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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對於魏延遇貶還是馬岱下獄,按照陳沖所定,其實都無甚錯處。但是兩人都系軍中重將,除去律法之外,還可以軍紀論處,劉燮便是以此對兩人論罪,朝中百官對此也無可指摘。只是因言獲罪,罪名到底可大可小,若以妖言論處,可以就地斬首,若以怨言論處,也不過是貶官幾級。眼下魏延算是從輕處理了,而下獄的馬岱又將如何呢?

作為始作俑者,天子對此事的態度卻曖昧不清。他不自己敲下定論,反而是等從長安回到雒陽後,將此事擺到朝堂,把馬岱言論一五一十地公之於眾,令百官議論其罪名。眾人初聽馬岱言語,幾乎無不色變,不禁在心中暗罵馬岱蠢材,竟敢如此頂撞天子。但聽到後面,又不禁為其打動,聯想到新皇雷厲風行,排舊立新的手段,心中多感慼慼。

首先是司隸校尉諸葛亮出來表態,他當眾說:“馬岱恃才負氣,有損國體,自然大是不該。但慮其前後行事,並未有失大節,而且過去他也確實與國有功。這次不若陛下令人打馬岱二十仗,再令他到雲北守邊,叫他吃點苦頭,自然也就記得教訓了,大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諸葛亮作為先帝欽點的王佐之才,荊楚臥龍,發言自然極有分量。可此時他支援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小,顯然不符合天子聖意,故而群臣心下雖然贊同,但卻不敢出聲,而是繼續觀望朝局發展。

果然,諸葛亮話音剛落,便有一人起身說道:“諸葛君所言未免大謬。恃才負氣自然不算什麼大事,但是頂撞君父,干涉朝政,又豈能以小事視之?”眾人視之,竟是東朝降臣陳琳,他如今不過是雒陽文學椽,官秩六百石左右,卻敢當眾頂撞司隸校尉,實在是怪異至極。但百官心中無不雪亮,這定是得了天子的授意罷。

陳琳接著說:“若論功勞,為朝廷立功者何止百人?若人人憑功抵罪,誇勳獨斷,又置國家法度何在?孫武練兵,以嚴法第一,故殺吳王二妾。二妾何罪?然不殺不足以立軍威,明上下。陛下若為聖君明主,就決不能開此浪蕩風氣。”

須知諸葛亮乃是律法大家,在朝中也一向以嚴法著稱,如今卻被陳琳譏之為寬,不得不讓人啼笑皆非,但諸葛亮仍不肯讓步,當眾駁斥說:“陳君如此用典,未免引喻失義了。孫吳練兵,要在令行禁止,上下一心,而非絕將士之口。馬岱雖有怨言,但實未抗命,如何為罪?況且練兵之法,非唯上,亦撫下。如此不近人情,純以法令行事,陳君不怕重蹈前秦之覆轍乎!”

陳琳雖善文辭,但卻不善口舌之爭,一時被諸葛亮說得啞口無言,只是受託於天子,不敢輕言放棄,於是顧左右而言他,令場面僵持不下。劉燮見陳琳落入下風,也就令兩人停止爭論,轉而問百官的意見,百官多唯唯諾諾,他們雖不願違背天子,但也不敢與諸葛亮為難,故而都不敢輕易表態。

見百官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劉燮一時極為厭煩。他不禁心想,這群人首鼠兩端,只顧自家利益,又不敢明言得失,相較起來,馬岱倒實算個好漢了。於是乾脆轉過頭,問在一旁旁聽的驃騎將軍馬騰道:“以公之見,我該當如何處置啊?”

馬騰頓感惶恐,他連忙轉身,想要起身行禮,卻忍不住心中的焦慮,加上年老體虛,一時間竟撲倒在地上,好容易才起身拱手說:“小侄頂撞陛下,自然是罪不可赦,但他只是為人粗直,不善言辭,並無多少心眼,可到底還是忠於陛下的,老臣還請陛下從輕發落。”說到最後,馬騰的話語竟隱隱有了哭腔。

劉燮也不想弄得如此難堪,連忙下階扶住馬騰。馬騰又悲嘆道:“陛下,他是我三弟唯一子嗣,他若身死,恐怕我三弟便絕後了,等百年之後,九泉之下我如何去見他?請陛下一定答應寬恕啊!”

劉燮只得應道:“驃騎將軍趕緊入席,我必然三思。”

他用力拽起馬騰,令宮女扶其到偏殿歇息,而後又回到主席坐下。經此一事,朝堂百官無不交首接耳,殿中嗡嗡一片。劉燮本來只是想借此事立威,倒也沒想把馬岱如何,大不了也如魏延一般,發配到雁門去養馬罷了。結果馬騰這麼一哭,被架住的反成了自己,說什麼都有損威儀。想到這,劉燮乾脆以眾議紛紛為由,藉口自己要從長計議,不便決斷,草草結束了今日的朝會。

只是一連過了幾日,劉燮卻沒有想出一個好法子,如何即能顧及自己的體面,又能顯示自己的寬仁呢?他實在沒有辦法,但每次上朝,看朝臣神情怪異,心中也不禁有幾分羞惱了,最後終於舍下面子,私底下向好友周不疑求教。

周不疑第一次見天子如此窘迫,也不由有幾分失笑,此時已是隆安二年的初夏,他一手煽扇一手趕蚊,慢條斯理地說道:“陛下若要在朝內解決此事,恐怕是難了,我也沒有什麼善法,不如直接看在馬老將軍的份上,把馬岱放了,也顯得皇恩浩蕩。”

“不行。”劉燮惱怒拍案道:“此次若這麼算了,這些老賊定會得志猖狂,以後天天朝我排資論輩,我還如何執政?忍一步不如進一步,我必要叫他們不敢生事!”

“留著以後再說吧!眼下的事眼下要緊,在朝內確實沒有法子,但陛下不要忘了,在朝外還有助力啊!”周不疑勸說劉燮道。

劉燮反應過來,恍然問道:“你是說我叔父?我找他來做和事佬,不也是我露怯嗎?”

周不疑笑著擺手道:“噯,丞相之能,豈是陛下所想?但與他修書一封,他必定給陛下安排得面面俱到!”

劉燮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按周不疑所言,以私人名義寫了一封書信,託他轉交給陳沖。等第二日一早,不疑便回來向劉燮覆命說:“丞相已應允了,吾皇但等上一月,自然便能安排妥當。”

其實等不到一月,大概二旬之後,也就是隆安二年的五月中旬。漢中太守韓紀突然上表說,就在上月,南鄭龍亭一帶出現了一頭白鹿,它在一處山巔盤桓良久,待官員得訊靠近後,它才悠然離去,而在其落腳之處,有農人撿獲了飛龍形狀的石頭與樹根,在下面竟有一塊青藍玉石,玉石表面還刻有著一個“成”字。韓紀以為這是天降祥瑞,寓意吉祥,故而玉石已在送京的路上,他自己則先向朝廷上表報賀。

劉燮剛一得報,便知曉這就是陳沖的“安排”,於是順水推舟,當眾收下賀表,又轉首佯問周不疑說:“文直,天降祥瑞,我該如何表示才是?”

周不疑則說:“白鹿者,世之上瑞,王者明惠及下則至。可見陛下行事仁德明哲,天亦有感。陛下可大赦天下,赦殊死以下者無罪,均百姓田租之半,賜孝悌力田。”

劉燮緩緩頷首,就說:“既然是天意,那就如此去辦吧!”而後令魏諷草擬詔書,並將此事通報東西各州郡。諸郡百姓聽聞減稅免租,無不興奮鼓舞,齊頌天子聖德,全國上下都一片喜慶景象。朝廷見此熱烈氣氛,也乾脆開放了幾日宵禁,令百姓在夜市裡盡情歡樂。

而在同一時刻,馬岱也被釋放回府。雖然下獄時聲勢極大,但現在看來,實際上也就是削去了三級爵位而已,並且很快就被啟用,調到了寧州去安撫群蠻,此事也就算是正式了結了。

等到入秋以後,蜀中又有了一個新變動,不過這次是軍事上的。在江州一隅抵抗了四載後,蜀王劉範終於油盡燈枯,在江州病逝,剩下勢力已無意抵抗,經商議後,便由王府尚書令黃權做主,率眾向西府監軍李恢投降,李恢已做主接納,並向雒陽發報捷文書。

這是劉燮登基後的第一次拓土,雖然只有一郡,但他聽聞後,仍然很高興。加上今年沒有與南北二虜交戰,又風調雨順,算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太平年。所以在等中秋時節,黃權等人入京以後,他難得的在宮中召開了一次宴會,令京中大小官吏、家屬,都來德陽殿聚會,會上不分南人、北人,老臣,新臣,大家圍桌而坐,盡情暢飲,享受難得的豐收和寧靜。當然,還有對明年的希望。

而劉燮自己因為和陳沖的約定,是宴席中少數幾個不飲酒的。他以茶帶酒,一面和黃權等人交談,一面仍在心中思忖來年的計劃。無論中間出了多少插曲,手段或急或緩,但至少在現在,他已經初步建立了威信,但是接下來要如何實現大業呢?經過河北一戰後,他意識到,或許混一宇內這項大業,並不如自己起初想象的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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