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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漢軍調動的五月份,自領車騎將軍兼揚州牧孫權便從秣陵率部移駐壽春。十萬兵馬聚集在巢湖、淮南一帶,常常以舟師樓船在淮水、泗水間往來巡遊,聲勢不可謂不小。然而耐人尋味的是,在大雨漲水的情況下,天時地利明明朝著對吳人有利的方向變化,孫權卻遲遲沒有動作,而是長期駐留在壽春,觀看淮北的局勢發展。
這其中的緣由其實不難辨明。徐州雖是直抵中原的戰略要地,但這是從進攻上而言的。而對於志在割據的孫吳政權來說,未免就有點味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了。畢竟早在十年前,劉備陳沖就曾主張將徐州割給孫策,以求盟好,但孫策專心南面,無意參與東西兩雄的鬥爭,只保留了淮南,而後把淮北之地轉交給曹操,旨在維持中原東西的平衡。但畢竟是以小博大,有心無力。三年前曹操敗亡於臨淄,孫權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重新接手了淮北。從這個角度來看,孫吳政權會有多大的決心堅守徐州,也確實是不宜高估的。
可吳人雖沒有堅守的決心,卻也不能坐視徐州丟給漢軍。特別是對於以賢明繼承大統的孫權而言,佔領徐州是他執政以來最輕鬆成功的一次拓土,也是他重要的政治資本。就這樣將國土輕鬆放棄,雖然戰略決策上不一定錯誤,但在政治層面上卻是一次對孫權的重大打擊。所以他此前數次在淮北耀武揚威,意圖也很簡單,就是旨在逼迫漢軍放棄攻打徐州,轉而去收拾漠北的虜寇與海東的遼人罷了。
如果實在不得不放棄徐州,孫權也希望能讓前線將士主動提出,他再順水推舟,將淮北軍團撤回淮南。這樣一來,便也好減免自己在其中的政治責任。
但如此一來,就導致了吳人在具體的戰事部署上處於全面下風。在漢軍開始正式調動後,先是司馬懿在十日兩破吳軍,而後就是關羽在淮北四面設網,五日便將吳人的淮北兵團盡數趕出城池,逼迫他們向南奔逃。而劉曄選擇的自曲陽、海西入淮的路線,也提前為趙雲封鎖。
八月初五的早晨,兩軍在大伊山西面相遇,吳軍約三萬人,漢軍約四萬人,雙方軍勢相當。於是劉曄派遣兩千精銳試圖正面突圍,而漢前將軍趙雲則親率千餘精騎與其力戰,在馳騁激戰之間,趙雲連斬八名壯士,吳人見而膽寒,紛紛退避三舍。劉曄見狀,也不敢再戰,只得將大部就地屯守大尹山,在此安營紮寨,再向壽春的孫權請使救援。
而在信使奔走之後,漢軍各部也陸續南下。先是關羽本部,而後是郭淮、杜畿、孫資各部,加上此前已與劉曄對峙的趙雲、黃權等部,近乎十萬漢軍將三萬吳軍團團包圍,而後在吳人營寨之外的各條通道上廣修鹿角木柵。戰略意圖已經非常明顯,就是要讓這支淮北吳軍插翅難飛。
孫權收到書信後,面色不禁大變,他可以接受退出淮北,卻不能接受三萬戰兵一朝淪喪,當即就為解圍一事召開軍議。此時隨他在壽春的幕僚,有魯肅、呂蒙、張昭、步騭、顧雍、朱然、淩統等人。他們都主張不與漢軍硬碰,而應該揚長避短,批亢搗虛。故而可率水師沿泗水北上,搶攻下邳、彭城,雖不一定破城,但可以藉此威脅漢軍的退路,逼迫關羽解圍。
於是孫權親領大軍,自睢陵溯流而上,打算直取下邳。結果途經下相時,發現司馬懿已在泗水兩岸拉起鐵索,又建立浮橋,船隻不得前進。孫權以為司馬懿獨木難支,便令淩統於船頭點火,將鐵索炙烤融斷,而後又下令拆毀浮橋。如此忙活了四日,終於清開水道。結果往後不遠,水師又被迫停住。原來司馬懿還在這段河流裡打下了不少梅花樁,木樁或深或淺,使船隻稍不留神便會擱淺難行。
吳人在這片水域走走停停,拆拆建建,十日下來,才行了不到短短十餘里,而枯水期卻近在眼前。枯水期一到,樓船無法在泗水中航行,那吳人的水師優勢也就將逐漸落沒,而轉由漢軍的騎兵徹底主導戰場了。到了這一步,諸將已心知肚明,想要透過水路逼迫漢軍撤兵的設計,恐怕已經無法實施了。那眼下該如何做呢?去大尹山和漢軍正面廝殺嗎?沒有一個人有把握。
還是魯肅對孫權進言說:“數萬將士陷於重圍,如果一箭不放便將他們盡數拋棄,主公的民心恐怕就將喪盡了,基業社稷恐怕也大有損傷。今日不戰,將來就無人敢戰。該下決心了,絕不能就此束手就擒!”
孫權終於下定決心。而後他率眾重入淮水,屯軍於淮浦,以此為前進基地,繼而自游水處進入淮北。游水與祖水在海西處相交,而如今海西為趙雲所佔據,只要能夠重奪海西,吳人便能以水師突入祖水,自然為劉曄解圍了。
只是時間至此,已到九月,天氣漸漸寒冷,淮北的水位也逐漸下落,吳人的樓船徹底退出戰場,只有艨艟與走舸還能在河流中航行,在這種情況下,步戰已經成了必然也是唯一的選擇。
為了保證一戰取勝,孫權親自壓陣,以淩統、蔣欽為前鋒,朱然、呂蒙為中軍,自己與魯肅督後衛,以八萬餘眾向海西行進。而關羽恰恰將帥帳設在海西,他得聞吳軍出陣的訊息後,不禁拊掌大笑,對眾將說:“吳兒已入我甕中。”當即點出六萬兵馬,在游水河曲處列陣,等待吳軍前來。
兩軍在九月初六的中午相遇。當時太陽高懸,散發出刺眼的光芒,但紮在身上卻不覺酷熱,畢竟秋老虎早就過去了,數十里外的海風吹過來,人們似乎可以聞到薄冰般的溼冷,但更可以嗅見雙方身上抑制不住的殺氣。
這時漢軍在北,兩萬騎軍已經全副武裝地列在前陣,烈日之下,精甲熠熠生輝,軍馬安立不動,其軍容肅穆嚴整,當真有如飛來巨山,而其後的漢軍軍勢更是被前軍完全遮擋,看不見後方的佈置,唯有無窮無盡的旗幟在空中飄揚,這番雄偉場景,直壓得來者喘不過氣。
而吳軍在南,雖然早有列陣,可畢竟緣水而行,全軍的陣列已經被拉成了一條長線,但他們極為謹慎,前行時在左翼列有車陣,右翼則靠著河岸,河岸上雖無大船,艨艟鬥艦卻接連不斷,舟師綿延數里,可以隨時接應陸上的吳軍。這樣的佈置雖說保守,卻足以使漢軍最常用的錘砧戰術無用武之地,所以漢軍也沒有立刻發起攻擊,而是等待吳軍的動作,畢竟如今吳軍才是進攻的那一方。
孫權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漢軍,他的幕僚們都說,敵軍陣型如此嚴密,又多騎兵,直接猛攻恐怕沒有什麼勝算,不如先分一精兵在前為餌,勾引其陣勢變化,再派後軍不遲,即使不利,也能後退再戰。孫權心中本來就有幾分猶豫,聽到這個建議,立馬就同意了,命令淩統率兩千強弩手衝擊漢軍的前列。
漢軍的機動性遠強過吳軍,所以淩統沒有做無謂的機動,而是沿著游水正面衝擊漢軍。隨著動人心魄地進軍戰鼓擂起,漢軍的前列開始鬆動,一列一列的人馬出陣聚集,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方陣,他們沿河而動,一步一步地向前踏擊,在兩軍龐大的陣容之前,就像是一塊石頭,義無反顧地砸入湖水之中,很快在漢軍中驚起了一片漣漪。
由於兩軍靠得很近,所以沒過多久,前列的吳人已經進入了漢軍的射箭範圍。但漢軍沒有急於射箭,而是略微向兩旁散開,想把吳軍引入更深入的一個境地。但吳軍卻沒有這個意圖,他們站穩後,仍舊密集地靠在一起,而後用強弩對著漢軍攢射,由於知道漢軍多披有厚甲,所以吳軍故意把弩箭壓低了一些,專門瞄準馬腹,一次放箭,便往往有數十匹馬哀鳴著倒地,等到放過三輪箭後,他們方才繼續向前。
但漢軍顯然沒有因為這幾輪放箭而喪氣,他們見事情不對,便通通下馬結陣,前後數排都把長槊向前伸出。寒光閃閃的槊間一層層地舉起,就像地裡長出了無數鐵製的荊棘,其中寒光茫茫,令人不寒而慄。
到了兩軍終於短兵相接的一刻,漢軍的督將們方才發出沙啞的吼聲,持槊的漢兵都朝前力戰,一下子衝殺到吳軍幾乎靜止的陣型面前,瘋狂地用長槊朝他們亂刺。趁此時機,後方排的漢軍都搭箭拉弓,開始漫無目的朝遠方拋射,很多中間的漢軍則彎著腰,拿短刀從長槊下方發起進攻,直接殺入了吳軍的行列之內。
這時一場直接發生在血肉間的交鋒。也是過去數十年間,東西兩軍間最直接的博弈,用意志檢驗意志,用死亡來逼退死亡。進攻的吳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戰法,雙方的戰線只維持了兩刻,交戰中的吳人便感受到了難言的恐懼,開始不自覺地被漢軍擠壓後退。哪怕淩統在其中不斷督戰,逼迫士卒向前,但在漢軍的三重攻勢面前,這些努力實在顯得杯水車薪。很多人死去了,然後就有吳人開始後退,陣型的維持很快就趨近於無。
孫權眼睜睜看著這一幕,這才意識到兩軍的差距到底大到了什麼地步。連忙派人去接應淩統回來,而後心疼地對魯肅說:“游魚豈可自己上岸吶,到時隨便什麼鳥都能欺負它們。”同時命令全軍緩步後撤,把精銳都用來殿後,避免漢軍大部靠近。
但漢軍也沒有追擊的意思,他們見吳人後退,只不斷地發出鬨笑之聲,靜靜地遠望罷了,而吳人則咬牙切齒,不敢上前。顯然,只是短短地一次交鋒,吳軍大部就已經喪失了與漢軍步戰的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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