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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利訶梨把占城的權力格局和爭鬥大略講述了一遍,算是基本屬實。
錢隆認真聽著,卻沒表現出什麼情緒,只時不時點點頭。
等釋利訶梨說完,他才質問道,「既然如此,貴國王和大主祭又豈會同意上卿法辦那四人呢?也就是說,上卿是拿根本就辦不到的事來消遣錢某,消遣大宋囉!?」
「錢將軍息怒,某家是真心要懲治罪惡,給上國一個滿意的交待,可並沒執掌大權,徒呼奈何!」
釋利訶梨滿是愧疚和遺憾,不見錢隆接話,便又沉痛道,「其實,這些日子圍困使團之舉,也應該是國王的安排,所以某家試了許多辦法都未能解圍,即便想要動用武力,可某家除了三百親衛外,不能調動一兵一卒入城,否則便形同謀反……」
聽了這話,錢隆有了一點反應,「若上卿真心要解救我等,三百騎兵也已經足夠。」
「唉…不成的。」釋利訶梨嘆氣搖頭,「國王設謀,必定會安排後手,如果某家用三百騎兵護送使團,恐怕正中他下懷,他完全可以派出大軍將我們一起殲滅,然後混淆事實,嫁禍是某家對使團動手,他自己只是救援不及,到時候死無對證……」
錢隆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可能性極大,沉默片刻後,「照這麼說來,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能找國王親自來處理了,錢某現在就以使節身份向國王提出正式申告和要求,我就不信他敢明目張膽的無視!」
「依然行不通,錢將軍莫非不知道?國王並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那他在哪?」
「溼婆節那日他就離城在曼塔寺祭祀,當晚他聲稱受到神明指示,然後次日便與大主祭一同啟程前往美山聖地了,並且要在那裡待上半個月,主持和處理教中各項事務,雖然事出突然,卻也算是鄙國慣例,兩到三年便有這麼一次。」
「美山聖地?」
「是的,錢將軍應該知道,鄙國國教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國王需要藉助教權才能掌控全國,而美山從一千年前開始就是國教聖地,同時也可以說是統治中心,不論國都遷移到哪裡,但都要定時在聖地舉行大典大祭以收攏人心……那裡距此近六百里,若是有心人阻撓,那錢將軍提交的文書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達,即便達到,國王依然有辦法擱置拖延,所以這個法子根本無濟於事。」
釋利訶梨滿是無奈地解釋完,錢隆就變得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來錢某等人只能坐以待斃了?!罷了罷了,大不了殉國便是……哼,不論使用任何陰謀詭計,都休想能矇騙到燕王殿下,到時候小小占城必將付出血的代價,就等著赤地千里吧!」.z.
這怒火和威脅不但沒有嚇到釋利訶梨,反而讓他心中暗喜,表面上卻一副惶恐無措的樣子,噓聲嘆氣的。
「唉……某家那舅父心性偏狹,目光又有些短淺,偏偏卻執掌了大權,某家眼睜睜看著他將鑄成大錯,卻又不知該如何阻止……」
錢隆滿臉不耐煩地怒瞪釋利訶梨,「既然上卿什麼都做不了,那也別在這假惺惺了!我看這占城就沒一個好人,都是一丘之貉!」
釋利訶梨驚駭而委屈,「某家忠孝上國之心日月可鑑,卻還要被錢將軍無端遷怒,實在令人心寒。」
「呵呵,你光是嘴上說著忠孝,卻無半點實際,誰知道你心裡又如何?錢某將死之人,懶得和你扯那些沒用的,門在你身後,恕不遠送!」
錢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說完就怒氣衝衝站起身,捲起袖子好似要去找人拼命。
「錢將軍你這是要幹嘛!?」釋利訶梨忙不迭拽住他的胳膊。
錢隆狠狠甩脫,「錢某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現在
便殺出去,左上卿最好立刻走遠點,免得被連累!」
被大力一甩,釋利訶梨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卻不顧狼狽繼續攔在錢隆面前,苦口婆心勸阻起來。
「別衝動,別衝動,這不是還沒到最後關頭麼,錢將軍且冷靜冷靜,咱們再好好想想,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啊,就算真的無計可施,某家也不能袖手旁觀,大不了就陪著錢將軍一起突圍便是,有某家這三百騎兵,起碼還能有那麼一絲機會搏出一條生路……」
錢隆似乎聽進去了一些,情緒稍微有所緩和,冷然道,「你要陪我突圍!?你有那個膽子敢違逆闍耶!?呵,不管能不能成功殺出去,等到事後,闍耶都定然饒不了你,恐怕到時候你家只能落得個滿門覆滅雞犬不留的下場!」
見錢隆直呼其名,看來是真的恨上了占城國王,釋利訶梨感覺火候差不多了,竊喜不已,不過表情管理依然很到位,臉色變幻不停,假作心中為難掙扎。
好一會後,他才眼神一定,跳動腮幫子做咬牙狀,「某家倒不惜為大義而死,但也確實不想家人無辜受累,思來想去,只有一策或可兩全。」
「嗯!?你想到法子了?什麼法子?」錢隆將信將疑。
釋利訶梨沉聲道,「法子是有,但卻必須先得到上國的允諾與支援!」
「先說來聽聽。」錢隆眼中閃出希冀。
釋利訶梨又猶豫了一下才說,「鄙國王闍耶倒行逆施無道昏庸,上欺宗主,下害黎民,根本就是德不配位,眼看著鄙國被其帶上不歸路,某家痛心疾首,不得已下願效先賢伊尹放太甲於桐宮,將闍耶暫時逐離王位,待其改正再還政!」
明明是想篡位取而代之,卻還說得義正言辭,引‘放太甲於桐的典故為例,說什麼國王不合格該停職,等學好了再重新上崗。
所以錢隆聽完都忍不住翻白眼,可心中也明白這確實是一條可行之策。
「上卿此策雖然激進,但也實屬無奈,錢某也能理解,所以自當全力支援。」
然而釋利訶梨卻微微搖頭,「錢將軍可能有所誤解,某家要的並不僅僅只是錢將軍的支援,更重要的是上國朝廷的書面允諾和支援。」
錢隆不禁皺起了眉頭。
大宋雖為宗主國,基本不會干涉藩屬國的王位更迭,更不可能公開支援篡位行為,畢竟儒家文化中,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因此錢隆思索之後便說道,「朝廷絕對不會答應的,最多就是默許,再說了,隔著千山萬水,等到朝廷回覆時,錢某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呃!這倒也是…」釋利訶梨假裝懊惱,又權衡了一會,「某家退讓一步,得不到朝廷支援也就罷了,那至少也該有燕王支援吧,就算不能公開,起碼也得表示一個態度,日後會承認某家才行……錢將軍,某家可是為了上國才甘冒天大風險,若是沒個保障如何能心安?而且,等某家掌權,占城絕對順服上國,保證肅清海路,積極配合上國的一切要求!此事百利而無一害,燕王殿下沒理由拒絕的,即便略有顧慮,相信錢將軍也能說服殿下不是?聽聞燕王殿下極為重情重義,又對錢將軍的姐姐極為寵愛,肯定不會放任錢將軍於險境而不顧……」
錢隆雙眼一眯,心頭冷笑,這女幹賊還真是處心積慮啊,居然將自己與殿下的關係摸得一清二楚!
「上卿所言倒也有理,錢某除了贊同似乎也沒其他辦法了,不過想要推翻闍耶並非易事……」
釋利訶梨大喜過望,「既然錢將軍同意,那某家也不再藏著掖著了,某家有足夠的實力辦到,而且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得到燕王殿下的表態,便可立即行動,不說萬無一失,也是十拿九穩!」
「看來,上
卿這是已經確認殿下抵達瓊州了?」錢隆好似才恍然大悟。
釋利訶梨嘿嘿一笑,「某家就知道瞞不過將軍明眼,事關重大,若無把握哪敢輕易行事,昨夜剛接到信報,燕王殿下與三日前率船隊抵達吉陽軍,現在只要錢將軍寫一封親筆信,說明情由,並且讓某家心腹能直達殿下面前,那或許五六日便可得到回覆,在此之前,某家會拼盡全力阻止所有圖謀不軌者,必定保證使團安全,不傷絲毫。」
錢隆深深看了釋利訶梨一眼,並沒有開口再說什麼,在堂中來回踱步,細細思索權衡。
過了半晌,都快把釋利訶梨晃花眼的時候才停下來,隨即便取來文房四寶準備寫信。
終於放下心的釋利訶梨殷勤倍至,像個書童一般鋪紙磨墨。
錢隆揮筆直書,洋洋灑灑,幾乎沒有停歇的寫了十幾頁紙,最後取出官印私印一起蓋了上去。
他整理好信紙後就直接遞給釋利訶梨,「上卿看看可有問題?」
在錢隆寫的時候,釋利訶梨便一直伸著脖子窺探,也沒想到錢隆最後會如此坦蕩。
此時也顧不得什麼推辭便接過信紙,急不可待地逐字閱讀,越看越欣喜,平常那張陰沉的臭臉也笑得像喇叭花一樣。
信上面先是彙報出使以來事項,再陳述占城時局,交待目前境況,又毫不吝嗇的對釋利訶梨一通猛誇,對支援他替代闍耶為王之策也做了利弊分析。
總而言之,非常完美的貼合了釋利訶梨的需求。
「好好好!錢將軍才華橫溢,他日必定位極人臣……事不宜遲,某家現在便去安排,儘快派人前往拜見燕王殿下!」
「也不用急於一時,上卿用過午宴再走不遲。」
「為了使團的安危,片刻也不容耽擱……」
釋利訶梨擺手拒絕錢隆的留飯,收好信紙就大步離開。
拿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他是半刻都不想多留……
錢隆看著遠去的背影,眸光中浮現出一絲嘲笑。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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