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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高務實本打算按照原定計劃去見心齋別院與董一元、劉綎見上一面,也免得有一種把人往別院一送就不管不顧的感覺,同時這也有讓劉家兄妹獲得久別重逢之機的意思。可惜這個想法出了點意外,董一元和劉綎居然進城來了。
高務實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兵部一大早派人通知他二人進城來的,說是昨日文華召對中內閣和兵部對於甘肅當前的戰況應對建議沒有得到皇上首肯,預計今日可能會把他二人宣進宮裡諮問一二,故兵部提前通知他們進城來候著。
原來如此。高務實點了點頭,便留下董一元談話,讓劉綎去見自己妹妹。不過,他和董一元也沒聊幾句就有內宦前來,同時宣召他和兩位總兵一同去文華殿面聖。
劉綎這時才剛剛和劉馨見面,兄妹倆話都沒說上幾句就被叫走,心裡多少有些鬱悶。但皇帝宣召可不能拖拉,他也只好把給外甥和外甥女的禮物留下,自己先告罪離開。
高務實見狀安慰道:“等召對事罷,明日我也住到白玉樓去,屆時也就方便了。”
劉綎以為高務實是單為此事而移駕白玉樓,忙道:“豈敢勞動侯爺。”
高務實擺手道:“本就要去的,內兄不必見外。”
劉綎聽他此時改稱自己“內兄”,那就是按照家人來論了,便也不好再說什麼,當下答應下來。
三人在內宦的帶領下一路往宮裡而去,等到了文華殿,立刻被宣召而入。此時文華殿中果然還是那些人——皇帝、五位閣老外加兵部尚書宋應昌。當然,非要糾結的話,陳矩和王安也在。
“臣高務實(董一元、劉綎)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朱翊鈞擺了擺手,對王安道:“賜南寧候座。”
此時殿中除了陳矩與王安之外並無其他內侍,王安便親自搬了椅子給高務實,恭恭敬敬道:“侯爺請坐。”
“有勞廠督了。”高務實笑著客氣了一句。此時他倒也不和皇帝客氣,因為此時其他五位閣老和宋應昌都坐著,估計剛才這召對已經進行了不短的時間。
朱翊鈞主動開口道:“日新,你昨日沒來,有些情況可能不太清楚。李汶和徐三畏都有新奏疏呈上……陳矩,你來說給南寧候聽。”
“遵旨。”陳矩領旨,對高務實道:“侯爺,李制軍與徐撫軍昨日都有上疏,二位疆臣對甘肅目前面臨的兵危各有看法,向朝廷提出的請援也頗為不同,昨日召對……沒能討論出結果。
大致而言,李制軍認為當下肅州方面雖然已遇挫折,但甘州五衛乃是近年來數次加強過的,其兵力有三萬左右,依託甘州城防與周邊塢堡體系,當能遏制察哈爾兵鋒繼續向東。
因此,李制軍認為只要甘州全力防守,等候青海、阿察禿兩處土默特騎兵集結,威脅到察哈爾賊軍兩翼,則察哈爾便一面陷入久攻不克之窘境,一面又要擔心側翼被襲,便只剩下退兵一途。
同時,固原距甘州有一千二百里之遙,急切間根本來不及援救,若強行派出救兵,恐怕才走到半路而察哈爾已退,徒耗糧餉罷了。故只需甘肅自行調動蘭州、西寧等地駐軍往永昌集結,察哈爾賊軍探知便當知難而退。”
陳矩頓了一頓,見高務實沒有要問詢之意,便又繼續道:“而徐撫軍之觀點則幾乎與李制軍完全相反。徐撫軍認為察哈爾自奪佔葉爾羌,已經休養生息七八年之久,如今麾下也有葉爾羌當地兵員,可見已經徹底完成掌控,實力比之當年不減反增。
如此,甘州三萬兵未必能確保守住各處,即便甘州城不失,周邊塢堡恐怕也會大有損傷,一旦連續丟失塢堡,便可能繼而影響城中軍心。而兩翼土默特騎兵雖各有萬餘可用,眼下卻也未必能信。
徐撫軍認為,青海火落赤部野性難馴,昔年不過被迫服軟,一旦如今戰事於我不利,恐怕別有意動,不可盡信。
阿察禿之沙赤星雖是鍾金哈屯之子,但其過於年輕,在軍中威望如何尚不可知,用兵之能亦然。故其忠誠即便可信,戰力卻不好說,是以能否勝任側翼,也還在兩可之間。
如此說來,則兩翼皆不可盡信,若只憑甘州五衛固守而無大軍來援,察哈爾主帥布日哈圖未見得會選擇退兵。
徐撫軍認為,布日哈圖可能會選擇聯絡火落赤,說動他反戈一擊,或者至少按兵不動。然後他在集中兵力擊破沙赤星部,則我軍兩翼俱廢,甘州頓陷孤城之勢。
此時一旦無大軍來援,怎知布日哈圖不會堅持圍城,等著耗盡我軍兵糧?屆時西北大局徹底崩壞,山丹、永昌淪陷不遠,涼州、西寧淪落火海,蘭州、臨桃亦難自持,由此關中震動不可避免也。”
高務實見陳矩不再繼續往下說,估計以上就是李汶和徐三畏各自的意見,因此問道:“那麼,昨日召對爭議在何?”
陳矩掃了諸位閣老和宋應昌一眼,道:“或以為西北儲備不足,大軍相援的確力有不逮;或以為甘州既陷危局,無論儲備如何,總不能見死不救……總之,或是贊成李制軍所見,或是認可徐撫軍所言。”
其實高務實之前就建議過調動青海和阿察禿地區的土默特騎兵作為甘州兩翼,按理說他應該毫不猶豫贊成三邊總督李汶的意見,讓甘州和兩支土默特騎兵自主解決此次甘肅之事。
不過,徐三畏這次提出的問題倒也不能說無的放失,他的擔心的確也有道理。
火落赤這廝可是有前科的,如果現在布日哈圖找到他並且成功將之說動,不說讓他反戈一擊,只要他按兵不動或者故意拖延,這甘州左翼就算是廢了。
甘州右翼的沙赤星也的確有徐三畏所說的問題。沙赤星是鍾金哈屯次子,俺答汗死的時候——也就是萬曆九年那會兒,沙赤星才剛剛學會走路,所以現在算起來他也才二十來歲。
這些年土默特雖然配合大明發動過幾次作戰,但其中也沒沙赤星什麼事,他是伐元之戰結束後才被分封到阿察禿的。在這種情況下,徐三畏懷疑他在土默特軍中的威望,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有展現過的用兵能力,這都再正常不過。
考慮到察哈爾大軍是布日哈圖親自指揮,而布日哈圖的能力母庸置疑,那麼徐三畏懷疑他會一邊安撫住火落赤,一邊集中兵力擊敗名聲不彰的沙赤星,自然也就合情合理,朝廷不可能不考慮。
但回過頭來說,李汶的看法也不能說錯,西北的問題往往出在兩個方面:距離和後勤。距離太遠就意味著很難搞什麼兵貴神速,後勤困難就會導致稍稍動兵便花費巨大,因此這兩個難點又幾乎總是相伴而生。
只要動兵就花費巨大,每次動兵還很難快速結束,因此花費更大。相距太遠又導致以步兵為主的明朝大軍難以快速趕赴戰場,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只要對方覺得難以擊敗,便會選擇暫時遁走,於是明軍要麼白跑一趟,要麼停在當地和對方耗著。
大明雖然底子厚,但奈何人家是遊牧,他們耗在那兒的損耗可比明軍輕得多了,這麼耗下去顯然不是事。
因此,大明針對他們的防禦體系一貫都是城池加塢堡的模式,也就是一旦遊牧寇邊,明軍和當地漢人就集中進城池和塢堡[注:也稱墩堡]死守,等到人家久攻不克自行退去便算勝利。
塢堡是大明邊軍防衛體系很重要的一部分,有戰事時可作緩衝,供人居民居住,塢堡內可以屯軍,無戰事時可在墩堡內耕種,以供軍需,雖然只能供應部分,但也總是一大裨益。
其實在高務實看來,李汶和徐三畏的觀點雖然看似對立,但事實上兩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做判斷的,本身的態度並不存在對錯。
李汶這個三邊總督負責整個陝、甘、寧,在他的立場上當然會覺得不能把全部力量都拿去給甘肅。
這裡有一個不可明言的想法:你甘肅要是真丟了,那好歹也只是甘肅,我陝西本來至少還有防守之力。但是,如果此時你甘肅剛剛被寇邊我就全力去支援你,萬一這股力量也丟在甘肅,到時候察哈爾大軍直接殺進關中來,那可怎麼辦?你我二人的腦袋加在一塊兒也不夠砍啊。
《青葫劍仙》
而在徐三畏這個甘肅巡撫眼裡,那顯然我甘肅是一線,你居於二線的關中當然要全力支援啊。此所謂“河西寧則關中安”,我河西要是丟了,你關中難道就能苟全?
高務實想想不禁搖頭,其實他二人的問題就在於只站在自己的位置高度來考慮問題,沒有達到更高的戰略層面——當然,這也怪不得他們,因為他們就算想站在更高的層面來看待,也缺乏對全域性的瞭解。
這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他們並不清楚自己掌控之外的力量到底是個什麼水平。說得明白點,他們只知道自己有多少糧食可以使用,有多少兵員可以調動,而不知道在朝廷層面能動用的財力物力人力現在有多少。
或許在他們看來,朝廷這些年連續大戰,就算不說兵力吧,至少物力財力肯定花費巨大,甚至直到現在都還沒確定平倭之戰到底算不算打完了。
平倭之戰可是高務實主持的,李汶和徐三畏肯定不會覺得自己能和戶部尚書“爭預算”,所以朝廷就算有錢有糧,也只會拿去給平倭大軍,對他們這邊恐怕不會勻出多少來支援。
因此,兩人都是站在自己能夠調動的資源前提下考慮應對,也就有了以上的南轅北轍。
至於昨天的召對,高務實也沒問到底是哪些人支援李汶、哪些人支援徐三畏,這其實不重要,因為……改革後的大戶部,實情如何只有他高務實最清楚,哪怕其他閣老也只能猜測,根本沒個實數在心裡。
朱翊鈞見高務實面色如常,稍稍安心了一點,問道:“日新以為他二人誰的想法好點?”
高務實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諸位閣僚一眼,道:“兩人的看法都不算錯。”
朱翊鈞一怔,皺眉道:“可現在總要採納一方。”
“臣倒覺得都能採納。”高務實笑了笑,道:“不過在他們的觀點之外,還可以加以一定的補全。現在簡而言之,李制軍認為不能輕易派遣援軍,以免削弱關中力量,這算是某種底線思維。徐撫軍則堅持認為欲固關中,先安甘肅,所以堅決要求援軍,以免甘州出現意外。
可是,對於朝廷來說顯然還有其他選擇,例如將甘、陝乃至鄂爾多斯的一些可用而非經制之軍集中起來,讓他們去支援甘州。”
“日新是說讓賦閒在家的將領帶上家丁去甘州?”朱翊鈞反應倒也挺快,但他馬上皺眉道:“是僅僅只讓他們戴罪立功,還是要發餉發賞?哦對了,鄂爾多斯之軍又要如何使用,與戴罪立功有關嗎?”
高務實道:“出征自然要發餉,打贏了仗也自然要賞賜。這些賦閒在家的將門家丁可是不少,打起仗來也是戰力不俗,但那些將領平時養著他們還行,大軍出征時刻未必養得起,只能由朝廷補貼才能激發戰意。
至於鄂爾多斯麼……皇上可還記得博碩克圖?他原先在蒙古的官職可是相當了得,乃是濟農,名義上僅次於大汗。
但是,由於西北之亂時此人助紂為虐,後來一直受罰至今。如今西北有警,那麼大可以用取消懲罰為條件,使其為朝廷出力——甚至連餉銀都免了,何樂而不為?”
高務實這番話說完,朱翊鈞還沒說好或不好,王家屏卻主動問道:“若放了博碩克圖,此人不會再做蠢事吧?”
這個問題顯然很要緊,尤其是大明的文官比武將們更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擔心放了博碩克圖之後這貨又和朝廷唱反調。他到底也是濟農,在蒙古人中的號召力還是真實存在的,要是為此搞得河套大亂,可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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