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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周不疑所率渡江軍主力及本部騎兵,仍然在圍攻石頭。雖說以水陸兩面對吳人進行圍攻,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漢軍已經數次登上了吳軍城牆,立足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但距離攻破城池,始終還差最關鍵的一步。周不疑想:“看來即使攻下石頭城,短時間內也沒有辦法攻下秣陵,再繼續進攻,江陵的水師恐怕就要到了,應該做撤軍的準備了。”想到這裡,他開始正式做渡江的打算,不過仍沒有放鬆對建業的包圍。

按理來說,在牛渚磯的水師足以助大軍渡江,但考慮到渡江不是一兩日,而一旦渡江時撞上江陵水師,後果便不堪設想。故而周不疑沒有呼叫黃權所部,而是在南岸民宅中徵調船隻。這自然不會有什麼大船可言,但幸運的是,南岸的吳人小船還有很多,幾日下來,就蒐羅出了兩百來艘民船,只是船比尋常艨艟還小了一些,一艘頂多載十五六人。

而後周不疑傳令各軍開始陸續撤圍,各部聞言都極為沮喪。圍攻一月有餘,付出了近萬傷亡,卻連石頭城都沒有攻破,這對上對下都難以交代,很多人為此勸周不疑再緩緩。周不疑主意已定,他對諸將說:“我軍雖然暫時不利,但上游尚有巴蜀與襄陽水師在攻略荊州,只要我等能在此地牽制吳人,等上游水師前來匯合,獲勝不過早晚而已。”可各部得聞後卻更是沮喪,他們原想接機立功,可現在撤軍之後,功勞不都全到襄陽、江州那邊了嗎?

好說歹說之下,撤圍還是開始了。周不疑將渡江的地點選在了燕子磯,也就是建業東北處的幕府山下。燕子磯因有石峰突兀江上,三面臨空,勢如燕子展翅欲飛而得名。而作為渡口,此地地形江流平緩,視野開闊,又方便阻隔背後的吳人突襲,是除去牛渚磯外渡江的最好選擇。只是包圍圈範圍過大,加上三軍士氣低靡,故而撤軍一事進展緩慢,一直到了十二月壬寅這一日,也還有四萬人尚未抵達撤軍位置。

此時周不疑受了些風寒,感到渾身有些乏力,但還是堅持到各軍之間視事。說起來,攻城的這些日子裡,水土不服的軍人很多,不少人因此而喪命。所有死去將士,無法帶走,都只能擇隱蔽高處草草下葬。好在除了疾病之外,糧草還有許多,足夠大軍吃到明年二月。但在渡江的時候能否全部帶走,這又是一個問題。不過周不疑也顧不上這麼多了,他只盼著全軍早日到齊,而後早日渡江休整。

當日下午,西邊山谷中升起了濃煙,在淡薄的霧氣中頗為顯眼。鄧艾登高觀看,見黑煙呈三角形排列,就知道是有緊急軍情發生。他連忙把此事通報給周不疑。周不疑知道大概是江陵水師到了,急忙帶著隨從到營口,等待牛渚磯的最新訊息。

過了一會,有一批斥候快馬奔到營前,下馬不及站穩,就喘著粗氣說:“大都督,上游有大批吳人水師抵達,已在牛渚磯與我軍接戰了!”

周不疑聞言一怔,不料吳人竟然如此果決,直接在牛渚磯開戰了!他立刻焦慮起來,不自覺地開始來回踱步,同時連忙派人去打探牛渚磯的最新訊息。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斥候飛馬回報,周不疑僅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大事不妙,只得強自站穩了先問道:“戰況到底如何了?”

斥候們面面相覷,都不好開口,還是周不疑再三催促後,他們才艱難說道:“大都督,我們走到戰場右翼,就看見鄧當所部倒戈了!他們正與吳人圍殺我部。雖然我等未能更往裡看,但黃都督處恐怕大勢已去了!”

說完後,全場一片死寂,斥候們甚至不敢抬頭看各將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周不疑說:“再探再報,敵軍有多少人,我軍到底是勝是敗,若敗,損失如何,能否接應,都要說清楚。”斥候們這才抱拳允諾,這時他們看見主將的狀態,都不禁嚇了一跳。寒風中,周不疑面若金紙,渾身顫抖,好似隨時會昏倒。可他到底忍了下來,讓隨從不必攙扶後,周不疑立馬去岸邊檢閱船隻,同時再次催促還沒有趕到江岸的部隊。

等到次日清晨,漢軍終於得到了牛渚磯之戰的具體訊息:水師都督黃權殉國,賈逵、岑光、繆尚、張琰、王昌等二十餘名中高階將領戰死,六萬漢軍水師,出去杜畿率兩萬人抵達北岸逃出昇天外,餘者要麼戰死,要麼投降。而吳軍雖然因黃權緣故,損失了七艘樓船鉅艦,僅剩下鄧當部反水得來的兩艘,但是俘獲了大量的漢軍艦船,麾下船隻恐怕已經超過五百艘。雖然也戰死了不少士卒,可經過鄧當所部的補充後,兵力不減反增,達到了七萬之眾。

也就是在這一天的中午,剩餘的漢軍部隊趕到燕子磯時,浩浩蕩蕩的東吳水師隨之出現在江流之中。此時霧氣沒有完全消散,頭上發白,一縷日光正自雲中滲出。四周麻麻亮,冷風吹來,被汗水溼透的衣裳一時變得冰冷,讓人一陣陣地打哆嗦。這時候,江面上傳來了船槳拍打水流的嘩嘩聲。藉著,如刀的寒風中也傳來了輕微的血腥氣。漢軍帶來的戰馬頓時不安地踏動蹄子,發出準備戰鬥但又茫然的輕輕嘶叫。漢軍將士們湧到燕子磯頭,藉助逐漸透亮的天色,只見密密麻麻的船隊正在江流中聚集。一隊隊艨艟青雀在他們的數里外的江面盤旋,來回不停地穿梭,無數掛著人頭的大旗杆上週字大旗正上下襬動。

校尉閻宇望見這般景象,急忙奔回周不疑帳內,喘著氣報告說:“吳人來了,漫江都是,數也數不清!”閻宇又去找郭淮,郭淮此時正在命人加緊準備東西兩側的工事,防止建業的吳人出來襲擊。他衝閻宇翻了一下眼說:“已經被圍了,不要怕,對面昨日剛打了一仗,今日不會再有動作。先養好精神吃飽了,打起來才有勁。”

吳人嘈雜的行船持續了很長時間,他們也在等待主力到齊。而缺乏水師配合的漢軍,只能保持沉默和鎮定,密集地在江邊修繕柵欄等工事。到了傍晚,天空出現了極為罕見的晚霞,遠看好似血染。陣陣陰風拂過來,柵欄內漢軍旗幟隨風獵獵作響。柵欄外數里外的江面,吳人龐大的船隊向漢軍吹號示威,巨大的聲響彷彿鯨鳴般,而後他們向北岸開過去。

雖然沒有直接進行會戰,但是漢軍卻感到壓力倍增。對面在這個時候前往江北,顯然是要徹底斷掉漢軍的歸路。如果說交戰漢軍還有些許獲勝的可能性,哪怕輸了也痛快。而吳人在此時選擇避戰,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五府大軍留在南岸了。這無異於一場漫長的酷刑,但對此時的漢軍而言,卻想不出什麼反制的手段。

只是即使如此,軍議還是要召開的。漢軍諸將很快收到命令,立刻到燕子磯頭與周不疑商議對策。此時天已經黑了,周不疑還頂著風寒,面孔上泛出不健康的紅暈,而來帳的諸將神情卻更加窘迫。他們打量主將神色,又想著眼下的困局,一時都沉默了。

周不疑強撐著坐在胡床上,先清點來將的人數,結果發現出張昭未到。諸將立刻反應過來:他恐怕也要反覆!狐篤立馬請命去追擊張昭所部,可為時已晚,他還未出帳門,就有斥候來報,說燕子磯南面的張昭所部在天黑之際突然離去,直往建業方向奔去了!

張昭雖然沒有參與漢軍的最高層決策,卻瞭解漢軍的許多虛實,如今讓他這樣逃回吳人中,對漢軍的壞影響不可估量。想到這,漢軍將領們更加感到氣餒和沮喪。

這時有人緩緩說:“這不算什麼大事,我本來還頭疼,接下來到底該不該用他,現在看來也去了我一大心病。”眾人聞言抬起頭,發現這時大都督周不疑已經勉強站了起來,用力繼續說道:“敵軍雖然佔據有天時地利,但到底不敢與我等哀兵死戰,這就代表著還有迴旋的空間,你們不要沮喪。”

想到周不疑過往以來的輝煌戰績,諸將又都振奮起來,也許他能繼續給漢軍帶來勝利呢?

周不疑果然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直接給諸將釋出軍令:令郭淮所部防禦東南建業動向,李典所部防禦江岸,狐篤所部繼續在丹陽、富春二郡蒐羅船隻,孫資看守西北糧倉,溫恢設法聯絡江北情形,餘下人等則分為兩批,一批在江面練習操舟,一批在岸邊伐木造船。眾人得了軍令,頓時就有了主意,也不再驚惶了,他們邊揣測著主將的意圖邊告退,幻想著周不疑又能創造一次奇蹟。

送走眾將後,周不疑頹然跌坐在行塌上,忍不住地連連咳嗽。如此情形下,哪裡真有什麼全身而退的法子?黃權所部已覆滅大半,這剩下的大隊,自己又能帶走多少人呢?莫非天不佑漢,竟要折戟沉沙於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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