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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起,吹散烏雲,月光冷冷灑落。

吳江城下,煙火斑駁,風一過,更顯光怪陸離。

腥羶瀰漫中,是層巒疊嶂的屍堆,其中還有不少傷重未死之人,耗費著最後的生命,竭力蠕動掙扎,哀鳴悲呼聲,飄蕩不止,似乎在為他們自己吟唱輓歌。

三四千水寇,把命留在了戰場,那些無人的船隻,也滯留漂浮在堤岸邊,讓提兵趕到的劉修禮只能將登陸點向北挪移。

正規軍的登岸,井然有序,短促清晰的號令不斷響起,所有兵卒卻都謹守著沉默,除了兵甲碰撞聲,以及迅捷有力的腳步聲外,基本沒有其他雜音,展現出非同一般的訓練有素。

劉修禮的座船還沒靠岸,他站在樓船頂上,看著自己麾下軍隊的表現,露出滿意又得意的笑容。

他扭過頭,看向身邊灰袍文士,「建章兄,我這些兒郎,可否比得上北地健卒?」

崔建章捻著須,微笑著藏起眼底的不屑,「差相彷彿,差相彷彿,修禮兄如此文韜武略,卻不得大用,實乃南朝諸公無眼啊,待到北國之後,定可封侯拜將一展所能。」

「這五年間,我將全部心血都傾注於練兵之中,可惜還未等時機成熟,就倉猝而動,實在有些不值啊!」劉修禮長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崔建章淡然一笑,勸慰道,「太湖猶如臨安之門戶,修禮兄把控此處,若是等到大汗兵臨之時,確實可建奇功,不過前提是南朝的沿江防線被擊潰,到那時其實可以說大局已定,修禮兄起到的作用並不算關鍵,但是如今天賜良機,只要能將南國儲君俘殺,便是滔天大功。」

劉修禮眼帶疑惑,「這燕王真有這麼重要?」

崔建章點頭,「真有,且不說他是南朝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單單就從他在臨安的言行作為來說,確實很有一番英主之資,文武雙全還不算大事,但其心性果決,城府深遠,數次將滿朝文武撥弄於股掌之間,前次和寧門之變,多方勢力通力合作設下殺局,他明明已經身處絕地,可最後不但逆勢翻盤,並且反手間便將對手葬送,甚至於打破了南朝輕易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可見其從不墨守成規。而且他屢屢有鼎革振作之語,也毫不掩藏恢復中原之志,倘若由他執政,南朝必有翻天覆地之變化。我蒙古國席捲八方,勢必要一統天下,而燕王很可能就是阻礙這一程序的最大變數,自當除之而後快!」

原本,崔建章作為密諜負責人,在臨安潛伏好幾年了,一個多月前倉皇逃出臨安,手下盡失,只能藏入劉修禮軍中,才躲過了皇城司的追捕。

當他知道燕王正在吳江縣時,就一直慫恿劉修禮對其下手,只不過劉修禮有自己的考慮,他要的是富貴權勢,而不是捨身為別人做貢獻,哪裡會答應,也就是確信自家已經引起了燕王的注意,逼不得已下才孤注一擲。

劉修禮原先的計劃,是讓水寇把髒活幹了,自己隨後再明面上剿滅水寇為燕王報仇,這樣不但可以消除隱患,說不定還能混個功勞。

若是水寇不中用,那再自己出兵,合力攻下吳江,到時候把城屠了,操作得好的話,也可以把罪名推到水寇頭上。

誰他孃的知道,自己還沒到,城下就已經結束了戰鬥,五千水寇不是死就是逃,相當於全軍覆沒,這真是離譜到家。

事到如今,劉家也沒有了退路,大宋是不可能再呆了,只能跑路保命。

不過劉修禮和他老爹想的不一樣,他才不想去什麼鳥倭國,但如果想北投,自然得帶著夠分量的見面禮。

加上有了崔建章的慫恿,他便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把燕王抓到或殺了。

「建章兄,你說那燕王會不會已經逃走了?」

崔建章搖搖頭,

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證他沒逃。」

「為何如此篤定?他有充足的時間為何不逃?」

「從他之前的作為便知道,此人極為自信自傲,而且喜好弄險,他既然能打敗五千水寇,那肯定也不會把你們這幾千兵馬放在眼裡,畢竟大宋地方禁軍的衰弱無能是眾所周知的。」

劉修禮陰鷙一笑,「呵呵,這樣最好,等他見識過我麾下的戰力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他早就將麾下兵馬視作本錢,別人都是靠手下軍隊發財,可他卻反過來暗中用劉家的錢投入進去,甚至數倍於朝廷撥下來的軍費。

經過五年的經營,他自己直屬的雄節第十一指揮不但滿員滿額,而且武備齊整,訓練也是異常嚴格,具有相當強的戰鬥力。

這時,一艘車船靠上劉修禮的樓船,劉修仁匆匆過船,來到樓船上層質問道,「如此大事,為何不與我商議便擅自行動!?」

「事不宜遲,而且我也同父親商議過……」

劉修義細細解釋一番後,又說道,「如今再說其他也是無用,維楨維棠他們已經先行一步,明日中午便可出海,另外我已經通知父親,此時應該正在準備全家撤離之事,你且回家去,隨父親一同出海。」

劉修仁聽完也是無奈,卻還是不理解劉修義的行為,「那現在殺了燕王又還有何用!?你攻打吳江也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不如干脆順吳松江而下,儘早脫離險境。」

「咱家丟下這麼一大片基業倉惶逃離,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咱們總得帶走點別的吧……」劉修義只好又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

劉修仁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想讓這些兵士跟著咱們去異國他鄉恐怕很難,與其白白拋棄,還不如用上一用,也不枉費咱家花去那麼多錢糧。對了,你這次帶了多少兵出來?」

「四千,嘿嘿,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劉修義得意道。

劉修仁大奇,「四千?李知州如何肯答應?他可是要擔關係的。」

安吉州上下官員,都被劉家的銀錢餵飽了,但涉及軍事,肯定不敢太過出格。

劉修義道,「因為李知州和蕭通判幾人的子女,乘船在湖邊遊玩之時,不幸被水寇擄走了,你說他們能不急麼?我若是少帶一點,他們恐怕還不肯呢。這也多虧建章兄謀劃,才有這條妙計。」

劉修仁原先並不知道崔建章的真實身份,這下倒是對他刮目相看,揖禮道,「先生智謀過人,失敬失敬,往後我劉家便要多多仰賴於先生了,還請先生不棄。」

崔建章還禮,惺惺作態道,「劉知府客氣了,將來咱們便是同殿為臣,自當相互照應,若是順利俘殺燕王,以此大功去了北邊,劉家權位肯定遠遠高於在下,到時候崔某還得依靠賢兄弟的提攜呢。」

「哈哈,借先生吉言,到時候劉家絕對不敢忘記先生引薦之恩!」劉修仁此時似乎憂愁盡去,開始憧憬著美好未來。

劉修義看了一眼岸上,見大部分士卒已經登上去了,「咱們也先上岸吧,我倒是想看看這燕王有多大本事,能不能把小小吳江變作銅牆鐵壁。」

上岸後,他們順著湖堤往南走,然後便看到了西城牆下的這人間地獄的一幕。

劉修義原以為,水寇太過廢物,攻不下吳江也不算太稀奇,多半是吃了虧之後,就潰散逃走了。

但眼前這片戰場上,屍體都恐怕不下三千,實在讓人驚駭!

這意味著,守軍的戰鬥力超出了他預計的十幾倍,於是,幾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了。

崔建章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看這情形,城中絕對不止三百兵力,而且他們還敢出城反擊。」篳趣閣

「恐怕這城不容易打,咱們得好好謀劃一番才是。」劉修仁也滿臉凝重。

劉修義這老軍伍自然也能從戰場情形中,看出幾分端倪,對守軍的力量也有了新的評估。

隨即,他向吳江城的四個方向都派出了部隊,先將城池圍住,並且命令加快攻城器具的卸船和組裝。

他是有備而來,正規軍攻城自然也不會一味用人命來堆,複雜又笨重的衝車和雲梯他運不來,但是床弩石砲還是有的。

不久後,兩個士卒押著一個狼狽不堪的人來到劉修義面前。

「方堂?你倒是還活著,宣赫呢!?」

「宣統領怕是凶多吉少……」

方堂比宣赫先跑一步,並且機靈的藉著黑暗躲藏,成功逃過了常庚的追殺,原本他是想一走了之的,但想到自己家人還在劉家手中,便躲在船上,等到劉修禮大軍登岸之後才敢現身。

隨後,他將之前的戰事原原本本的講訴了一遍,劉修禮等人聽得是越發頭疼。

「比震天雷還犀利的火器?奉化軍?燕王親自帶兵反擊?」

一個個訊息,讓劉修禮眉頭越鎖越緊,隨即又下令,讓兵士拆卸水寇船隻,用來製造大盾和排車。

又考慮到夜間攻城對自己一方更加不利,此時離天亮也僅有一個多時辰了,於是打算乾脆等到天亮之後,再發起攻擊。

而城頭的趙孟啟看著叛軍的動向,漸漸也察覺到了劉修禮的意圖,便安排一部分人值守,其餘人原地休息,他自己也不進城樓中,把兜鍪一摘,靠著牆垛一屁股坐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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