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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新的一年拉開了序幕。

元旦大朝會,是王朝最高規格的朝會慶典,能與之相等,也就皇帝壽辰的大慶之日,以及冬至。

這一日的儀典隆重而繁長,趙官家沒怎麼睡覺,早早便起了床。

寅時,七寶山上的三茅鐘響起,趙官家穿戴好幞頭、⽟帶、靴袍,開始按部就班的進行儀式。

先到福寧殿龍墀及聖堂焚香,祈求新年百穀豐登,國泰民安。

再至天章閣祖宗神御殿⾏酌獻禮,給列祖列宗上供。

接下來,若是太后健在,便還得去東邊的慈寧宮奉賀。

緊接著就回到福寧殿,接受皇后、皇子、公主、妃嬪、內官等諸人賀拜。

本來這個場合,趙孟啟是不能缺席的,但是他現在在「坐牢」。

隨後,趙官家乘坐燕王新獻的馬車,向大慶殿進發。

這大慶殿,也就是崇政殿,不過今日換了牌匾。

此時天色濛濛,文武百僚卻早已在皇城正南的麗正門排班等候,平時可以在和寧門,今日卻比較嚴肅,所以即便要繞上一大圈,也必須如此。

參加朝會的人很多,只要身在臨安的品官基本都要來,還有宗室皇親、封爵勳貴、諸路舉人,及四方賀歲使。

可惜,宋朝此時已經沒有什麼建交國和藩屬了,小貓三兩隻還多是找大食南洋商人之類充數。

日出前三刻,城頭響起第一通鼓聲,殿院御史們逐一檢查各個班列,厲聲喝問,「班齊未?」

負責點檢的人員逐一應和,「班齊!」

整隊完畢,繼續在緊閉的城門前等到城樓上的第三通更鼓響起。

此時天才微明,透過城樓簷角上的鴟吻猶見疏星點點。

執挺人高聲傳呼,皇城禁衛緩緩推開城門,門軸吱吱呀呀的磨擦聲,尖利刺耳,劃過晨光熹微。

數千臣僚神情整肅,緩步輕踏,從門洞中地魚貫而入,過南宮門,進大慶殿門,到達大慶殿。

從南宮門一直到大殿的中道兩旁,有三千三百名魁梧的禁衛執舉黃旗,殿階前,羅列著十把青涼傘,能在這傘下站著的,都是宰執重臣。

殿中容納不下,有許多人只能待在外面的殿庭中,千官聳立,朝儀整肅,氣氛凝重。

趙官家駕臨殿後,一片清蹕之聲,樂班奏響乾安樂,他轉過玉屏,走到御座正身而坐。

頭戴通天冠,身穿大紅袍,此時的趙官家在香菸繚繞中,顯得格外威嚴。

大樂奏響,首相董槐、樞密使程元鳳率領百官向御座賀拜,山呼舞蹈。

接下來,例⾏公事的進表、宣表、致頌詞,諸州進奏吏獻上地方貢禮等等,大概耗時一個多時辰。

最後,百官把手中拿著的笏板插在腰間,向皇帝鞠躬,三舞蹈,跪地拜賀,山呼萬歲。

中和韶樂再次響起時,趙官家離開御座,典禮方告結束。

整個過程莊嚴卻刻板,每個人一言一行都有嚴格的規定,容不得半點差錯,不然事後就等著吃彈劾吧。

朝賀儀式結束後,是官家賜宴,大家被折騰了半天,總得吃頓飯慰勞慰勞吧。

但這種超大型宴會,也就是看著高大上,其實吃食一點都不可口,甚至到桌上時已經涼了。

壓軸的主菜叫做胙肉,也就是除夕夜裡祭祀用的豬牛羊肉。

這肉是不放鹽煮的,由內侍用刀子分割成小塊,分賜群臣。

這種冷冰冰又毫無味道的白肉,對於平日吃慣了美味佳餚的大臣們來說,吃起來簡直就是苦不堪言,但又不能不吃,還必須吃完。

有些大臣吃多了這種宴

會,便學精了,私下裡偷偷搞些小動作。

他們在家裡的時候,事先把手絹放在五香肉羹裡浸滿味道,晾乾帶在身上,等吃胙肉的時候就拿出來擦嘴。

這樣既可以吃得稍有滋味一些,又不會被參以無禮和不敬。

當然,大多數臣子沒這個經驗,也沒有這樣的膽量,只能硬起頭皮囫圇生吞。

宴會結束,身心皆疲的大臣們才各自散去。

趙與訔邀到了丘嶽和錢燾,一起前往燕王府拜年。

三人共坐一駕平頭車,趙與訔向兩位道出自己的意圖。

丘嶽抖了抖花白的眉毛,遲疑著沒有說話。

錢燾臉上露出為難,「菊坡啊,此事看起來不大,但燕王多半是不會答應的。」

「難不成,燕王連兩位的情面都不給麼?」趙與訔疑惑道。

錢燾哭笑不得,「這不是什麼情面不情面的問題,只是燕王看起來跳脫無形,可心中主意卻很正,但凡他認定的事,很難能讓他更改……再說了,去新宗學和衛軍也不是什麼壞事,你看我那不肖子不也跟在燕王身邊麼?」

丘嶽也緩緩開口,「世侄,我以為你是有意向燕王靠攏,所以才想讓我們兩人給你搭個橋,你有才有為,想必也會受到燕王欣賞,我也樂意玉成此事,可沒想到你只是為了小兒輩才想找燕王求情,這讓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你……」

「世叔,看您這說的,我一個宗室,能在仕途走到今日已經很滿足了,沒有也不能有更大的野望,幹嘛要去靠攏燕王?」

趙與訔顯得坦蕩而又真誠,「再過上幾年,我便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此生也別無他求,只是為人父母者,只想兒女過得順遂一些,所謂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其實公卿不公卿也不打緊,我這些兒女,就算再沒出息,也總餓不著,可若是從軍上了陣,生死傷痛就難料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我不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麼?」

丘嶽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不悅,「眼下這時局,總要有人挺身而出的,你身為宗室,都不願為大宋做出犧牲,還想指望何人為大宋犧牲?若是沒人豁出命去抵禦蒙韃,這江山還能保住多久?難道你珍惜兒女,別人家就不珍惜了麼?」

趙與訔一愕,神情有些悻悻然,「世叔,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宗室一向不允許沾染武事,到了軍中一竅不通,於國家又有何益?何況我家那些小子,自幼便文弱得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了陣反倒是個拖累……」

「誒,菊坡你這話就不對了。」錢燾打斷他,一本正經道,「這文武之分可不是天生註定的,而且本質上來說,你趙家和我錢家祖上,還不都是武事起家的麼?我家那個,之前就不文弱麼?現在穿著一身重甲,跑上三五里都不帶喘氣的,完全判若兩人。另外,燕王衛軍中特意招收了許多讀書人,如今也一個個都顯得勇猛壯實得很。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擔心這個,只要到了燕王衛軍中,就是廢鐵也能給你練成精鋼。」

「我看吶,他說那麼多,其實都是藉口,歸根結底還是他心底的文武偏見。」丘嶽嘆息著搖搖頭。

趙與訔有些無言以對,依然苦著臉。

人們心中的固有觀念,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改變的,道理也不是對任何人都管用。

錢燾見他這樣子,也不想再勸,「你若是執意如此,還想向燕王求肯,那也隨你,作為老朋友,我可以幫你敲敲邊鼓,管不管用可就難說了。」

丘嶽也道,「若是有老夫說得上話的地方,也會盡力幫你說兩句。」Z.br>

人情世故這東西,誰都難以避免,幫親不幫理總是普遍存在。

趙與訔臉上這才有了些喜色,「給兩

位添麻煩了。」

「你我之間,何須這麼外道。」錢燾擺擺手,轉過話題去緩和氣氛,「我記得你家孟歸與我那小子同齡,差不多也該出閣了,兩孩子好像也挺處得來,咱們要不商量商量,做個兒女親家?」

趙與訔的四女兒叫趙孟歸,是原配李氏所出,聽名字就知道,是趙孟啟的同輩妹妹。

這錢燾算盤就是打得響,一邊要把女兒嫁給趙孟啟,一邊想讓兒子娶趙孟啟族妹,簡直就是親上加親。

雖然最好是能娶到趙葙趙菫,不過錢燾感覺憑自己那胖兒子的德性,估計過不了燕王那一關,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趙與訔對此倒是沒有拒絕之意,「這事好是好,不過還是先和孩子們說說,看看他們自己的意思……」

就這麼說著話,牛車搖啊搖的,就到了燕王府門口,隨從向門衛遞上了拜帖。

錢燾下了車,雙手板著腰,「真是由奢入儉難啊,坐了幾次小女那駕馬車,再坐這牛車,著實是有些難以忍受……」

丘嶽雖然一介文臣,可半輩子都在帶兵,這區區顛簸之苦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下了車也是神色如常。

「燕王倒是給老夫送了一駕,不過放在那,一次也沒坐過。」

這話立馬讓錢燾有些吃味了,「丘老,您要是用不上,不如轉給我吧,我拿葛嶺那座別院和你換。」

沒等丘嶽回答,趙與訔卻驚訝起來,「有齋兄,我記得你葛嶺那院子雖然不大,也值個數萬貫吧,用來置換區區一駕馬車,值得嗎?」

「有些東西啊,你沒嘗試過自然體會不到它的好,在我看來,這馬車別說是用數萬貫換,便是十萬二十萬,我也認為是值的,關鍵是,這馬車你有錢也買不著啊。」

錢燾這話,似乎有些一語雙關。

趙與訔也好像聽出了一些味道,所以笑了笑不再追問。

丘嶽卻奇怪的看了錢燾一眼,「以你家和燕王的關係,想要駕馬車有什麼難的,估計是燕王一時沒想起來,你讓你家朵娘提一嘴不就行了?」

「嗐,燕王回來那天,從宮裡出來,小女就突然回了家,還一臉不高興,多半是年輕人拌了嘴。」

錢燾搖著頭,不過女兒昨天偷跑出家的事,他肯定不會說。

幾人在門口說了一會話,就見中門大開,燕王站在門裡,熱情喊道,「諸位來訪,小王不勝榮幸,礙於禁足不能出門,還請恕小王無法遠迎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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