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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看似簡單,其實福至心靈。
按理說,高木三作為西征艦隊參謀長,他本身的職責就是提出作戰建議,並將形成決議的各項建議詳細制定成為作戰方案,下發到各級軍官准備執行,所以他的意見本就可以直接提給高淵這位西征總司令。
一般而言,高淵作為總司令,在收到他的建議後,應該會直接給出自己的決斷,要麼是肯定,要麼是否定,這都可以。但現在,高淵沒有立刻做出判斷,卻是回過頭去問高璟,這就有意思了。
高璟之前已經表達過自己的態度,之後才是高木三提出“可以更大膽一點”。如果高淵不去反問高璟的態度,而是自己做出決斷,那其實沒什麼問題,因為局面就相當於高璟和高木三各自提出一項作戰方案,而高淵作為總司令從其中挑選一樣來執行。從三人的職務而言,這都是合理的。
但是,高淵不做判斷,回頭去問高璟的意見,這就相當於是故意把高木三的態度異化為反對高璟,然後又讓高璟再去反駁高木三,或者認慫承認高木三的提議才是最優解。
這麼做,其實是把本來未必真實存在的艦隊內部兩派矛盾給具象化,屬於製造內部分裂,是非常有害的。但為什麼又說高淵這麼做是福至心靈呢?
因為高淵猜得沒錯,南洋艦隊內部本來就有兩派勢力。這兩派勢力對於西征本身都是支援的,但對於西征的具體行動卻有不同看法。簡單的來說,一派比較保守,一派比較激進。
高務實遠在京師都猜到了南疆的內部派系會如何組成,然後故意透過人事安排促成這些派系更快成型。對於南洋艦隊內部的派系,他當然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然後悄悄促成。
這兩派人的組成其實簡單來說可以看做“從龍派”和“新貴派”,也可以說是“六房派”和“別房派”,甚至可以說是“舊軍功派”和“新軍功派”。
怎麼區分呢?
“從龍派”就是最早跟隨高務實在南疆打下安南的那批人。由於高務實剛剛建立京華的時候,京華的規模還沒有快速膨脹成一個巨無霸,所以他手底下的人才還比較夠用。當時他手下的親信大多都是他們高家六房的嫡系出身,是六房的家丁乃至家生子(世代家丁)。
這些人在征服安南的過程中立下了大功,而京華後續的武裝力量擴編又都是從安南這個“南疆基業”生髮出來的——比如升龍警備軍和金港警備軍就多次被抽調力量成為後續各路警備軍的核心。
陸軍如此,海軍亦然。南洋艦隊後續擴編,自然也是從高務實當初帶來安南的那支艦隊生髮的。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一種局面,無論陸軍海軍,“從龍派”裡的幾位元勳都佔據了最重要的位置——比如陸軍的高珗、海軍的高璟。他們都是六房出身,是跟隨高務實最久的家丁頭目,又有“首戰大勝”之功,當然會佔據最佳生態位。
等他們成為南疆軍界的大佬,在用人方面也肯定會有所側重,比如更喜歡提拔和重用與他們一樣六房出身的人。如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從龍派”、“別房派”、“舊軍功派”——其實都一樣,說的都是同一批人。
那麼,“新貴派”呢?當然就是混不進“從龍派”的其他人了。可以說,高家宗親共六房,除了高務實自家的六房之外,其他五房就成了“別房”[注:實際是四房,因為高務實的四伯高操早逝,四房沒有形成規模,但由於高操進了族譜,所以文中還是保持“其餘五房”這個說法]。
由於六房出身最親近高務實,可以獨成一派,於是這其他五房出身的人就會自然而然形成“別房派”。
說到這裡,必須先說說這五房明面上的情況和部分檯面下的影響力。
大房的高務實同輩有高務滋、高孟男兄弟,其中高務滋是嫡長子,高孟男是養子。高務滋因為不太成器且早年和高務實有過沖突,所以一直限死了在新鄭老家“守祖祠”,屬於名義上的家族地位很高,但實權卻是一點也無。
高孟男前文說得夠多了,是大房真正的代表人物,時任暹羅國相。由於定南城這個高務實確立的南疆統治核心區位於暹羅,因此暹羅國相的地位就非常特殊了,高孟男也因此實際上成了南疆的文臣之首。
高孟男無子無女,而高務滋有二子,分別是瑞雛、瑞隆。高瑞雛時任龍牙巡閱使,相當於龍牙半島[注:馬來半島]巡撫;高瑞隆前不久也介紹過,時任北勃泥鎮守使,相當於北勃泥兵備道。
以上是大房檯面上的實力,有眼睛就看得到。但大房的實力豈止如此,它還有檯面下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主要來自於出身大房的將領。
大房因為是大房,在高務實官場崛起之前,其在高家擁有的家丁本來是最多的,因此後來被抽調至京華任職的人也就多。“人口基數”擺在這兒,後期混出名堂的自然也不會少。
限於篇幅,此處不好一一例舉,先只說一位:本次西征軍參謀長高璉早前就是大房出身。
高璉原先在大房的時候叫高思廉,高璉這個名字是在他立下大功之後由高務實賜名的。那麼高思廉何許人也,是怎麼爬上來的?
他崛起於黃芷汀當年指揮的勃固之戰,在那之前他的職務是“廣南三鎮總領府一等軍事參謀兼華英拓殖使”。
彼時,安南的廣南三鎮總領府所轄的三鎮為乂安、順化、廣南,其中最北邊的乂安駐防任務不歸金港警備軍負責,而是由從都統司“借調駐防”的阮倦部負責,只是政務上由總領府管轄。剩下的順化、廣南兩鎮才是金港警備軍的駐防地。不過金港警備軍不僅僅駐防這兩鎮,它還承擔著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向南開拓。
所謂“開拓”云云,當然是往好聽了說,實際上總領府遵照高務實的命令設定了一個特別職務叫做“拓殖使”,由警備軍中“軍政皆宜”的人來充當。
這個拓殖使的任務就是率領少量警備軍以及當地編練的“拓殖團”往南部的華英、南蟠開拓新的領地。彼時,華英、南蟠都是有當地獨立政權的,不過體制極其古老,用大家熟悉的話來說類似於“部落聯盟長老議政制度”。
因此所謂拓殖,其實就是武力征服加經濟收買,再加政治馴服。而“拓殖團”其實就是由移民而來的漢人、僮人、客家人等各種明人組成的半民間軍事化團體,某種程度上相當於歐洲的私人殖民隊,但擁有官方背景。
高思廉這個華英拓殖使幹得極其出色,在不到兩年時間裡,僅僅依靠一支三百人的警備軍為核心,收攏和編練了高達將近四千人的拓殖團。同時他又透過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等手段,順利擊敗了華英當地的臨時部落聯盟,實際上為京華取得了華英一地。
華英,大致相當於一府之地。考慮到高思廉當時手裡只有三百正規軍,這個功勞當然很有含金量。這是高璉或者說高思廉起家的功勞,但正如之前所說,他不是六房嫡系出身,想要鯉魚躍龍門還需要一點點機遇。
機遇很快就來了。隨著滇緬之戰爆發,他被調去隨黃芷汀討伐緬甸。黃芷汀鑑於他編練“半軍事化團體”經驗豐富,而且善於與各種各樣的當地土人交流,所以讓他臨時出任了勃固警備軍代軍長,以光桿司令的狀態負責指揮當時投靠京華的三萬孟族新軍。
高思廉的確很有手段,他仗著自己和金港警備軍第二師師長高思進都是當年高務實在衛輝賑濟收攏的流民這一身份,硬是從高思進那裡“借調”了將近一百號低階且年輕的漢人軍官,用以充實到勃固警備軍的指揮體系中去,很快把這支部隊較好的掌握了起來。
不久之後,高思廉就在勃固會戰之中立下大功[注:詳情參見卷四第275章勃固會戰]。自此之後,高思廉長期擔任此職,直到按規定輪崗。
在此期間,他把原本當地孟族人佔九成以上的勃固警備軍生生練成了一支七成以上成為“歸化漢人”的京華鐵桿武裝,光是這個功勞就極其難得——之前說過,南疆當地人要成為歸化漢人可是有硬性要求的,除了透過漢語考核之外,各種立功那是萬萬少不得。
總之,由於前前後後各項功勞,最終高思廉被高務實依慣例改名,即高璉。後來他又輪崗任職過金邊警備軍軍長,同時還被暹羅首相高孟男委任為“洞裡薩軍屯使”,兼職負責柬埔寨第一大湖洞裡薩湖周邊地區高達兩萬餘頃良田的軍屯工作。再後來,他就轉任去軍令部了,任職軍令部副參謀長。
再說二房,二房就是高務實二伯高掇這一支。他家其實在南疆沒什麼直接實力,因為高掇早已離世,現在二房的臺柱子是高國彥。高國彥是京華銀行的行長併兼管明聯儲,所以二房的實力和影響力都在錢袋子這一塊,基本不參合軍方,提供的家丁也多在經濟、金融領域,此處就先不多說。
三房比較有意思。三房毫無疑問來自於文正公高拱,但高拱本身無子,女兒也先後夭折,最後是以高務實的二弟高務觀承嗣三房,這才有了現在的三房。
高務觀至今還在任職尚寶司丞,是個吃高拱老本的閒職。他哥高務實多次問過他要不要辭職去京華,他都拒絕了,理由是“維持父親清貴之名”——這裡的父親指高拱。高拱畢竟是一朝難得出一個的文正公,高務觀這麼說也有道理,高務實自然也就不好堅持。
不過,維持高拱清名只要高務觀自己一直在尚寶司丞上待著也就是了,但三房的實際利益也不能真就不要了,因此三房給高務實提供家丁卻是不遺餘力的,也造就了不少三房出身的將領。
與大房主要在陸軍中暗自經營不同,高務觀因為血緣上是高務實的嫡親弟弟,但又過繼給了三房,不可能搶六房的“法統”,所以他甚至可以放心大膽地同時往陸海兩軍派人。
那麼這裡就在陸海軍各舉一位出身三房的將領吧。陸軍方面,有剛才提到過一句的高進;海軍方面,有此前率領北洋艦隊征討呂宋的高振炘。
剛才說高璉的時候提到過,高思廉臨時出任勃固警備軍代軍長的時候,高進已經是金港警備軍第二師師長[注:警備軍的職級後來因為大明禁衛軍的成立而跟隨著禁衛軍改革過,把軍長改做司令、師改為鎮、師長改為統制等]。
換句話說,高進之前比高思廉進步得更快一點,直到高思廉在東籲城之戰大放異彩,這才暫時被超越。不過南疆平定之後論功行賞,高進也一樣因功賜名,改名為高璡,同時升職為定南警備軍副軍長兼第三鎮師長。沒多久發生了南掌之變,在黃芷汀解決了黃應雷夫婦問題之後,高璡升調為永珍警備軍軍長。
當然,相比於高璉後來調升軍令部副參謀長,高璡倒是沒進軍令部序列,而是在輪崗兩次之後被調去了呂宋,負責編練呂宋警備軍,至今仍在此職。
相比於陸軍方面的代表人物高璡,三房真正的發力點其實在海軍,且更重視的不是規模更大的南洋艦隊,而是主要負責東北亞海域的北洋艦隊。北洋艦隊司令、前南征艦隊司令高振炘就是其中代表。不過他的事蹟比較集中,幾乎都在征伐呂宋那一段,這裡就不過多回顧了,主要說說三房為什麼關注北洋艦隊。
還記得高務實早年的經歷麼?彼時“實學派”作為一股政治勢力剛剛有個雛形,其核心分為兩個部分:高拱為主、張四維為輔。
高拱這邊不必多談,張四維這邊卻得稍稍回顧——他代表的是晉黨,自家經營的則是北直隸的長蘆鹽場。晉黨主要做北方的生意,長蘆鹽場更不必說,負責供應的就是北方諸鎮。
換句話說,整個晉黨的利益根本都在北方。這下子道理就明擺著了,高拱這一系的盟友紮根北方,所以高務觀可不是隻接手了高拱的“清名”,高家三房過去的人脈需要維護,今後的利益需要擴大,這都要求他必須借自己大哥的部分力量維持自己這個三房在北方的影響力。
但是,他又不想插手京華在北方的陸上力量——何況也不敢,因為這件事比較敏感,最好還是讓大哥自己來比較穩妥。於是他就只好在北洋艦隊著力,畢竟北方的產出也需要往外貿易,要貿易就少不得和北洋艦隊打交道。
多年後,三房出身的高振炘做到北洋艦隊司令,雖然這時候早已經是高務實的家丁而不是他高務觀的家丁了,但香火情總是在那兒的,何況他高務觀身份特殊呢?由此,三房就能維持其在北方海貿的影響力,又藉此維持其在晉黨乃至陝黨盟友面前的地位。
世家和寒門的差距在哪?世家子弟能做高官,寒門子弟也能做高官,但同樣是高官,世家出身的高官輕而易舉就能一呼百應,寒門出身的高官卻往往誰也招呼不動——除了自己的門生。
這就是底蘊的差距。
高務觀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出身於此,該做的事還得做,而且做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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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如昨晚通知,這章是二合一。
另,後臺收到訃告,心情沉痛地送別七月新番。感念萬千,無從落筆,惟願他文氣不散,久留讀者手邊心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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