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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一貫一勸再勸,讓高務實立刻意識到其實沉一貫未必是真心希望王家屏留任,他只是不願意在此時看到王家屏卸任。

王家屏若是卸任,按例而言,首輔就應該由梁夢龍接任,但梁夢龍與王家屏之前已經達成過君子之約,大抵就是王家屏退,梁夢龍也會一併退。

換句話說,王家屏一旦致仕,繼任首輔的人就成了高務實……那對心學派而言可就真是晴天霹靂,好似日暮途窮一般了。

高務實對沉一貫的印象很不好,無論是前世從史書中得來的觀感,還是這一世的親身體會,他都覺得沉一貫這廝是個禍害。如果能讓沉一貫不爽,高務實是很爽的。

沉一貫的家庭原本在他幼時並不顯赫,如果要按階級分層,應該算是小地主家庭。不過家庭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他到底有個好叔叔在他出生那會兒已經開始嶄露頭角——詩人沉明臣。

原歷史上的沉一貫也是做過首輔的,但不同於其他的首輔們,沉一貫的童年和青年時期都過得波瀾不驚……其實也就是沒有太多值得大書特書之處。

直到隆慶二年,已經三十七歲的沉一貫才在會試中勉強取得了三甲一百多名的成績。

這個成績,雖然能傲視絕大部分讀書人,畢竟在明朝中進士絕非易事,但如果和其他首輔比起來就顯得有點尷尬了。因為,在原歷史中的明朝六十七位內閣首輔中,他是唯一一個只拿到三甲成績的首輔。

成為進士後,沉一貫依例進入翰林院開始排大隊和熬資歷,苦哈哈的等待被起用。在此六年的時間裡,他基本上處於一種閉關修煉的狀態,沒找靠山,沒拉關係,沒上奏摺。眼見徐階、李春芳、高拱這些個首輔走馬燈似的更換,直到張居正成功上位。

當然,這一世高拱一直幹到萬曆六年,而張居正萬曆初年就被高務實給弄下臺了。

原歷史上的沉一貫最終如何從翰林院脫穎而出?這一世的他又是如何能在申時行、王錫爵下臺之後與趙志皋頂了他們倆的缺?

先說前者,很有些歷史幽默,原歷史上的沉一貫出人頭地,其實是靠著罵張居正,然後獲得張四維的獎勵才冒頭的。

事情要從萬曆二年說起,那一年時,離沉一貫高中已經兩科,他運氣不錯,成為了當年會試的同考官,這算是他的第一個具體差事。

本來,這份工作他還是能完成得遊刃有餘並且波瀾不驚的,只是因為這次考試中有張居正的兒子參加,於是變得與眾不同了。

身邊的同僚擔心沉一貫不知內情,還特意偷偷地告訴了他。結果此時的沉一貫還是有所堅持的,於是竟然羊裝不知,表現出了足夠的公正和嚴厲,絲毫沒有為首輔的公子開綠燈。

這裡就得說說學派問題,理論上來說,張居正也是實學派的人,而沉一貫作為心學大本營之一的浙江士人,在他還沒有深受官場影響之時,對張居正不以為然也不足為奇。

當然,即便沉一貫不配合,以當時張居正的權勢和地位,為兒子搞到進士的錄取通知書完全是易如反掌,有沒有沉一貫毫無影響!

事後,自知得罪了張居正,沉一貫也不去辯解,更沒有去攀附,反而有些負氣,決心辭官回鄉。誰知,他正打算上疏請辭之時,竟意外的接到了升職的通知,雖然依舊只是一個閒職,但畢竟在品級上是提升了。

張居正當時沒動沉一貫,或許是因為太忙,也或許是認為這種小魚小蝦並不值得他大動干戈,但無論怎麼說吧,沒動他就是沒動他。

時間來到萬曆五年,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過世。依照大明祖制,張元輔必須辭官歸鄉為父守孝三年。客觀的講,如果以當時張居正的權勢地位來看,他在三年後復出重新擔任首輔也是手拿把攥的事,沒有太大難度。

但是,許多的改革舉措都是剛剛起步,而且已經遭到了頑固派的抵制。如果有張居正親自壓陣,那就不會出現太大的波折,但如果張居正離開內閣三年的話,他的那些改革就極有可能會中途夭折。

有鑑於此,張居正並不願意離開內閣歸鄉守制。在這件事上,即便高務實重新審視歷史,也不認為張居正單純就是戀權,他不肯丁憂,應該於公於私的因素都有。

在此背景下,張居正只好事先徵得李太后和朱翊鈞的同意,違心上演了一出自導自演的“奪情大戲”,共分七步:

其一,張居正主動上疏請辭,要求為父丁憂;其二、李幼孜等人上疏,提請朱翊鈞為張元輔奪情;其三、朱翊鈞下旨奪情,拒絕張元輔辭官;其四、張元輔婉拒奪情要求,堅持要為父守孝;其五、太后降下懿旨,再次要求張元輔奪情;其六、張元輔勉強同意奪情,但須請假操辦喪事;其七、料理完喪事,張居正返回內閣繼續上班。

而就在張居正上演奪情大戲期間,沉一貫卻不識時務的不斷髮表關於忠和孝的言論,藉機暗諷張居正“既然不孝,必然不忠”。

對此,《明史·沉一貫傳》是這麼說的:“進講高宗諒陰,拱手曰:‘託孤寄命,必忠貞不二心之臣,乃可使百官總已以聽。苟非其人,不若躬親聽覽之為孝也。’張居正以為刺己,頗憾一貫。”

這一次,張居正怒了。他不僅記下了沉一貫的這次罪過,連同之前科考中的不愉快也一併翻了出來,索性來了個新賬舊賬一起算。於是乎,沉一貫被從長期閒置了。

萬曆十年,張居正在首輔任上過世。長期潛伏在張居正身邊,被張居正以為是自己左膀右臂卻實則心向高拱的次輔張四維於是接任了首輔一職。

自此開始,在張四維為高拱“復仇”和朱翊鈞的仇恨下,滿朝文武都開始對張居正反攻倒算,基本上是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一時間,張居正被人罵得體無完膚,形同狗屎,而他的所有改革舉措也通通被廢止,甚至就連本人的屍體也差點兒被挖出來鞭屍洩憤。

此次,仍在翰林院中熬資歷的沉一貫自然是罵得最歡的那個人。由此開始,他立即成為了最旗幟鮮明的倒張派,帶頭對張居正進行撕咬,甚至是汙衊和構陷。

此舉無疑使他贏得了皇帝朱翊鈞和首輔張四維的青睞,很快便嶄露頭角。而伴隨著沉一貫的日益崛起,以他為核心的浙黨集團也逐漸形成,而且還不斷的水漲船高。

所謂浙黨,其實是在原歷史中明末的文官體系中最早形成的一個黨派,或者更準確地講應該是利益團體和政治派系——這有別於心學派、實學派的性質,因而後兩者有更明顯的學派性質。

浙黨則不同,他們單純是為了共同的政治追求,或者說是經濟利益而形成,內部推舉沉一貫作為蒙上箝下的總負責人。

萬曆十二年,伴隨著持續抨擊已經無法還嘴的張居正,沉一貫的美好時光開始了。他先是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同時兼任了翰林院侍讀學士,開始有機會為朱翊鈞教習學業,也有機會籠絡更多人團結在他左右。

在此期間,隨著“國本之爭”的日益興起,沉一貫敏銳地發現這將會是一次雙方都沒有退路的死戰。於是,深諳權術和制衡之道的沉一貫以回家省親為由請假了,之後則長期以病為由,閒居家中不出,避免過早陷入爭鬥,同時積極養望,積攢名聲。

果然,就在沉一貫窩在家中暗中觀察之際,大明朝廷上演了最熱鬧的橋段,申時行、王家屏、王錫爵這些個首輔們前赴後繼,一個個都栽在了這件事上。而沉一貫卻露出了陰險的笑容——根本抑制不住的那種。

為了替自己提前預熱,沉一貫遙控浙黨成員在朝中造勢,上疏奏請朱翊鈞起用自己。萬曆二十二年,朱翊鈞任命沉一貫為南京禮部尚書,繼續協理詹事府。但是,沉一貫卻以身體患病為由婉言謝絕赴任。

其實,沉一貫對於禮部尚書的職位已經很滿意了,只是前面加上“南京”二字就令這個尚書的含金量大打折扣——我說生病那是裝病養望,你還真讓我在南京養老啊?因此,沉一貫選擇繼續蟄居,他認為目前的局勢下,朝廷必然還會再次起用自己。

事實證明,沉一貫的確是一位老謀深算的狐狸。難怪他能以三甲進士的身份去統領人才濟濟的浙黨,難怪他能“身在局外,心在局中”,原來靠得就是這份老辣、這種對時局的判斷力和對大局的掌控力。

次年,也就是萬曆二十三年,內閣的缺編已經非常嚴重,只有趙志皋一人在任,既是首輔又是閣臣,於是萬曆下旨由朝臣們廷議推舉入閣的人選。

在浙黨成員的賣力吆喝下,沉一貫的呼聲甚高,最終與朱賡、沉鯉等人同時入圍,獲准參預機務出任了東閣大學士。

此時的首輔是趙志皋,這位就不必介紹了,不僅老病,性格還懦弱,幾乎所有的言官和御史們都沒把他太當回事。《明史·趙志皋傳》評價他:志皋為首輔,年七十餘,耄矣,柔而懦,為朝士所輕,詬誶四起。

入閣當年,沉一貫就開始為自己立威,以便為日後接替趙志皋做鋪墊。他將言官袁可立當成了自己殺雞儆猴的工具——這是因為袁可立和沉鯉關係匪淺,而沉鯉又與自己矛盾甚大,所以沉一貫藉故將袁可立廷杖並革職為民。

這件事是有記載的,《弘光朝偽東宮偽後及黨禍紀略》記載中說:禍始於萬曆間,浙人沉一貫為相,擅權自恣,多置私人於要路。

隨著國本之爭的持續發酵,排在沉一貫之前的許多閣臣們能逃跑的紛紛逃跑,逃跑不了的也在家養病。

首輔趙志皋遞交近百份辭呈皆被朱翊鈞拒絕,終於累倒在家不起。期間,沉一貫開始逐漸掌握了內閣的大權,在趙志皋病逝後,他終於成為了大明王朝的第四十二位內閣首輔。而此時,堅持與文官集團搞非暴力不合作的朱翊鈞已經徹底神龍見首不見尾,許久不上朝不露面。

成為首輔後,沉一貫總結了之前首輔們的許多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比如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王家屏、王錫爵等人,估計都被他回顧了一遍又一遍。

沉一貫認為,首輔的權力再大,說到底也還是皇帝授予的。如果要想保住自己的權勢,就必須順承皇帝的心意,避免成為第二個張居正。而且,由於今上極難對付,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伺候好他。

當然了,在伺候好朱翊鈞的基礎上,還要避免自己成為所有朝臣們的靶子,成為眾失之的。因此,還要時刻注意在朝臣中樹立自己的威嚴,不能任誰都來踩和自己,避免成為第二個趙志皋。

籌劃好以後,沉元輔開始工作了。當然了,他和前任們一樣,面臨的最大麻煩依然還是“國本之爭”。

朱翊鈞在這個問題上已經熬倒了好幾位首輔,而且已經僵持了十幾年,所以他不可能在沉一貫面前妥協。可是,皇長子朱常洛都已經年滿十八歲了,此時仍然沒有定論,所有人包括朱翊鈞自己都很清楚,如果此事再這麼長期懸而不決,必定會成為禍國殃民的導火索。

結果沉一貫就撿了個大便宜。當新上任的首輔沉一貫試探性地上疏提及此事時,皇帝竟然當即照準了,同意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皇三子朱常洵為福王,皇五子朱常浩為瑞王,皇六子朱常潤為惠王,皇七子朱常瀛為桂王。

雖然是意外驚喜,但沉一貫何等雞賊,他擔心朱翊鈞日後反悔,當即就擬旨並被御筆簽發準備明日公佈。沉元輔很興奮,因為之前那麼多的首輔們都沒搞定的事兒,他一出手就輕易擺平了。

可是意外仍然發生了。當鄭皇貴妃聞訊後,立即找到朱翊鈞,不依不饒,堅持要冊立自己的兒子朱常洵為太子——至少不能冊封朱常洛。

朱翊鈞無奈,連夜召沉一貫入宮,要他交回聖旨,而冊立太子之事則改日再議。沉一貫一聽,那哪兒成啊?於是謊稱已經將聖旨內容透露給了朝中眾臣,大家此刻已經開始彈冠相慶高呼陛下聖明瞭。

事情到了這一步,朱翊鈞終於沒轍,畢竟“君無戲言”是一個淺顯的道理,他也終歸還是要臉的,於是只得同意正式冊立朱常洛為太子。至此,國本之爭才算告一段落。

而此時,由於明朝的強勢介入,與日軍在朝鮮半島已經陷入了僵持。在是戰是和的問題上,沉一貫作為首輔積極主戰,向朱翊鈞上呈《論倭貢市不可許疏》,其中主張停止邊貿、封鎖海運,採用更為強硬的方式逼迫日本從朝鮮半島撤軍。

沉一貫的此議一出,整個浙黨都積極行動起來,開始四處造勢,朝中瞬間就被主戰派們佔據了上風。受此影響,朱翊鈞最終下定決心對日強硬到底,開啟了國家戰爭模式。而沉一貫本人,也因此贏得了忠君愛國的美譽。

但是,隨著事態的發展,很多人卻相信他絕非出於公心,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保住自己“浙黨”一系的大本營浙江免受日本倭寇的長期襲擾。

而後世史家一般都認為,伴隨著大明持續在朝鮮半島大規模用兵,相當程度上縱容了後金在東北地區的崛起。這樣,為日後滿清崛起並且入關取代明朝而埋下了深深的隱患。

不過高務實倒不認為這一點應該由沉一貫負責——換了當時其他有機會做首輔的人在那個位置上,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區別。真要改變,那還得是從大明內部治本,就如他高務實在這一世所做的那樣。

沉一貫比較敗名聲的事,有一件與礦稅有關。沒有高務實輔左的原歷史中,在朱翊鈞親政後,很快開始將宦官派往全國各地去收稅圈錢,變換名目去收取苛捐雜稅,其中尤以礦稅最為嚴重,搞得各地百姓怨聲載道,甚至不時出現民變。

包括沉一貫在內的許多朝臣都曾勸諫過朱翊鈞,希望他能夠減輕賦稅,減輕百姓負擔。可惜,沒有高務實負責財政的原歷史中,朱翊鈞一門心思是要錢,對這些說法壓根不予採納,甚至認為他這些礦稅根本不是找普通老百姓收的,傷害的並不是尋常百姓的利益,由此導致礦稅之禍越來越嚴重。

到了萬曆三十年,發生了一件很突然的大事。當時朱翊鈞突然得病,而且病勢非常嚴重。一度以為自己和老爹穆宗一樣也是短命鬼,所以趕緊著手安排後事。除了叮囑內閣大臣們繼續輔左太子朱常洛以外,他還決心廢除礦稅,並且將廢黜礦稅的詔書給了沉一貫。

可是萬料不到,僅僅到了第二天,朱翊鈞的病情突然好轉了,於是他又想收回昨天的旨意。而沉一貫竟然沒有任何遲疑,立即就將聖旨交了回去。正是這件事,讓沉一貫遭到了很多人的極大不滿。

據《明史·沉一貫傳》記載:“後義見一貫唾曰:‘相公稍持之,礦稅撤矣,何怯也!’自是大臣言官疏請者日相繼,皆不復聽。礦稅之害,逐終神宗世。”

自此以後,但凡再有朝臣上疏有關礦稅之事,朱翊鈞都一概不準。而終萬曆一朝,礦稅之禍也沒能消除,反而積害越來越深。

與沉一貫相關的另一件大事就和黨派相關了。萬曆三十二年,吏部郎中顧憲成因事觸怒萬曆帝,遭到罷官免職的處罰,只得返回家鄉閒居。期間,他與高攀龍和錢一本等人,在無錫創辦了一所民辦院校,進行講學和授課,引起了越來越多的關注。而這所民辦院校,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東林書院。

隨著規模和影響的不斷擴大,東林書院逐漸開始涉入了政治,甚至敢於針砭時弊和褒貶朝臣,進而形成了一股非常強大的政治勢力,人稱東林黨。

身為首輔,沉一貫自然不會允許東林黨壯大崛起,甚至威脅到自己的浙黨。因此,他開始積極打壓東林黨,主動引發了一系列的黨爭。

在此期間,以吳亮嗣等人為首又結成了楚黨。而一些山東籍的官員也不甘心被邊緣化,遂暗中串聯結成了齊黨。當然,由於沉一貫的權勢和拉攏,楚黨與齊黨基本上是依附於浙黨而存在的,合稱為“齊楚浙黨”。

除此以外,當時還有“宣黨”和“昆黨”等許多不知名的小黨派,也為了各自的利益而攻鬥不已。

在諸黨的相互和相互詆譭下,大明朝的朋黨問題空前激化,相互之間只有利益之爭,再無民生和國政可言。這種黨爭現象綿延數十年而不息,從此朝野再不安寧,直接加速了大明的滅亡。

萬曆三十四年,沉一貫親自主持當年的京察,竟然以權勢壓人,堂而皇之的庇護浙黨勢力,公然打壓其他的黨派和異己,立即就引起了滿朝的公憤。御史孫居相等人聯名彈劾沉一貫,而其他各個黨派也在暗中推波助瀾,使得這次彈劾聲勢震天。

據《明史》記載:“一貫歸,言者追劾之不已,其鄉人亦多受世詆雲。”

為了躲避風頭,沉一貫只得主動告病乞退。歸鄉後的沉一貫索性閉門不出,再也不問時政,安享了十年的閒適生活,不斷著書立說宣傳自己的理論。

萬曆四十三年,沉一貫在家中過世,終年八十四歲。皇帝聞訊,下旨追贈其太傅銜,賜諡號“文恭”——所以一直說朱翊鈞是個明白人,瞧瞧這個“恭”字就知道了嘛。

以上是沉一貫為相後爭議較大的幾件事,其餘當然還有很多,如楚王桉等等,影響也都不小。哦,對了,楚王桉說起來還是直接導致沉一貫與沉鯉一同倒臺的關鍵桉子,不過此事要說清楚比較複雜,此處便不贅述了。[注:楚王桉也稱楚宗桉,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查閱。]

雖說沉一貫在這些事件中的作用在後世往往被論罪,但其實高務實認為他最大的問題還是其中“媚上”和“結黨”兩條。

可能有人會說,封建王朝的皇權至高無上,不媚上焉能成事?他沉一貫媚上,你高務實就不媚上了?但其實,這裡還真有很大的不同。

不同在哪?在於“媚上”是手段還是目的。

高務實作為當今大明朝臣之中最受皇帝信重的臣子,他當然是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與朱翊鈞站在同一立場上的,但他這樣做本質上是一種手段——是為了先獲取皇帝信任,透過聖卷獲得權威,然後才得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

沉一貫則不同,他的媚上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與權力,而他享受著這樣的地位和權力卻並不是想要為天下做多少事實,而僅僅只是一己私利。最多,也就是在保證自己私利的同時稍微擴大一點範圍,保住浙黨盟友們的利益,歸根結底是結黨營私。

有人可能又要說,憑什麼高務實“媚上”就說是施展政治抱負,沉一貫“媚上”就是結黨營私?高務實不也要保障心學派的利益嗎?

這就要使用一個經典原則來判斷了:論跡不論心。簡單地說就是歷史上沉一貫的確就只是結黨營私,並未真心實意為天下人做出什麼貢獻,而高務實這些年來誰敢說他不是在位天下人謀福祉?

總不能說他就要一門心思全都為天下人忙乎,而自己就非得窮困潦倒,那才叫一心為公吧?人可以有這樣高尚的理想,但如果要求人人都必須做到這一點,那就太魔怔了。

高務實回顧沉一貫在原歷史中的經歷和表現,主要就是確定沉一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他也知道,不能全看歷史,還得看這一世沉一貫究竟是如何爬上來的。畢竟“這輩子”的經歷才能影響這輩子的沉一貫不是?

之前說了,沉一貫是隆慶二年的進士,這比高務實早了足足四科。可是沉一貫這一世的官運一開始並不好,他在翰林院待的時間比高務實可長了太多了。高務實進翰林院的時候是萬曆八年,當時沉一貫居然還在翰林院不說,並且依舊只是個編修。

十二年啊!就算說翰林院本來就是個熬資歷的清水衙門,但沉一貫十二年下來在翰林院幾乎是原地踏步,你說慘不慘?

當然,這裡有個細節要解釋一下才會知道為什麼“十二年原地踏步”非常非常慘,這和有明一代官員的考核有關。

明代官員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結果分稱職、平常、不稱職三等,根據考課結果,還要參考原任職務的繁簡程度,決定獎罰。

獎賞一般是晉升官階等次,有時還採用升職、蔭子、封贈(給家人封號)、加祿等激勵辦法;處罰一般是降官階等次、罰俸,太差的有些要降三四等,甚至不安排官職而“雜職內用”,直至罷免回家。

這裡又要提到高拱當年兼任吏部尚書時定下的一個標準,即“貪、酷、疲軟、不謹、年老、有疾、才力不及、浮躁”等八類問題的考察,稱為“八法”。

官員全面考核合格的升級,按規定:被列為“一等”(京官)或“卓異”(地方官)的,列入候選升職名冊;“貪、酷”者革職提問;“疲軟、不謹”者革職,“年老、有疾”者退休,“才力不及、浮躁”者酌量降調。

順便說一句,高拱的這套“八法”,比大明早期嚴謹得多,也相對比較公平公正,於是後來被韃清幾乎直接照抄了。[注:這是史實。]

說回沉一貫,他十二年原地踏步,相當於一直被評價為中等水平,所以不值得提拔,只是也不至於需要降等而已。

這種情況,你要說在別的部衙,比如有具體職司要做的那也還罷了,畢竟有可能把工作幹砸。可這是翰林院啊,這個“儲相”衙門裡居然九年大考沒升官,那可是少之又少的咄咄怪事。

相較之下,高務實當年作為狀元,一進翰林院就做修撰(約定成俗,狀元直接做修撰),然後沒多久便開始升官之旅。即便中途因為被李太后打壓了一次,來了個連降三級,實際上也沒耽誤他“蕪湖起飛”。

為什麼會這樣呢?其實是因為沉一貫當初的心學立場太明顯,再加上他提出的幾次觀點都為時任首輔的郭樸不喜,認為這傢伙光知道唱高調,提出問題好像很在行,卻壓根提不出什麼解決問題的可行辦法。

這就很不符合郭樸的用人原則,於是沉一貫在翰林院蹉跎了許久,才最終被郭樸打發去兼任了南京國子監的司業。也不知道郭樸當初是想看看沉一貫到底能不能幹點實事,亦或者乾脆出於眼不見心不煩的心態打發得遠遠的。

沉一貫的倒黴日子一直沒有太大起色,張四維時期,他總算多少算是“進步”進步了一點,成了南京國子監祭酒(明代官場簡稱“南京祭酒”),不過也就到此為止。

然而等到張四維丁憂回了蒲州,申時行繼任首輔之後,這下子終於也輪到他沉某人“蕪湖起飛”了。

申時行繼任首輔的當年,就上疏舉薦沉一貫,說他“器恢弘,性穩重,才望兩全”,應該回撥翰林院任侍讀並充當日講官。這時候申時行剛剛上位,皇帝就算為了給新首輔面子也自然會同意,於是沉一貫再次回到作為大明權力中樞的京師。

日講官有時候不一定在翰林院身居高位,不過一旦是身居翰林院高位的人出任日講官,那通常就意味著此人在高層有了靠山,將來多半是會重用的。

沉一貫自然也不例外,侍讀雖然只是正六品,但翰林院的品級從來都不高,其一把手翰林學士也不過是正五品。侍讀在翰林院可以排到第六、第七的位置,自然已經可以算是“身居高位”。

如此,到了高務實打出遼南大捷時,沉一貫便再次升官,這次成了詹事府右諭德——從五品了。次年,他再接再厲,回任翰林院為侍講學士,雖然品級沒動,但成了翰林院五巨頭之一,算是正經的“儲相”了。這個職務的人如果外放部衙,一般侍郎打底。

申時行繼續重用他,三年後以其為刑部右侍郎。又過數年,王錫爵也參與提攜,沉一貫左遷禮部左侍郎,這次便直至申時行、王錫爵倒臺,趙志皋與他接替為止。

由此,高務實可以確定,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沉一貫都是典型的“江南黨”。

區別只在於前世由於沒有高拱整合出一個具有明確行動指南的實學派,因此當時心學派也散亂得很,學派氛圍遠勝於政治氛圍,故而沉一貫當權後便以出身地域為紐帶自己搞出了一個“浙黨”。

這一世則不同,由於實學派進化成了政治派系,迫使心學派也政治化了,於是沉一貫便不再具備自己整合出“浙黨”的基礎,而是毫無疑問地成了心學派的一員,並得到當時兩位大老申時行、王錫爵的著力培養。

在這樣的經歷之下,沉一貫既然成為心學派的實際話事人,自身的政治基本盤更大,相應的野心自然也就更大——此處就別提趙志皋了,他雖然內閣排名在沉一貫前一位,但那靠的是資歷而非手段。

可以說,現在心學派真正的掌舵者,排除掉隱於幕後的申、王,臺前那位其實就是沉一貫。

既然沉一貫就是心學派明面上的黨魁,以他的野心而言,自然不願意現在就看到王家屏下臺、高務實繼任。按照高務實此前對他的猜測,沉一貫必然是希望等高揀夫婦那邊出了意外,高務實被迫回鄉丁憂之後王家屏再辭任。

畢竟屆時的首輔……那就是趙志皋了。趙志皋肯定管不了事,也管不下來,因此到時候有鍋都是趙志皋去背,而他沉一貫沉次輔,可不就是真正的掌權者,而且還不怕搞出麻煩自己擔責?

高務實終於想通了全部關節,心裡甚至都忍不住佩服起沉一貫這廝的手段來。

不過,沉一貫此時勸王家屏不可以辭職相迫的話,高務實也不能反對。不僅不能反對,甚至還要比沉一貫更加旗幟鮮明的堅持勸阻王家屏——他高務實就是王家屏辭任的最大獲益者,如果不力勸王家屏,那恐怕就要被人詆譭誣陷了。

於是高務實也立刻開始苦勸王家屏收回成命,說只要明日一早外廷團結一致,堅持要求徹查翊坤宮與皇上咳血之間的關聯,就足以迫使皇上不得不調查此事,而不必賭上首輔烏紗,以免萬一皇上真的同意,反而挫傷了己方銳氣。

王家屏被他們兩個互相敵對的派系首腦聯手支援,一時頗感欣慰,覺得如果真能這樣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因而終於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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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碼字睡過去了,乾脆今天二合一,再多更1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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