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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想法雖好,次日也頗有成效,但隨後五日,攻城進度都止步於此,黑山軍雖然人數眾多,但攻城時的傷亡實在太大,不過幾日下來,便折損了數千人,軍帳中不時拾掇出帶血的箭頭與腐爛的殘肢,嘶聲的悲嚎與孱弱的呻吟充斥著眾人的耳廓,縱使劉備軍營與黑山軍營相隔二里,也都難以心安。

晉陽城前的鼓聲依舊隆咚不歇,鼓皮已經換過三道,擂鼓的力士已換做四班輪值,即便如此,擂鼓力士仍心力交瘁,幾日下來個個臉色蒼白,食不甘味,走幾步路就覺天旋地轉,倒地不起。

只是漢軍支撐不住,晉陽城上的胡人更是支撐不住,漢軍能在城下進行輪換,但遠少於漢軍的胡軍卻並不能休憩。前兩日,呼延卜安先前還能強撐禦敵,兩日後整個人都渾渾噩噩,不知身處何處,唯覺雙目腫脹,顱中昏沉,隨時都會栽倒不醒,只有在漢軍換班之時能淺寐片刻。

好在有一名當戶立起大釜,在釜中一股腦倒入牛奶羊奶,又加入鹿角、黃芪、枸杞等藥材,晝夜不斷地熬製酪漿,供胡人飲用。飲入酪漿後,匈奴守軍熱血上湧,渾身燥熱,竟又恢復精力,漢軍攻勢不停,卻又被守軍守下三日。

當然這隻能暫緩胡人現狀,雙方都心知肚明,只要時日日久,漢軍遲早能破城克勝,只是如今匈奴大軍回援,漢軍最缺的便是時間。如不能速攻破城,匈奴內外包夾,漢軍便有全軍覆沒之憂。

於是更加奮力攻城。晝攻不利,漢軍便嘗試夜攻,高順成廉趁夜色攀城,一度奪下門樓,呼衍于勒都便將冷油淋下雲梯,將架好的雲梯燒燬,隨即包圍門樓,劉備忙讓十來輛糧車堆滿荒草淋過涼水,停至城樓之下,夜襲漢軍躍下門樓,僥倖得活十之六七。

雲梯屢次不成,漢軍又多制衝車,試圖撞壞城門。奈何晉陽城門以鐵鑄成,門閂重達八百斤,無論衝車如何衝撞城門,偌大的三丈鐵門依然巋然不動,徒勞耗費漢軍人力財力而已。

除此之外還有水攻土攻等破城之術,只是無不耗時費力,破城時間數以月計,對劉備而言皆不可取。劉備甚至不惜讓關羽在城上抓了一名匈奴俘虜,逼問他須卜單于是如何破城,答案卻是十萬大軍四面圍攻一擁而上,原太原太守蓋篤招募鄉勇,勉強守城十日後,便在夜中縋城而逃,被須卜單于抓獲斬首,晉陽城當即開城投降。

劉備關羽等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很快攻城時間就來到了第七日,劉備不得不痛苦地承認一個事實:在匈奴主力到來前,自己是不能攻下晉陽城了。他雖是令城前擂鼓照常,私下裡卻是不得不與呂布於毒白繞等人商議如何撤軍。

“再戰三日,必能攻破城池,如今撤軍,如何能讓人甘心?”呂布抽刀砍地,忿然說道。

“如今撤軍,劉校尉戰前所言之晉陽財貨,我等如何得之?”於毒沉默不言,白繞在一旁皺眉坦言問道。此戰黑山軍本無意參與,只是二帥為財貨所動,方才合兵同圍,如今黑山軍死傷甚眾,除卻劉備所贈的牛羊外卻一無所得,這讓兩人極不甘心。

劉備先回答白繞說:“大丈夫一言九鼎,劉備雖不算大丈夫,亦知人無信不立的道理,二位與劉備素昧平生,卻願與我同袍血戰,劉備心中感念萬分。酬謝二位乃分內之事,只是如今備率軍在外,糧草輜重事關同袍生死,此時不能妄動,待此戰了結,二月之後,我當以千金酬謝。”

說罷,劉備切出指血,從甲冑上解下一塊鐵片,以血手書道:“中平五年,涿縣劉玄德負千金於黑山同袍。”隨後遞予白繞,白繞還欲有言。但身側於鳳不做言語,張飛又在劉備身後對他瞋目怒視,他心中凜然,便收手對劉備說道:“劉校尉的信義,我也是素素有知,既然劉校尉如此言語,那我等願等劉校尉兩月。”

說罷便同於毒起身離去,等離開漢軍帳中,漢軍旗愈行愈遠,白繞終於問於毒道:“方才你為何在軍中不發一言?”

於毒面色陰沉,對白繞說道:“就在兩個時辰之前,大帥信使潛入我帳中。”

白繞大吃一驚,他們此行入太原劫掠,雖是私自行動,但黑山賊各部向來各行其是。若非朝廷大軍壓境,黑山賊有滅頂之災,張燕縱然作為領袖,亦輕易不會對麾下渠帥下令。此時張燕來信,背後的含義實在是耐人尋味。

未等白繞繼續追問,於毒將張燕來信內容和盤托出:“大帥說,匈奴單于須卜願贈萬金於我軍,望我軍與城中胡人聯絡,陣前倒戈,將漢軍盡數圍殺,事成之後,匈奴將遺我軍以鑿臺城。”

“......”白繞默然片刻,反問於毒道:“你打算如何做?”

“如今官軍已準備撤圍,與城中胡人聯絡恐怕難以成行,要想反戈一擊,必須調好好時機地點,依我看來,不如等漢軍進軍在前,我等尾隨在後待漢軍在晉水過橋渡河之際,我軍暴起......”

話未說完,白繞一拳狠狠打在於毒臉上,於毒毫無防備,硬生生吃下這一拳,白繞能成為黑山渠帥,力氣自然也非凡,一拳下去,於毒頭暈目眩眼冒金星,良久才反應過來,鼻前也流出一股涼意,鼻血順著鬍鬚滴在泥塵裡,他一捂鼻子,才發現連門牙都鬆了一顆。

白繞此時已經收斂怒氣,對於毒正色說道:“劉校尉凡事親力親為,又體貼兵卒,是難得一見的好官賢官,與我等商議也從無厲色傲色鄙色,關兄張兄與士卒同甘共苦,戰時又甘冒矢雨,衝鋒在前,我等雖叛亂自立,亦不能不知是非黑白,不攻晉陽便罷,多討要些錢財便是,如何能做背後偷襲的小人行徑!”

於毒當真是全然沒想到白繞會如此想法,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惱恨,捂著嘴反問道:“背襲官軍本非我意,乃大帥之意!你這般言辭,可能於大帥面前復言?”

言及張燕,白繞的膽氣稍遜幾分,只是不知為何又生出一股意氣,支撐他說道:“何懼之有?大丈夫死則死矣,亦要堂堂正正!大帥既要我等與官軍相搏,我白繞自可應之。我等如今可射書於劉備軍中,允他準備一日,我等明日與其會戰於晉陽之野!”

於毒當真是大開眼界,但他心知無法說服白繞,彷徨片刻,只能哀嘆道:“既如此,便如此罷!”

劉備收到射書,亦是大開眼界。他閱信再三,不由得對兩位義弟感嘆說:“白兄真乃義士!我竟有眼無珠,以為於毒胸有城府,才能更勝一籌,如今才知白兄胸襟磊落,令人膽寒!”

他當即寫下回信:“我嘗聞古之聖賢,賢莫過於舜,舜之為人,仁義人也。仁義為何?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為義。兄以仁義待我,弟雖德薄行淺,又豈能以刀戈相見?今諸軍皆困,又何宜強戰自誤?然非兄之高義,九千兵眾坑於趙谷,慕德思報,弟當避於龍山。”

將回信射入黑山營中,劉備當即召集全軍,肅然道:“事態危機,如今黑山決裂,我軍東逃無望,唯有西上龍山,築營困守。好在匈奴主力北上,須分出兵力與我對峙,方能再圍茲氏,茲氏雖小城,楊會卻非弱將,只需堅守半月,庭堅必能親率聯軍,大破胡虜!此誠危急困窘之際,還望諸位與我共濟!”

草草為戰死在此處的漢軍士卒立下一碑,全軍即刻開拔。不易攜帶的輜重車械盡數扔下,每人攜帶足夠一旬吃用的乾糧,便將剩下糧草就扔在一營中以供黑山軍取用。

待行到龍山前,呂梁山脈似乎是拔地而起,而從不知所終的雲間,一條山脊如彩練般飛來,有四條溪水相互穿梭著在岩石間跳躍,蹦出耀眼的銀珠,而在銀珠環繞間,山頂猶如寬闊的冠冕,依稀可見登頂之路,那便是龍山。

東平軍縱橫青徐間,人人配有馬匹,但龍山如此險峻,馬匹卻難以同行,坐騎是男兒的夥伴與夢想,可如今他們捨不得殺做口糧,就不得不將他們暫時放生。跟隨劉備的這一匹是張世平贈予他的紫雲飛,伴隨他已經七載了,劉備脫下馬鞍,撫摸愛馬如綢緞般的鬃毛,不由感嘆說:“馬兒,今日無我,可否揚名騏驥?”

紫雲飛一時得到自由,天***,不由興奮嘶鳴,來回抖動毛髮,正要轉身馳騁間,卻又駐步返回,用馬首摩挲劉備鐵甲,輕聲嗚咽。

夕陽西下,其餘漢軍士卒見狀,也無不感傷,各自蹲坐山岩之間,與自己的愛馬進行告別。忽然間不知是何人唱起幽燕民謠,但眾人情感相通,一起和歌唱道:

“高高山頭樹,風吹葉落去。

一去數千裡,何當還故處!”

龍山之下草青青,馳馬如燒日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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