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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抵達平城之下時,鮮卑的單于魁頭正躺在病榻上。

沙陵一戰後,魁頭的舊傷愈發嚴重,加上天氣漸冷,神思低沮,他腰椎處日日如焰火灼燒般發痛,不僅騎不了馬,就連步行也至多能走兩裡,便要在路邊歇息小半個時辰。魁頭對此頗為傷感,他摸著腰間紅腫的鼓包,對胞弟步度根說:“能夠統帥勇士的,莫不是馬背上的天之驕子,我如今已不能御馬,單于之位又能坐多久呢?”

步度根跪地流淚,他只能說:“兄長本就是天之驕子,不過是區區跌傷,怎比得上天神的眷念呢?”他發動麾下騎士去四處尋醫,騎士們奔赴大漠南北,翻越陰山、太行山、燕山,在山澤野林間上下求索。

先來的是一名大莫幹部的巫醫,他居住在彈汗山腳,是曾為先王檀石槐治病的名醫。那巫醫面容蒼老,看著八十來歲年紀,頭戴蒼鷹的骨殖,手持紅玉琢磨的節杖,讓單于跪立在篝火前,自己將些許白髮扔進焰浪,竄起一燎黑煙,他再揮動玉杖,身體如蛇水般舞蹈著溝通先王的英靈,口中噥語著山猿般的巫頌。舞了小半時辰後,單于已渾身顫抖難以跪立,這時先王終於降下旨意說:你的時運已盡,但武運未盡,應當讓位於更賢明的武人,讓他振奮鮮卑武名。

這番話讓聞者噤若寒蟬,唯有巫醫龐若無人,下場將帶來的藥草蟲幹搗成粉末,用泉水和成黏稠的深綠膏醬,在用指掌長的竹刀在膏面輕輕刮抹,直至抹出一層清亮的黃油,他將黃油流進小碟裡,讓單于喝下。如此進行了四五日,單于的病情沒有好轉,又有人私下告密說:這巫醫是蹇曼派來打探訊息的間者。步度根派人搜查他的房間,當真搜出蹇曼的印信,巫醫當日便被捆做一團,與尋他的騎士一起扔進單于的虎圈裡。

騎士找到的第二名醫者是名老符祝,他住在黑山中,並未隨騎士到平城來,騎士尋訪他時,他對騎士說,他手中有一張救命的神符,是大良賢師生前用精血寫就的,大良賢師傳道時常以此救人,若是燒成符水,讓患者飲用,同時心中真誠念禱中黃太乙,反思自己一生中為惡過錯之事,發戒惡從善之誓,便能福至心靈,祛除百病。

騎士花百金買下這張紫符,連夜趕回平城,跟步度根敘說黃巾符水的妙用。魁頭收到符紙,將這張紙片徑直撕碎了,對麾下眾人說:“張角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這區區一張符紙,又能有什麼作用呢?何況我是蒼狼白鹿的子孫,一生在馬背上征戰廝殺,有什麼值得悔過的呢?無非是勝者生,敗者死罷了,沒有什麼值得對中黃太乙細細反思的。”但他仍下令嘉獎騎士的忠心,賞給他一把利劍,叮囑他用其上陣殺敵。

最後一名醫者是名年輕漢人,他剛剛及冠,嘴邊的鬍鬚還是絨毛,一身肌膚顯出黝黑色,顯然是為太陽長曬的緣故,他揹著一件包袱,眼睛黑白分明,瞳孔靈動地轉圈,顯得很有智慧。尋他的騎士將他帶進平城內,看見他的行人都不看好,公然議論說:大夫看病就像騎士騎馬一樣,只有練得多了才能御馬自如,治人多了才能醫術高超。這年輕人這把年紀,醫術能有多高明呢?

但步度根卻平息騷亂說:和稽嵬跟隨我多年,向來為我查漏補缺,他尋來這名大夫定然有他的道理。眾人都不相信這點,他只好說起以前一件往事:一日他曾在五原狩獵,路遇一頭大虎,那惡虎中箭後假僕在地,引誘步度根向前,此時和稽嵬對虎身射出連環三箭,老虎霍然躍入沼澤中,這才保下步度根姓名。

眾人聽聞和稽嵬事蹟,這才停止議論,但對那年輕人的醫術仍然將信將疑。那年輕人隨步度根走進魁頭臥房,看見單于腰間的鼓包,神色轉為嚴肅,他從包袱中取出一副漆盒,又從漆盒中取出一包銀針,用燭火燒熱了,密密麻麻地在單于背上插了四十來針,又取出一包藥渣,用熱水煮沸了,再用汗巾浸泡透,貼在鼓包處,敷了半個時辰,他最後取出一把小刀,在鼓包處切下一條細痕,細痕湧出紫黑的膿血,流了小半盆,待淤血流完,年輕人再擠出腥黃的膿液,用烤乾的白布裹住患口,單于呻吟出聲,他當即捂著白布直立下床,顯然已經好受很多。麾下眾將見了無不瞠目結舌,驚歎說:這真是仙人一般的醫術,莫非這大夫是青春不老的仙人嗎?

這青年人才微笑回答說:這都是我老師華佗的皮毛而已,可惜你們無緣見得,他才是真正的藥仙神醫呢!

但他又對好轉的魁頭說:單于積病太久,病根深入骨髓,我此次前來已是來晚了,今日去膿後,單于兩月之後又會復發,那時恐怕下榻恐也難了,單于按我藥方煮湯,還能拖得兩年,兩年之後,我便也無能為力了。

麾下諸大人小帥都為之色變,只有魁頭嘆了一口氣,安然回答說:個人自有天命,能知曉何時死亡,便已經是先生的恩賜,與他人驚惶不知死期相比,我可說非常幸運了,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待那年輕人離去後,魁頭白晝在山原間策馬狂奔,夜裡則美酒歌姬相伴,整日縱情聲色,麾下王侯們都非常失望,嘆氣說:單于這般下去,鮮卑何時才能復起呢?兩月過後,魁頭腰間果然又鼓起膿包,這次他當真如青年人所說,一病不起,徹底躺在榻間,全然沒有好轉的跡象。

漢軍恰巧在此時奇襲,劇陽的守將副伏羅去賓見得敵情時,被漢軍宛如雷霆般的軍勢所嚇,竟未能派軍隊稍作阻攔,也未來得及通知平城王庭,讓六萬大軍如流水般順利包圍平城,平城的大人們見了城下的漢軍,還以為劇陽已為漢軍攻克,都不知如何是好。

單于此時病重得狠了,不能統帥諸部,他便將軍務委託給胞弟步度根,步度根在城頭巡視一圈,看出漢軍的佈置與打算:之間漢軍在城前分成十陣,背靠高山與流水深挖溝壕,並不做進攻狀,反而用壕溝將平城圍成一圈。步度根對諸帥們分析說:“劇陽並非失守,而是為漢軍所繞過,漢軍無力速戰速決,所以要將我們圍困在一座孤城內,再逐個解決諸部。”

即使猜出意圖,但步度根身處城中,不能統帥城外的軍隊,城外的軍隊也不知曉城內的實情,如此情形絕難獲勝。次日,他命令樹洛於齊光率三百甲騎突出重圍,去城外統帥各部來援。樹洛於齊光是知名的武士,而甲騎在疆場也一直所向披靡,按理說他們應當輕鬆突圍,但他們出城晚了些,城外的壕溝已挖到三尺深,甲騎固然威力無窮,但行動受限,竟難越過這三尺的壕溝,縱使在箭雨中來去自如,卻也無人能衝出重圍,這三百甲騎沒有出路,只能原路返回平城內。

劇陽的兩萬守軍則吵成一團,諸小帥意見不一。有人說要背襲漢軍救援單于出城:有人說要偷襲漢軍側翼糧道逼漢軍撤軍;還有人說大敵當前,應放下成見先繞道去彈汗山請援,而後與漢軍決一死戰。眾多意見相持不下,這時斛律那斤站出來說:“半年前,劉備釋放我等時,讓我等立誓不再與他為敵,若再將我等擒獲,便即刻處死。這裡沙陵之戰的戰友多有半數,大丈夫的誓言還在耳邊,怎能違背誓言行事呢?”

嗢石蘭仇卻大聲斥責他說:“那不過是權宜之計,男兒活在世上,本就應當頂天立地,劉備讓我們立下那等誓言,是把我們視為小人奴隸,輕賤我們罷了。我們又怎能自輕自賤呢?不過是一死而已,當時的誓言就是武人的屈辱,你不思量如何洗刷屈辱,反而甘於下賤,這實在是懦夫的舉止!”

這番話贏得不少人贊同,嗢石蘭仇當即鼓動他們說:“沙陵戰敗,實是宿六斤黑躂意氣用事,毀壞戰機的緣故。我們鮮卑勇士最為善戰,此次我們把握時機,不做猶豫,如漢軍奇襲那般一心鑿穿漢軍,漢軍崩潰難道是不可能的事嗎?”他說服了劇陽的大部分守軍,追著漢軍的痕跡向平城飛奔。

他們穿過平城南部三十里的六稜山時,張飛在山間埋伏已久,此時率領兩千騎兵驟然殺出,他們居高臨下,鮮卑軍士們猝不及防。這支軍隊本是嗢石蘭仇臨時聚攏而成,此時張飛稍作衝擊,鮮卑指揮便亂做一團,沒有多久,兩端的鮮卑人都各自逃命去了,沒有人理會正與漢軍廝殺的同袍,勝負很快便確立下來,鮮卑一戰又傷亡了三千餘人。

劇陽守軍聽說這個訊息,也不敢守城了,副伏羅去賓帶著剩下的七千人,索性借道幽州,從代郡前去彈汗山,找蹇曼求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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