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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渡過死關固然是一件喜事,但誠如張仲景所言,他的身體仍需要長時間的調養,至少在短時間內,陳沖已無力再主持中朝事務。但天下的形勢卻是瞬息萬變,一刻也不會等人的。

就在陳沖回京未久之際,段煨的軍報也傳到長安,傳出了因新任越巂太守薛永平叛不當,繼而致使益州南面永昌、牂柯、益州、越嶲四郡叛亂的訊息。

越巂太守薛永本是徐州東海人,在炎興六年劉備平更蒼之際轉投朝廷,任職於霸府之中,後因性情剛直,諫言不屈而受劉備拔擢,於是外任為越巂太守。然而在協同龐統平叛蠻帥,已然抓住狼離、牛乘等蠻酋之際,他卻與其發生齟齬。

龐統主張當撫平放還,薛永主張以武立威,兩人意見不一,但薛永畢竟是地方主官,龐統只能暫且屈從,任由薛永將蠻帥斬首示眾。孰料這一下竟然惹出大禍,南中諸郡本就持觀望態度,劉範在其中也頗有根基,薛永斬首蠻人後,四郡蠻帥沆瀣一氣,頓起反旗,殘殺朝廷所派官員,僅薛永、呂凱、上官勝數人在南中勉力維持。

當時龐統麾下僅有五千餘人,不足平亂,段煨又要監視江州劉範,難以移兵,只好向朝廷請求援兵。朝中商議此事,以為當召回薛永,以撫軍將軍趙雲領萬人益兵龐統,又合四郡與犍為半郡、朱提郡為寧州,以龐統為寧州刺史,全權負責南中諸事,剿撫並重,便宜行事。

而到了章武二年的二月下旬,司隸校尉諸葛孔明傳來訊息,說是在東都的準備工作業已完成,宮府庫椽都已營建完畢,遷都的條件已然成熟,故而來信詢問朝廷何時遷都。因為計劃在今年秋收後還要征戰河北,臺中重臣都以為事不宜遲,越快越好,最終決議在三月開始遷都。

於是在這草長鶯飛的暮春時節,朝中六百石以上的內外朝官員都開始陸續西遷。一連十餘日,長安百姓每日都可見官員及其家屬擁堵於長安廚城門間,其間不乏如劉表、馬騰這樣的清貴三公,這讓他們頗多感慨。二十年來,長安幾度風雨,已讓百姓們自認是新朝元從,如今朝廷遠去,他們還是頗為傷感的,有人曾在私下議論說:「也不知朝廷東遷之後,是否還記得西京人的苦勞。」當然,這也只是些牢騷話罷了。

到了三月癸己這一日,劉備攜后妃及皇子亦出宮搬往雒陽,沿途的百姓聽聞後,都來街道上圍觀相送,只見侍衛護衛間,劉備身著普通的絳色戎裝,就如常人一般乘馬在前,百姓向其歡呼,他也無不抱拳示意,並無絲毫帝王威嚴。而身後的數十軺車中,多也是宮中的桉牘文牒,所謂財寶錦繡,不過是三四車罷了,故眾人皆以劉備有文帝之賢。

待行至渭橋,此處楊柳依依,綠絲紛飛。劉備回望依依惜別的人群,還能望見更遠方的長安古城輪廓,這使他不禁記起這數十年來,從初入長安,到登基稱帝,其間發生了多少事啊!雖然長時間駐於晉陽,在這裡也有過很多不快的記憶,但現在想來,就好比南柯一夢,自己也從一個青年人變為老人了。劉備念及於此,不禁闇然銷魂,他此時才發覺,不知何時起,自己也有些留戀長安了。

故而在臨別之際,他對長安百姓說道:「父老之恩,永不敢忘,西京乃社稷與先祖所在,旦有禍福,必返西京太廟而祭祀。」

隨著劉備也搬去雒陽,餘下的官員也都在數日內盡數跟去。但去的也不只有官員。畢竟長安中有不少百姓也是被董卓強遷至關中的,雖然此時多已再度成家,也有了妻兒。但人總是想落葉歸根的,故而此次朝廷遷都,亦有數千戶百姓主動相隨。

只是這樣一來,往日繁華的長安街市頓時冷清了不少。剩下的老人們都說,年前長安家家戶戶點燈,章臺街夜裡亮如白晝的景象,怕是再也看不到了。不過令他們感到少許慰藉的是,至少丞相陳沖還留在西京內。

畢竟以陳沖的身體而言,此時他尚不能獨自起身,更別說車馬顛簸,翻山越嶺去雒陽了。故而他雖仍掛著丞相的虛銜,但實際上,手中的諸項事務都已轉交到尚書檯內,丞相府下隸屬諸曹,此時也基本由太子劉燮代掌。劉備在離開前,曾專門來看望陳沖,說讓他好好養病,不必操心朝政,待病癒之後,諸事都會再交還於他。

不過陳沖這段養病的時間恐怕不會短,張仲景雖未明言,但舉止之間多有暗示,縱使情況好轉,也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方能痊癒。一想到年底決戰在即,自己無緣參與,陳沖心中頗為遺憾,但他也確實很久沒有好好歇息過了,如今藉著養病的機會,他也打算好好理一理這些年的經歷見聞,寫一些雜記和文章,好留傳後人以為參考。

只是在眼下,他連起身拿筆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只好拜託妻子,讓他在榻上口述,董白在桌桉邊執筆敘寫。

但由於病重體虛的緣故,陳沖的思緒並不如以前流暢,反而非常零碎,因此他對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也常不滿意,往往寫了又刪,刪了再寫,一連數日,也不過寫了寥寥千餘字。又過了一段時間,陳沖見自己仍是如此,便放下了著書的心思。董白問其緣由,他自嘲說:「年齡越大,就越覺得文字有千鈞重,不是可以隨意塗抹的了。」

於是轉而讀書。年輕時他愛讀史,中年時他愛讀詩,而到了眼下,陳沖已經沒有什麼挑剔的念頭,什麼書都可以看,只是每次翻閱紙張時,他總會忍不住想,當時人著墨時,心中是懷有如何的情感,幾年之後又會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文章呢?這也算是一種常見的老人心態了。

讀了不久,陳沖翻到自己年輕時曾編的一本詩集,又忽然記起了年輕時的愛好:收集時人百家的文章。當年他走街串巷,收集碑文與民謠編為書冊,然後珍藏起來,閒暇翻閱時,陳沖一想到此書乃自己所編,唯自己所有,他就有一種拾貝般的孩童之喜。即使到了現在,他再看到自己編撰的老書,這種快樂又適時地浮現了出來。

這讓陳沖又興起一個念頭:自己當年多在河北中原一帶奔波,說起來還沒有收集過關西名家的作品,何不在養病的這段時間內,彌補自己當年的缺憾呢?他這麼想著,就打算在身體稍好後,和妻子一起到關中各族中走走,董白聽了也很高興,她提議說,若是可以,她也想趁機回家鄉看看。

不過在四月中旬,陳沖的家中意外迎來了客人。說是客人,實際上他與陳沖關係匪淺,說是親人也不過分,正是傅燮之子傅幹。

當年傅燮身死,令主簿楊會把獨子傅幹託付給陳沖,陳沖便將他帶在身旁,名為師徒,實際上是當作養子教育,兩人感情深厚。只是後來陳沖入主司隸府後,傅幹一直留在霸府中做事,故而常常只有書信往來,並不怎麼見面。到去年年初的時候,他還來信說,目前正在雲北長史府中任職,而且已然成家,娶的是太原溫氏的女兒。

陳沖見傅幹前來探病,心中自然是非常高興,但臉上還是裝出一副責難的神色,問道:「我聽說陛下他們正在籌措對河北的戰事,你身在雲北府內,也當有重用才是,該建功立業的當口,回來看我,不妨事嗎?」

傅乾笑著答說:「大人不是說過嗎?功業本是建不完的,富貴也沒有個盡頭,能衣食無憂就已經足夠了。但我和大人已有數年沒見了,一直不能盡一些兒女的本分,現在想想,真是慚愧,所以就向陛下請了辭表,說照顧大人一段時間。」說罷,又從懷中取了些從嶺北帶來的特產,都是些山參、乾酪什麼的。

陳沖沒有推辭,又問道:「你一人過來,家小有沒有安排?」

傅幹答道:「本想一起過來,但阿蘿懷了孕,就只好先安排他到孃家休養去了。」

陳沖便囑咐他說:「那你過兩

三月還是該回去照顧。」即使如此說罷,他還是轉首叫來董白,對她介紹傅幹說:「這孩子不用***心,還能為我添彩啊!」顯然,有了陳章的對比,陳沖對傅幹前來探望是倍感欣慰的。

但董白是與傅幹第一次見面。就年歲而言,董白其實並不比傅幹大多少,故而兩人見面後,董白頗有些尷尬,但傅幹卻毫無芥蒂地向董白行大禮,以母子相稱。而後他自覺接過家中雜務,每日炊飯清掃,並未有絲毫怨言。

此時的陳沖家中,除去傅幹新來之外,尚還有趙丘跟隨。趙丘是那名在平城決戰後,陳沖在西河故舊中收納的弟子,如今已有十六歲了。去年才剛剛元服,陳沖為他取字為文達,希望他不要辜負西河父老的期望。他平日內在太學讀書,閒暇時便在陳沖身邊靜修,如今傅幹新來,他便也常常前去請教,一時家中有了不少人氣,不再似公主剛去世時那般悲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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