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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咳血暈過去了!”這句話當場就讓內閣大通房裡的六位閣老全都驚呆了。
好端端的,皇上怎麼就咳血了,甚至還咳血咳到暈過去?此前皇上雖然時不時就說自己足疾、頭暈,但大抵都被外廷認為這只是皇帝想要偷懶,而不是真有什麼大毛病。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足疾、就算是頭暈,這也算不上大毛病,小疾纏綿的確有可能,大病致死實在不至於。
尤其在高務實當初對朱翊鈞的身體情況做過大致瞭解過後,他就一直認為朱翊鈞主要問題在於生活習慣和飲食習慣不太健康,所以可能是患了痛風。
痛風這個病的確比較折磨人,但說它易於致死那就太誇大其詞了,尤其是在大明這個時代,如果真是痛風致死……呃,可能在這個病本身致死之前,患者早就被痛苦折磨死了。
後世醫學對痛風其實也沒有形成絕對的定論,但大致上認為痛風是由單鈉尿酸鹽沉積所致的晶體相關性關節病。
至於症狀,痛風主要包括急性發作性關節炎、痛風石形成、痛風石性慢性關節炎、尿酸鹽腎病、尿酸性尿路結石、關節殘疾、腎功能衰竭等症狀。
朱翊鈞的所謂“足疾”,其實在高務實看來就是關節炎水平,甚至比高務實穿越前他父親的症狀還輕了不少,根本談不上有多嚴重。
因為前世父親也有痛風,所以高務實很清楚痛風發病的誘因,主要就是食用了富含大量嘌呤的食物。
這病在後世也沒有靠譜的特效藥,所以一般都是推薦透過調整飲食習慣來控制。通常來講就是減少食用肉類、野味、海鮮、含酵母食物和飲料等。當然,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就是限制飲酒。
酒精在發酵過程中會消耗人體大量水分併產生大量嘌呤,人體內嘌呤含量越多,代謝產生的尿酸就越多,同時酒精刺激肝臟也會產生尿酸,而這會增加痛風的發病率和痛風對人體的危害。
高務實很早就透過李時珍給出了這些建議,不過根據高務實後來的觀察和了解來看……朱翊鈞聽了,但沒完全聽。
他對飲食的確做出了一些調整,但偏偏對於飲酒卻不肯加以節制。不說別的,單是高務實在單獨覲見他的時候都陪他喝過好幾次酒。而且要不是高務實總是節制勸阻,朱翊鈞每次都還想繼續喝。
但不管怎麼說,朱翊鈞就算好酒,以現在這個時代酒水中的酒精濃度而言,也不大可能因此把自己喝到痛風最嚴重的腎功能衰竭這個程度去。
這玩意兒畢竟是要講科學的,大明這個時代的白酒酒精濃度能到10-18度就算高度酒了,而絕大多數御酒的酒精度其實並不算特別高,按照高務實個人的估計,基本以8-10度為主要區間。
怎麼說呢,這放在後世大概也就是個比普通啤酒略高一點點的水平,對於很多好酒之人而言,基本等於喝水。正因為如此,所以這一世很多人都覺得高務實雖然不好酒,但實屬海量——那可不,畢竟當年也是酒精考驗的那啥戰士嘛。
既然皇帝此前並無大病徵召,那麼這突然間的咳血昏迷就只能是出意外了。聯絡到此前的一系列蛛絲馬跡,高務實一怔之後下意識瞥了沉一貫一眼。
誰知道這不看也就罷了,一看之下卻發現沉一貫也在發愣,甚至微微張開了口,顯得十分驚愕。
演戲?
高務實的第一反應就是沉一貫在故作驚詫,因為就當前自己瞭解的情況來看,只有沉一貫才有暗害皇帝的可能,因此皇帝如果真有意外,只可能是出自沉一貫的指使。
但接下來,高務實馬上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太對,因為他發現就坐在自己不遠處的沉一貫額頭、鼻尖上瞬間都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沉一貫就算再厲害,到底也只是深諳陰謀,總不至於還有這樣的表演能力。畢竟就算他高務實兩世為人,也只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表現、面部表情和一些肢體語言,不至於連出汗都能隨意演繹。
看來這真的可能是某種意外,高務實只好放棄馬上追根朔源的衝動,霍然起身,朝還在震驚中的其餘諸位閣老道:“元輔、諸位同僚,不管究竟出了什麼事,現在都事不宜遲,必須立刻趕往乾清宮再論其餘。”
王家屏清醒過來,也立刻起身道:“不錯,不錯,日新所言極是。諸位請隨老夫一道,先去乾清宮探望陛下。”
眾輔臣於是紛紛起身,催促著劉平立刻引路。劉平其實比他們還著急,立刻便頭前帶路。一邊走一邊將之前的情況說給諸位閣老知曉。
按照劉平所說,今天的一切情況看起來都很正常:早上皇上從翊坤宮醒來,與鄭皇貴妃如往日一般用過早膳,然後去兩宮太后處分別請安。
請安之後,由於今日是皇嫡子滿月,雖然天家沒有酒宴要擺,但宮裡還是有一些小規模慶祝活動的,皇帝因此又去了坤寧宮。
慶祝活動當然不需要皇帝親自指揮佈置,因此他到了坤寧宮之後便和皇后閒聊。此時皇后也算是告別了“月內”,也就是坐月子坐滿期了,可以出房走動,因此皇帝提議與皇后在迴廊裡走一走。
其實此時剛剛過年呢,京師的天氣還冷得很,皇后本來擔心外頭太涼,但禁不住這是皇帝的提議,於是便答應下來。
帝后二人於是出了皇后寢宮,連臺階都沒下,就在坤寧宮西暖閣外轉了轉,看了會兒雪。此時皇后畢竟一個多月沒吹過風了,冷不丁一陣北風吹過,吹得皇后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皇帝見了,一邊問皇后是不是覺得冷了,一邊脫下自己的氅子給皇后披上,然後就準備親自扶皇后回坤寧宮西暖閣。
好巧不巧的,就在此時有小黃門前來稟報,說兩宮太后與諸位長公主前來參加皇嫡子的滿月禮,問皇上、皇后是否要即刻前去參見太后。
皇帝本來已經先回答,說皇后有些畏寒,自己與她稍候再去參見,當前先請兩宮太后在前殿稍事歇息。然而,皇后是個極重禮法的,她深覺不妥,堅持要立刻前去參見。
皇帝無奈,又見皇后披了自己的大氅之後似乎面色紅潤了不少,應該是不冷了,因此也就答應下來。
但這裡有一個問題,之前就說過坤寧宮與乾清宮形制差不多,佔地是頗大的,帝后二人要去參見正在前殿的兩宮太后,這點路說長不長,說短不斷,總之恰好是在不方便乘輿的距離上,因此帝后二人最終選擇徒步前往。
這一走就脫離了建築物的遮蔽,西北風嗖嗖地吹著。皇后倒是披上了狐嗉大氅,這一會兒還真沒覺得有多冷,反倒是皇帝脫了大氅之後便只剩下厚度普通的襖子,吹得臉色發白。
皇后見之甚是心疼,幾次想要把大氅讓給皇帝,皇帝卻似乎不肯在自己妻子面前失了堅強形象,堅決不肯接受。
他身邊的陳矩便想脫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給皇帝用一用,皇帝也擺了擺手說不用,王安便在一邊小聲提醒陳矩,說皇爺怎麼肯披咱們身上的氅子?
陳矩怔了一怔,才想起來這的確於禮不符——其實他身上穿的大氅質地可不差,可惜外頭繡的是行蟒,這……可不是皇帝該穿的。
這裡其實有點搞笑,因為一邊是皇帝不肯穿陳矩的大氅,一邊卻是皇后披了皇帝的大氅。不過其實情況並不相同:陳矩那氅子是正經按照蟒袍來做的,所以皇帝穿不得,但皇帝這狐嗉大氅反而沒有過多紋章,只是內裡用了明黃之色,胸前還有龍紋。
有人可能要問了:皇后怎麼能穿有龍紋的大氅呢?但這說法是不對的,因為大明的皇后用龍紋其實十分常見。
比如在後世保留下來的明代幾位皇后畫像裡,世宗嘉靖帝的陳皇后燕居冠上就非常明顯地畫著兩條龍。現存的孝端、孝靖皇后的燕居冠上也同樣是龍——當然,用鳳形的皇后也有。
[注:目前史學界對於為何明朝皇后們的畫像上有的用龍、有的用鳳似乎並無明確說法,只能確定這是個客觀史實。
冠如此,衣同理,後世留有明泰昌帝生母王恭妃一件紅色鞠衣,衣上左右胸前、左右衣袖上臂均有行龍紋,我還特意數了數,都是五爪龍。我估計這是她被追封皇后之後,因為升格而後期陪葬的。]
總之皇帝拒絕了要回自己的大氅,也拒絕了身邊宦官們的大氅,就這樣穿著燕居常服來到了前殿,參見兩宮太后,也接受長公主們的拜見。
前殿之中倒很暖和,因為之前說過,現在的坤寧宮是京華基建幫忙修的,不僅鋼筋混凝土結構的牆壁中有隔熱層[注:古法,花椒磨碎與泥混合。],新鋪設的地暖也比過去的先進不少。
此時因為兩宮太后來了,地暖開開得比平時更熱一些,皇帝一進來宛如久旱逢甘霖,整個人都舒服極了,恨不得當場睡一覺。
此時前殿異常熱鬧,而且還是非常難得的“一家人”之間的熱鬧,皇帝也很快受到感染。不過皇宮之中到底沒有別的男人,眼下全是女人們在聊,皇帝本身卻插不了什麼嘴,因此乾脆下令把滿月禮挪到前殿來。
好在滿月禮其實挺簡單的,各種禮儀所需很快便挪到了前殿,而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恢復暖和,還興沖沖地又親自去寢殿把兒子抱了過來。顯然又吹了一遍風,吹完又進了暖爐一般的前殿。
這還沒完,簡單的滿月禮儀式之後,按照中國人的傳統,無論如何也是要吃席的。雖然兩宮都在,但現在的兩宮卻也沒有誰會去限制皇帝喝酒了,而皇帝因為高興,自己一個人喝酒居然也能興致高漲,硬生生喝了一整壇他最喜歡的秋露白。
按照高務實的瞭解,朱翊鈞的酒量其實還不錯,但不知為何,劉平說皇爺喝完之後就有些上頭,堅持著恭送兩宮太后回宮之後便有些恍忽了,甚至原本打算陪皇后回寢殿都沒能成行,只好回乾清宮休息。
誰知道才回到乾清宮不久,皇帝就吐了。先是吐酒吐菜,緊接著不知道是嗆到了還是如何,又開始勐烈咳嗽,咳出了兩口鮮血之後便身子一軟,當場昏厥過去。
這些情況都是劉平在路上說的,內閣諸位閣老都認為描述得還算詳細。
皇帝喜歡喝秋露白,這是高務實非常清楚的,當初他在西暖閣陪皇帝喝酒的時候,皇帝也是拿這酒出來,說是他最愛的酒。
當時高務實還問:“既名秋露白,莫非是以秋日清晨之露水所釀?”皇帝便大笑,說原來你也有不懂之物啊。
然後給高務實講解,說秋露白其實算來不算秋酒,此乃每年十月間所釀,乃是冬釀。
皇帝又說,以露水釀之倒是不假,此法源出山東,本是以淺盤放在一處碧草茂盛、叢葉倒垂的噼立崖壁之下,收集草葉上的露水而為之。不過宮裡沒這條件,御酒坊的人也就是用些玉盤,在玉泉山上盛些露水湊數罷了,因此這酒或許還缺了些韻味。
此時高務實心中一動,暗道:莫非皇上今日飲用的那壇秋露白有問題?
不過這一次還沒等到高務實發問,王家屏便先問了。而劉平則回答道:“那壇酒已經被皇爺飲盡,不過壇底總還有些剩餘。陳掌印與王廠督已經下令將那酒罈好生看管,並且在奴婢來請諸位先生時已然下令調御醫查驗,想必諸位先生抵達乾清宮時便該有結論了。”
既然這樣,那隻好等到了乾清宮再看情況。
不過這時高務實又想到一點,皇帝會不會只是著涼了,亦或者因為連續幾次忽冷忽熱而感冒?他一開始從皇后寢殿到前殿時,顯然就有著涼的可能,那前殿因為兩宮太后在,地暖開得太熱,這對皇帝來說就是明顯的忽冷忽熱。
而沒過多久他又親自去寢殿把皇嫡子抱來前殿,相當於再經歷了一次忽冷忽熱。這情況對於身體好的人可能沒什麼,但朱翊鈞的身體要說很好嘛……那恐怕也沒好到哪去,感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這還沒完,假設他此刻已經感冒了,只是因為畢竟正值壯年,身體還沒來得及有明顯的反應,那麼接下來他又喝了一罈酒……這會不會也有非常不好的影響?這一刻,高務實深恨當年只從恩師那學了文章而沒學點醫術。
高務實眉頭緊鎖,一邊走著,一邊又朝沉一貫悄悄瞥了一眼。
巧了,沉一貫居然也正眉頭緊鎖地朝高務實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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