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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在藺縣一戰大破左日逐王札度,將西河匈奴殲滅近半數,直接令呼利拔等人膽寒,但真正令呼利拔諸王毫無戰心倉促東逃的,卻是於夫羅白波軍的聯合起兵。

三月十六,中立觀望近一月之久的白波軍向北集結,堂而皇之地在河水東岸的匈奴人眼前打出雄鷹掠雲旃,於夫羅被人擁簇在最前列的,頭戴鷹翎狼氈尖帽,身披絳紅狐絨裘,腰配虎咬鬥牛金帶,掛上一柄日紋金刀,正是單于祭天時的穿戴。

三萬大軍從白波溯游而上,顯然進軍方向正是河曲渡口,休屠王呼利拔大驚失色,急忙派遣赫連骨都侯帶鐵弗部趕去渡口攔截,而後再與諸王商議如何應對。只是如此行軍,非止匈奴人目睹,曲峪城中張楊也是盡收眼底。

此時的曲峪城外三道柵欄已經被盡數攻破,只剩下些許壕溝尚未填完,但城中士卒尚未嚴重減員,仍有固守之力。

張楊在樓頂見城外圍軍騷動不止,而柏嶺上騎兵紛揚帶起不少煙塵。他視力奇佳,依稀看見騎兵中帶有蒼狼的旗幟,不由對部下笑道:“狼騎退矣!如今形勢逆轉,胡虜軍心大亂,正是我等用兵之時!”

於是點齊三千步卒,從幾日前挖出的地道突出柏嶺山腳,如鬼魅般橫空殺出,匈奴人措不及防,四萬人的城圍竟被唐突撕開一道口子。呼利拔等潰兵已經退出半里,方才發覺陣腳正被漢軍突襲,如果處理不當,毋須於夫羅出兵,當下便會發生潰敗。

呼利拔不得不暫停排程,親自下山督戰,接連斬殺了二十來名潰兵,方才重新組織攻勢,將漢軍重新逼回城內。戰場上戰機稍縱即逝,休屠王在曲峪城下慢了一步,於夫羅便已順利搶佔河曲渡口,赫連赤後見敵眾我寡,也不敢貿然渡河,徒然目送於夫羅入主美稷。

呼利拔等人出發時,幾乎全軍出動,留守美稷的匈奴守軍不足兩千,而城中除去句龍王外再無顯貴。

而於夫羅身為左賢王,本是單于第一繼承人,他深耕美稷十數載,人脈深厚。待他坐擁大軍抵達美稷城下時,不過一個時辰,美稷守兵便獻城投降,幾乎沒有任何大戰,一月之間,單于庭便兩度易主,但對呼利拔來說,形勢已經不能更壞了。

便在當日深夜,呼利拔下令全軍東撤,他本想讓大軍暗中行軍,但軍心已經散亂,無論諸王如何指揮,下面的當戶只管打著火把拼命往東,秩序、威望,都宛如浮雲一般不復蹤影。

但曲峪城中的守軍堅守一月,也已疲累不堪,幾乎是強撐著一口氣挺到現在。張楊見狀本欲繼續率兵追趕,但守卒實在疲累的狠了,見敵兵退去,既無歡呼,亦無慨然,大多是如釋重負,一時間竟有八百餘人鼾聲如雷,持刀披甲,便在土牆上沉沉睡去。

此時陳沖尚在藺縣打掃戰場。藺縣之戰陳沖大獲全勝,生俘左日逐王札度,殺綦毋骨都侯,斬獲五千餘級,又有四千餘潰兵落水黃河而死,剩餘兩萬胡兵盡數投降。戰後,陳沖從俘虜中挑選雜胡五千餘人釋放,命其幫助看管俘虜,又派劉鵠檻送左日逐王札度至河東,讓王邑一路護送至雒陽獻俘。

收到張楊訊息時,陳沖正與張遼清點繳獲,他整頓戰袍,手撫刀鋒,對張遼淡然笑道:“終有收穫,文遠,我稍時得閒與你共飲一杯清茶。”語畢,陳沖還刀入鞘,不意竟割傷左手食指。

次日,陳沖令張遼繼續在藺縣整頓軍隊,又命中陽、永和之軍前去收復離石。他則帶上魏延等數十親騎,和韓暹一同前往曲峪。好巧不巧。進城時堪堪遇上於夫羅的車隊,陳沖主動策馬上前招呼,使者下車還禮,結果出乎陳沖意料,為首的竟是一少男少女。

如今時節上已是晚春,但對陳沖而言,自身仍彷彿仍處在中平四年的冬季,如履薄冰。只是見到這名少女,陳沖忽又恍惚感受到凍僵的時光又開始流逝,這少女正彷彿二八少女年紀,容顏嬌豔,朱唇絳紅,身著白狐裘裙更襯肌膚嫩滑如玉,其上有一層薄薄粉色如燻霧般籠罩,配上婀娜的身姿,讓陳沖不禁感慨青春的活力。

少男則是羌渠單于的幼子劉宣劉士則,劉宣劉豹在太學便與陳沖熟識,如今劉宣見到陳沖,主動上前執弟子禮,為陳沖牽馬,向他祝賀道:“老師用兵真如鬼神!如今在我部族中都說,漢人裡來了名鼓日男子哩!”匈奴人以日為尊,稱陳沖為鼓日男子,意指陳沖能鼓動神日相照。

聽聞此言,陳沖欣慰搖首,翻身下馬,徑直鼓勵劉宣說道:“士則,你才是匈奴的鼓日男子,你是何時回的西河?”

劉宣恭謹回答說:“學生十日前離京,四日前到的西河,一找到兄長,他連喝水的時間也不給,立刻派學生來聯絡老師,不意竟剛入城來,便與祭酒相見。”

說到這裡,陳沖習慣性伸手進行囊裡,摸索了片刻才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自己在太學裡,竟準備送你一本新校正的《樂府集》,士則,等戰事結束,我再給你補上。”

劉宣正要辭謝,不料陳沖又望了一眼少女,遲疑問道:“不知......”

劉宣忙介紹道:“這正是家姊蒲真梅錄,族中唐突遭此大變,戰亂又一時不平,兄長希望能讓家姊暫住曲峪。”

說到此處,劉宣忍不住苦笑起來,低聲說道:“老師,我父王橫遭意外後,兄長求助於白波,欲盡分河西之地於五帥,又欲將家姊嫁與郭帥,家姊因此與兄長大吵一架,強與我一同前來。一段時間她當是逗留離石,還望老師多多照應。”

此時知曉緣故,韓暹在一側對著他擠眉弄眼,陳沖此次再看蒲真梅錄,不由得苦笑,他心想這真是燙手山芋。

只能裝聾作啞,陳沖為單于之女安排好住所。為避免是非,當即又率眾前往美稷,待到美稷城遙遙在望,陳沖路過城外集市,原本繁華的市容如今失去買主,在春日楊柳裡顯得格外蕭瑟,只有人市依靠奴隸買賣,尚且還在勉強運轉。

於夫羅聽說陳沖到來,早與郭大在城門處相迎。與兩人上次相見,已過三月時間,西河形勢已然翻天覆地,但於夫羅仍是一副無賴模樣,剛剛會晤寒暄幾句,他便大笑著揮舞手中青釭劍,露齒感慨道:“多虧陳使君贈此神劍,小王才能逃出生天。”

郭大則神色僵硬,領著胡樂、李才、楊奉三人與陳沖握手問禮後,隨後一言不發,渾然視陳沖如無物,陳沖卻也不惱,對郭大感謝道:“多謝郭帥出兵,郭帥之恩,陳庭堅沒齒難忘!”

寒暄之後,幾人走進原單于大帳內,正見陳沖率先進入正題,問道:“左賢王恕我直言,如今大王收復美稷,只解西河燃眉之急。但亂軍新得右賢王之眾,雖遭新敗,亂軍不減反增,不知左賢王下一步作何打算?”

先回答的卻不是於夫羅,郭大斟酌片刻,談及他與於夫羅商討多日的策略:“如今除去各地守軍之外,我軍四萬,敵軍十四萬,敵眾我寡,我等軍甲尋常,與軍決戰,非是良策。然敵軍遠在太原、雁門,而我軍坐有西河,中有呂梁、太行之險,雖不可驟勝,只需搶佔險要,亦難自敗。”

說完大略,於夫羅才親自說重點:“兩軍相持日久,待到五月,諸部必退軍休養,再戰之時,需得待九月秋高馬肥之時,在此期間,小王自向天子請命,敕封小王為單于,以大義招撫諸部,再伺機擊破須卜。”

陳沖聽得連連皺眉,覺得此計放在百年前尚不失為可行之策,但在當下無異於痴人說夢:“如今何為大義?安民為大義!若非朝廷強徵諸部遠征烏桓,呼利拔諸王如何能煽動反叛?如今諸部之畔,正在朝廷,如何能以朝廷之命歸順之?大王此念,可謂誤哉。”

隨後他又談及當今天子:“況且天子對待整事向來散漫,小安即可,一無戡亂正道之心,二無長治久安之念。如今須卜人多勢眾,天子恐為消弭亂事,先行封賞須卜為單于,我看也未為難事。左賢王寄希望於朝廷天子,不如內求於己。待大勝之後再求敕封,如此方為上策”

一番言語下來,於夫羅如醍醐灌頂,連連向陳沖致謝,又問計道:“既如此,小王當如何行事,才能謀成大業?”

“如我能助左賢王重奪單于之位”陳沖手指於夫羅腰間青釭劍,對他笑道“希望左賢王能將此劍歸還於我,摯友之情,不敢輕怠。”

話音未落,於夫羅手捧長劍,遞予陳沖,正色說道:“如太守能助我重奪單于寶座,雖一寶劍何足可惜,縱千匹寶駒亦可得矣!”

陳沖接過青釭劍,緩緩展露鞘中青鋒,鋒芒刺眼,陳沖隨即手劍入鞘,對於夫羅緩緩說道:“千軍萬馬易得,人心難再得,左賢王,我所獻唯有一計!”

“其上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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