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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轉眼到了七月,在河橋的獻俘大禮已經結束。其間群夷跪列,百官賀表,黎庶懸燈,各種慶典景象,自不必多說。天子劉燮自然也是志得意滿,曾當眾自誇道:“此戰可比燕然之役。”又拉著周不疑對眾人笑道:“這是我之衛青啊!”於是授周不疑前將軍之職,封千戶,總領上林軍。

此舉頗令朝中臣子不滿,畢竟此時的周不疑年僅二十七歲,就已經在事實上成為五府都督之一,權勢已直追同齡的陳沖。而陳沖畢竟是開國元勳,功勞赫赫,而周不疑是何等人?不過是零陵來的一個僑戶罷了。如今天子卻隨意任用,如何叫人心服?畢竟在眾人看來,這次大勝並不可誇耀,所謂能征善戰,也不過是個幌子,朝中最不缺的就是百戰老臣。所以大捷之後,朝中的非議不減反增。

劉燮卻無暇顧及於此了,待慶典舉辦完畢,他興奮不已,甚至有幾分得意忘形。在七月初七的這一天,他在宮中召開朝議,公開討論南征孫權一事。在他看來,這本是臺閣議好的大政方針,攜此大勝提出,朝廷內外,定然是唯他是瞻了。

他當眾如此說道:“如今已北疆肅靜,群夷賓服,遼賊必無力入寇,而孫權據徐為賊,窺伺中原,又屢掠吾民,正是取死之道。我打算親征此僚。”他在此處稍頓,也不看百官臉色,理所應當地敘說道:“時間我早已想好了,就定在來年的八月,那時正好是枯水時節,大舟不便在淮水中行走,我派騎軍與吳人征戰,必定能夠成功。”

說完,尚書郎劉放也隨即附和道:“先帝應天順時,恭行天罰,陛下繼承大統,澤披萬方。嘯吒則五嶽摧覆,呼吸則江海斷流,計國家可用之兵,近乎百萬,百戰精卒,填塞四海。東南區區一隅,何能相抗?若陛下親征,吳寇自當銜璧白衣,牽馬軍門。若其執迷不悟,必遠逃江海,陛下擇一猛將追之,即可賜死南巢。中州衣冠,還之桑梓。陛下然後可回駕,泰山,告成封禪,起白雲於中壇,受萬歲於太嶽,而後終古一時,復光武美名。”

劉燮聞之大悅,笑道:“這正是我之志向啊!”

誰想這個時候,河南尹羊耽起身進言說:“臣以為吳未可伐。古以紂之無道,天下離心,八百諸侯不期而至,周武王猶言彼有人焉,回師止旌。三認誅放,方才奮戈牧野。今吳雖為叛賊,實則割據江東三世,民殷而國富。孫權乃群臣所公推,至今雖無大勝,亦無大敗,上下同心,君臣和睦,自是可知。周瑜、魯肅、張昭,皆江表偉才,可謂吳有人焉。臣聞師克在和,今吳和矣,未可輕圖啊!”

羊耽這一席話說完,大殿一片寂靜。群臣暗自抬首打量天子神色,只見其面容高密,雙唇緊抿,看不出深淺,但和方才的笑顏比起來,顯然已在積蓄怒火。但劉燮這些年來,也有了幾分養性的功夫,竟將其硬生生壓了下去,轉而作大度狀,對百官說道:“既然意見不一,諸君可以各言其是,都說說自己的想法。”

大鴻臚虞翻進言說:“吳人恃險而守,不服王化,陛下親率六師,問罪衡越,誠符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歲鎮星守鬥牛之宿,福德在吳。星象如此,不可輕犯。且孫氏父子,本吳人耳,遺愛猶在於民,又有長江淮河之險,國中無昏貳之危。臣愚以為利用修德,不宜勞師遠征。孔子曰:‘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如今河北難得平靜,不如保境養兵,待其虛隙。”

上林右監軍司馬懿反駁說:“大鴻臚此言差矣,我聞武王伐紂,逆歲犯星。天道幽遠,豈是凡人可知?夫差威陵上國,獨霸中原,結果遂為勾踐所滅,王莽自稱天命,蠱惑人心,篡得大位,不過數載,便為世祖白衣所滅。所謂長江之險,自古何曾成事?強楚八百年國祚,秦發六十萬大軍,不也轉瞬夷滅?”

虞翻答說:“我聽聞商紂無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王莽昏暴,眾叛親離,所以敗矣。今吳雖無德,未有斯罪。監軍所言,無非謬理罷了。陛下,臣以為如今正道,還是當厲兵積粟,以待天時。”說完,又有法正、馬超、孟達、朱皓等人齊聲附和。魏諷雖然出來打圓場,但這些人並不接納,其餘臣僚也不表態,導致朝局一時極為尷尬。

劉燮轉頭看向孔明,希望他能出來服眾,不料孔明微微搖首,而後眼神向下移,顯然是示意劉燮將此事往後拖延。劉燮雖然心中不滿,但也無計可施,只能說:“既然眾議紛紜,莫衷一是,那這件事就先從長計議,往後再議吧。”這事就算是暫且擱置下去了。

等到朝會散後,劉燮與臺閣近臣再說此事,終於不再遮掩怒氣,當即責備孔明說:“南討大策是你提的,如今百官反對,你怎麼能一言不發?是怕了?還是想純心看我笑話?如此大事,我們私下裡都已經討論了數月,怎能因為群議紛紛就一時停止?”

諸葛亮一時沉默不語,還是周不疑在一旁打圓場說:“陛下不必如此,既然群議洶洶,也不必強犯眾怒,逆中取順,才是智者之法,孔明要以拖待變,本也是正道。”

見劉燮氣消了一陣,諸葛亮才緩緩說:“陛下,南征自然是已經定好了,無可更改,但是朝中百官反對,卻也必須重視。議事若不能令百官心服,將來上了戰場,若有人陽奉陰違,是會釀成大禍的。而今日反對群臣中,如果只是文臣還好,卻也不乏軍中老臣,這實在不是小事。陛下,若朝中議論堅持如此,我以為,南征一事,拖一拖也無妨。”言語之間,竟然也有取消南征的意向了。

劉燮聞言,氣極反笑,他抿了一口茶水,用指節敲著桌子冷笑道:“這些老賊,說白了就是貪慕名利,藉著先帝和丞相的勢,才在朝堂裡得了些地位。他們哪裡是反對南征?不過是反對我不用他們罷了,我偏偏還用這次北討的人才,難道就不能徵南了嗎?”

說到這,劉燮其實已經有些後悔,想著之前就應當嚴懲馬岱之事,又口快說:“上次我放了他們一馬,他們還不念舊情,這次乾脆殺幾個領頭的,看這些人消不消停!”

龐統在一旁聽了,連忙勸諫說:“陛下,聖君當持仁恕之道,不以意氣殺人,說兩句氣話便罷,切不可如此行事。”

劉燮聽得頗不耐煩,揮手說:“那你說,當為之奈何?”

龐統說:“陛下其實心知肚明,這就好比當年高祖立國,尚有諸侯不滿,高祖於是殺丁公而賞季布,又先封雍齒為侯。雍齒、季布幾殺高祖,高祖猶能釋之,而老臣與陛下何怨?只要再安撫一番,從中拔擢一批老人,以示陛下寬懷,這件事自然而然也就成了。”

這話說得甚有道理,其餘人也不是不知,只是到底不如龐統耿介罷了。臺閣中一時寂靜下來,眾僚都看向皇帝,皇帝揉了少許眉頭,沒有立刻否決,緩緩說:“那依士元之見,我當如何用人?”

龐統顯然是思慮已久,立刻答說道:“關元帥不是就在京中賦閒嗎?他治軍嚴整,體恤士民,在軍中威望極高,實不下於丞相。而陛下之前令他退出朝外,實在不夠妥當,如今陛下只要請他擔任主帥,讓他挑選軍中後起之輩,朝中有誰敢反對?而元帥顧念先帝舊情,又心繫天下,是絕不會反對南征的。”

聽到這,皇帝脫口而出道:“就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諸葛亮此時出來說:“陛下,元帥與先帝情同兄弟,恩猶父子,如果陛下連元帥都不信,那世上還有何人可信呢?臣也以為,若要南征,元帥乃是主軍的第一人選。陛下也不必擔心無處立威,大可以移鎮睢陽,督促前方各軍,如此必無可指責。”

劉燮瞑目片刻,思考了其中的得失,最終同意道:“那就這麼安排吧!以雲長叔為主帥,趙雲為副將,仲達、士元為監軍,文直隨我出鎮睢陽,孔明你留在雒陽,處理雜務。還有,明日再議此事,就由孔明來說服百官。”

當夜,劉燮密詔元帥關羽入宮,雙方徹夜長談。

次日,再次召開朝會時,百官見關羽立於朝堂之間,無不愕然,畢竟隨著丞相陳沖致仕以後,元帥關羽也在次年劉燮收兵之際請辭。而後的這兩年裡,關羽一直在雒陽閒居,平日闔門自守,與京中士族並無結交,只與陳沖、張飛及寥寥幾個舊部往來而已。與身位文壇領袖的陳沖比起來,關羽這位元帥近乎被人所遺忘,此時再見,百官幾乎有恍如隔世之感。

司隸校尉諸葛亮此時再次提出南征,並說由關羽掛帥。諸如虞翻、法正等人本想繼續反對,可見元帥雙眉微揚,目中含怒,一時心中畏懼難堪,不約而同地偃旗息鼓,閉口不言。這場事關南征議論的風波,也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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