哭嚎。

那一張一合的嘴巴。

就像是，快要死掉的，露出水面的魚。

‘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這是她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原來，我也是共犯啊。’

幸好，自己很快就被發現不對勁的接送司機拉開了，沒有引發更惡劣的後果。

父親對此感到非常震怒。

“還真特馬的是個人精，跟我來這一出？！”

這件事最後還是用錢解決了，那名女子得到一大筆額外的分手費回了老家，再也沒有出現。

不過從那一次起，父親倒沒有再讓自己再去配合他的情場浪子形象了。

自己的生活也由此與他更加割裂了起來。

但是令人困擾的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大概是由於父母雙方的基因都很優秀，她長得可以算是很好看的那一類女生。

於是總會有些男生被外貌所迷惑，就傻傻的來喜歡自己。

如果只是平常的同學相處還好，可一旦意識到對方想追求自己，便會不受控制地感覺到極其厭惡。

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去接受誰的感情。

只要一聽到那些男生們自以為很動人的甜言蜜語，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父親那“一往情深”的樣子。

在眼前，兩張不同的臉重合，說著如出一轍的油膩情話。

讓她生理性地反胃。

因為這種無法向別人尋求開解的心結，所有向她表白的男生，全都無一例外地被她以“我只想好好學習”拒絕了。

喜歡自己，或許不是他們的錯……但，無法喜歡上誰也不是自己的錯。

連自己都沒有的東西，要怎樣賦予別人呢？

本著想要不靠父親也能自己養活自己的想法，她努力學習，考上了外地一家不錯的大學。

為了學習能更加便利，她和同學們一樣報了住宿。

可是大學裡表白的花樣只會更多。

即便她幾乎和周邊所有的人都說過“我只想搞學習不想談戀愛”，那些男生們依舊充耳未聞，一個個前赴後繼地撲上來。

他們會以“驚喜”的名義，強行給她送花，在宿舍樓下襬燭光愛心，送自己喜歡的大型玩偶。

然後守在一堆人的目光中間，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出去，陪他們演戲。

她非常憤怒地拒絕了表白，把花全都扔了，當面把禮物摔在地上。

沒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

無論男女，他們只是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起鬨。

“哪有女生不想談戀愛呢？只是你舔得還不到位而已。”他們滿意地奚落著表白失敗的人。

——哪有女人不喜歡錢呢？只是你給的還不夠多而已。

對這些言論，她感到厭倦。

在宿舍內外的各種閒言碎語下，她直接讓老爸打錢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房子，搬了出去。

費力地清理好了所有的東西，她待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空蕩房子裡，把門反鎖，第一次喝了很多酒，想要徹底灌醉自己。

一旁的筆記本螢幕上，播放著用來打發時間的動畫，《惡役千金克莉絲》。

看著看著，她卻真的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了。

“……雖然劇情既沒邏輯又瑪麗蘇，可是……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世界，一定每天都能過得很快樂吧……”

每天都沒心沒肺地四處胡鬧闖禍，還有著爸爸媽媽的無限寵愛，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自己也能擁有這些……該有多好……

這樣想著，她趴在桌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克莉絲……克莉絲……”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快起床了~今天要去上學！”

耳邊響起拉動窗簾的聲音，一束刺眼的光線映入眼簾。

“唔……”她矇住腦袋，像只毛毛蟲一樣拱著被子。

然而溫暖的被窩很快就被掀開了。

“維恩都晨練好久了！你還在這睡懶覺！”

從床上爬起來，克莉絲揉了揉眼睛，看見了表情並不是那麼溫柔的母親大人。

“媽媽！”克莉絲突然像只樹袋熊一樣，一把抱住了她。

艾希薇爾略感無奈，摸了摸她凌亂的頭髮，嘆氣道：“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還纏著媽媽撒嬌。”

克莉絲將腦袋埋入媽媽的衣服裡。

從母親身上傳來溫馨的香味，從窗外吹來的和煦的風，從樓下傳來的狗叫夾雜著維恩的笑聲……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感到滿足。

“——因為啊，我最喜歡媽媽了。”

無論是死掉了也好，是有神明實現了自己的心願也好，還是一廂情願的故事和幻想也好。

我想要的，現在已經——

全部都得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