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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句人人耳熟能詳的話,高度概括了蘇杭二州的繁華富麗,引天下人嚮往之。
杭州是大宋的臨時首都,而蘇州也就是平江府。
平江府城歷來都是江南地區重要城市,被稱為「東南都會」,而在建炎三年時,和吳江縣一樣,遭到金兵焚掠,毀於一旦。
南渡初期,趙九妹一度有意以平江府為首都,因此當時便按照都城的要求進行了重建。
「復疊江山壯,平鋪井邑寬。」
重建後的平江城城牆綿延,城樓巍峨,周長約三十五里,南北長九里,東西寬七里,大體上是個長方形,周長五里的子城處於城池中心。
城內三橫四縱的主幹水道和數百條支流,縱橫交織,與里弄街道巧妙結合在一起,組成「水陸相鄰、河街並行」的雙棋盤格局,編織出獨特的水城神韻。
六十五個民坊平鋪其間,粉牆黛瓦的屋宇鱗次櫛比,大都臨水而建,前街後河,小橋、流水、人家,構造出靈動鮮活的如詩畫卷。
出塵脫俗、歇山重簷的寺觀,氣勢森嚴、巍峨軒昂的官衙,美輪美奐、氣象萬千的私家園林,繁華鼎盛、熱鬧非凡的商鋪作坊,各種不同風格的建築,錯落有致坐落於城中各處,交相輝映、相映成趣,真如人間天堂。
只是,此時的「天堂」中,卻瀰漫著焦躁和惶然,無數百姓生民都在為填飽肚子而發愁。
子城西北角,是城中商業區,集中了各式商鋪,魚行、薦行、米市、果市等和各種商店、旅舍、茶館、酒樓。
一大清早,天才麻麻亮,這裡的街道上便擠滿了人群,他們眼巴巴的盯著那些販賣吃食的店鋪,焦急地等待著開門營業,特別是糧米鋪前更是人山人海。
雖然平江府一帶自古便有「魚米之鄉」的美稱,但城中這七八十萬卻基本是非農業人口,平日都是要買米吃的。
作為水稻高產地區,在正常時節裡,本地的糧食供應自然充足的,城中百姓都是隨吃隨買,沒有大量囤糧的習慣,加上原本夏糧就該上市,糧價肯定要下跌一些,就更沒理由囤糧了。
哪知道一場大水讓夏糧泡了湯,反倒落了個青黃不接,未來三四個月都要靠往年的陳糧支撐,百姓們不得不想盡辦法儲備糧食。
然而越是這個時候,糧商就越是惜售限售,逐步推高糧價,逼得百姓不得不天天來搶購。
漫長的等待中,人群不免長吁短嘆,怨聲載道。Z.br>
「哎,都說「蘇湖熟,天下足」,誰能想到咱姑蘇城的人也會買糧難……」
「老天不開眼,龍王鬧脾氣,這能有什麼辦法呢?」
「往日裡,咱們這裡大米才十文一升,昨天都漲到二十五文了,也不知道今天還會不會漲。」
「就算漲到天上了,還不是一樣要買,總不能不吃飯是吧,還是想法子趁早多買一點吧……」
「話說,去歲也發了水,還比今年要嚴重許多,可米價也不過才漲到二十文,還是十月時才那麼高,怎麼今年才開頭就漲這麼兇?」
「去年是夏收後才起的洪災,大多數收成都保住了,而且以往災年的時候,咱那織造坊的東家擔心餓著了咱們沒人做工,拿米糧折了平價發工錢,讓咱不用太操心糧食的事,可今年就沒這好事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嗐!我們東家是說,生意越來愈難做,今年米價又高,他貼不起……」
「你們東家不就是老張家麼,他家有產業有田莊,就連面前這米鋪也是他家的啊,怎麼就貼不起了?」
「誰知道呢,反正今年是挺奇怪的,對了,我昨日聽人說,吳江縣的米價只要十二文
,倒是和平常差不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事啊,確實是真的,據說是燕王把吳江士紳的米全收了,統一由官府公賣,可惜咱每日還要做工,沒法去吳江買米。」
「嗨呀,燕王殿下真是仁德,不過他怎麼不來府城這樣弄呢,實在有些厚彼薄此了……」
「嘿嘿…聽說啊,燕王看中了吳江縣一個姓姜的小娘子,他要做吳江女婿,不得給當地賣點好麼。」
「這話說的!咱姑蘇城裡好看的小娘子多得是,只要燕王殿下來,還不是任他挑選麼?……呀,總算要開門了,今日得多買點。」
張記糧鋪卸下一塊門板,一個夥計把頭冒出來,警惕而緊張的看著門外的人堆大喊起來。
「都往後退退!……可千萬莫要擠!……東家定了新規矩,今日只能一個一個進來,誰要是亂來,可別怪咱不賣給你!」
這下,等著買米的百姓可不幹了,喧鬧起來。
「一個一個買,那得輪到幾時?」
「就是啊,咱還等著買完米早點去上工呢!」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以往不都是敞開大門任人進麼?」
「怎麼著!?開糧鋪的都成人上人啦?咱花錢買東西還得求著了?」
群情激昂,紛紛表達著不滿,然後夥計一點都不虛,梗著脖子喝斥,「愛買不買,不買拉倒!今兒你們要是不願守這規矩,這米還真就不賣了!」
無奈,形勢比人強,為了家裡能有米下鍋,大傢伙也只好忍了,艱難地往後擠著,給糧店門口讓開三四尺的空間。
看到了這情形,夥計才露出滿意之色,然後又卸了一塊門板,露出僅夠一個人通行的門縫,隨後將一個幌子掛了出來。
「今日米價四十文一升,每人限買三升」
人群又炸了,「小娘養的,昨日才二十五,今日就四十了?……漲價也沒這個漲法啊!……還只能買三升,咱一家子七口人,這都不夠一天吃的!」
夥計堵著那門縫,滿臉不耐大吼起來,「還是那句話,愛買不買!」
「入孃的,老子還不信了,又不是就你家賣糧,我去別家買……」有人轉頭擠出人群,趕去別的米鋪。
「哎,價錢忍忍就算了,能不能多賣點啊,真的不夠吃。」有人哀求。
「實在太貴了,還限售,這樣的話還不如去官鋪碰碰運氣呢……」
也有人實在沒什麼錢,而官鋪一直有在賣米,只要十五文,不過老早就限購了,一人每次只能買一升,而且人還多,很難擠得上。
米鋪夥計毫不在意地揮著手,「去吧去吧,不買的趕緊滾蛋,想買的就照著規矩來!」
有錢人都是同穿一條褲子,城中所有糧鋪的東家聯合商議好了,同時漲價同時限售,官鋪本是承擔這平抑糧價的責任,可如今也只是做做樣子,一整天下來都賣不了一百石糧食。
爭執了一會,依然無果,什麼都改變不了,留下的百姓只能服從。
隨即,米鋪夥計站出門縫前,得意洋洋道,「接下來,一律不許爭不許搶,我點到誰,誰才可以進!」
這差事還是夥計仗著掌櫃小舅子身份才搶到的,掌握了這項權力,想進去買米的人又不得不給這夥計塞點「小費」,一天下來弄個小几貫錢是輕而易舉。
其他米鋪前發生的事,也和這裡大同小異,百姓只能忍氣吞聲,拎著米袋一個個進去用高價買米,出來後,又步履匆匆,要麼趕去上工,要麼再去別家糧店碰碰運氣,街市上滿是為了生存而忙碌奔波的身影。
在城北,有座報恩寺塔,九級八面,高達二十五丈,被稱為「一郡浮圖之冠」,站在最頂層,便可
把市場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四五個華服錦衣之人正憑欄而望,一臉淡然地看著螻蟻一般渺小的芸芸眾生。
「倉司,您看我沒說錯吧,一切都安然得很,這些草民絕對不敢鬧事,如今能買到糧就不錯了,哪裡容得下他們挑三揀四……」
說話之人五十多歲的樣子,頭髮灰白,卻紅光滿面,一臉富態,笑容也顯得十分和善,名叫呂文才,乃是呂文德的從弟,管理著呂家的產業。
因為呂文德戰功卓著,趙官家數次賞賜良田,最多的一次就高達五百頃,加上其他幾次以及私下兼併,光是在平江府就有兩千多頃田地。
浙西提舉常平司謝堂揹著手,嘆了一氣,「說來,十二年前謝某便開始擔任平江府通判,對這座城,對這裡的百姓還是很有感情的,此次從臨安趕來,也是想為平江百姓多做點事,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也難啊,只能苦了百姓……」
呂文才浮出敬佩之色,「倉司真是悲天憫人,胸懷仁厚,得您在任,乃是我等浙西父老之福氣,要怪就怪那劉修仁貪贓枉法,將常平倉挪用一空,若不是倉司設法找補,平江百姓哪能吃上這麼便宜的米糧。」
「死者為大,劉修仁雖說做得不地道,既然已經身死,咱們也不好太過追究不是?」謝堂惺惺然,伸手拍了拍木欄杆,「再說,謝某身為提舉常平司,常平倉出了問題,也有監督不力的責任,補回去也是應該的,也多虧諸位賢達仗義相助,否則謝某隻能坐蠟。」
除了呂文才之外,其他幾個也都是平江府的頂尖大戶,最少也有數千頃良田,聽了謝堂之語後,紛紛禮讓恭維。
「倉司客氣了,聽說這次洪災後,聖人在宮中憂心我等災區百姓,不但日夜禮佛祈福,還拿出體己錢救助災民,我等不過略盡綿薄之力以襄善舉,倍感榮幸爾。」
「只可惜燕王年少,不識我等忠孝之心,受女幹人蠱惑硬是要行那「經界惡法」,這豈不是傷良善之心,就刁民之慾麼?」
「我等耕讀傳家,於國有勞苦之功,於私乃勤勉經營,方能攢下些許家業,燕王卻要無故消減奪取,真乃令國士寒心,忠良齒冷……」
謝堂靜靜聽著這些抱怨之聲,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諸位賢達之苦,謝某深知之,然燕王乃儲君,官家太過寵信他,便是聖人也不敢多說什麼,想要從明面上阻止他做傻事,並非易事啊,我等只能設法令其知難而退。」
聖人便是皇后謝道清,而謝堂正是她的親侄子,與謝霍不一樣的是,謝堂頭腦靈活,很有一些才能,二十歲出頭便被任命為平江府通判,此時也不過才三十四歲,可以說是年少有為了。
謝家數代***,還出了個皇后,算是名門望族,謝堂當初在平江為官之時,也為自家添置了不少田產,這燕王要搞經界,自然有觸動了他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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