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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務實深吸一口氣,暗道:是了,劉平在這個問題上看得很清楚,李文進既然是自閹入宮的,宮中的男女之防對他就沒有限制,而他又是慈聖太后的親弟、皇帝陛下的親舅,出入任何宮殿都會被看做是奉了慈聖太后懿旨為之,自然沒人敢攔。
這個道理就和後世做官的一條準則基本類似:對領導身邊的人,要當做領導看待。李文進的身份之所以獨特,就在於他既是閹人,又是慈聖太后的親弟弟,是雷打不動的“領導身邊人”。
話說回來,高務實當年給他那麼多好處,不也是因為他的這種特殊嗎?連高務實不想和他有所衝突,甚至需要他在很多事情上做出配合,就更遑論宮中的其他人了。
高務實甚至一直都有一個觀點,若不是擔心“外戚干政”在大明屬於絕對禁忌,恐怕李文進絕不會止步於御馬監掌印大太監。
首席秉筆兼東廠提督難道他做不得?司禮監掌印難道他做不得?現在對於他個人而言,這兩個職務他都是做得的。
只是,外戚李家畢竟不是隻有李太后和他姐弟二人,李太后還有兩個弟弟存在,並且大弟弟繼承了武清候的爵位,二弟弟雖然沒有爵位可以繼承,卻也做到了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兩個人名義上都是“掌兵”的。
你倆兄弟都已經“掌兵”了,三弟還去做東廠提督或者“內廷首輔”,你們李家莫不是想翻天?所以,外廷絕對不會容忍這種局面產生,而李太后和皇帝也都深知這一點,故多年來連提都沒提過這茬。
高務實向來料敵從寬,不管怎麼說,李文進現在既然成了一個關鍵人物,不論某些人是否已經想到和他“談一筆大買賣”,自己都不能忽視這一重大威脅。
隨著皇嫡子的出生,高務實知道自己眼下最重大的任務已經從外事轉回了內事。
朝鮮內附的後續事宜安排的確很重要,因為一個穩固掌握在中國手中的朝鮮半島意味著中國從此擁有了京畿外緣的海上屏障,以及即便遼東有警也能兩路夾擊的東北亞戰略穩定器。
真正降服日本也很重要,只要拿下了這個島國,中國就不必擔心如歐洲大陸要始終面臨英國老攪屎一般的離岸平衡戰略威脅,能夠始終在戰略層面保持穩定的內部環境,更好的應對歐洲殖民主義者的那一波浪潮侵襲。
南疆南洋、臺灣琉球、日本列島、朝鮮半島,只要這些地方都控制在自己人手中,海上強盜們想要侵蝕中國就難如登天了。
島鏈?那時候的島鏈在我們自己手裡!
高務實沉吟道:“之前關於皇后和皇嫡子的安全問題,我這裡再補充一條:你們必須確保這母子二人身邊必須十二個時辰不間斷有人,其照顧之人永遠不得少於八個。
尤其要注意的是,我這裡說的‘有人’不是指皇后和皇嫡子在房中而內官、宮女在房門外的這種。我是指必須讓皇后和皇嫡子始終處於目視範圍之內的‘有人’,明白嗎?”
連具體細節都指示得如此明確,在劉平印象中這似乎還是高務實的首次,由此可見事態之嚴峻。劉平連忙肅然躬身,道:“喏,奴婢知道其中厲害,請侯爺放心。”
放心是談不上多放心的,除非能讓內務部來做皇后母子的安保,可惜這完全不可能,因此也只能寄希望於宮裡這些大小太監們能支稜起來,別在這種關鍵時刻的關鍵任務上掉鏈子。
兩個人走走談談,話題越來越深入,也越來越細節。好一會兒之後,終於穿過交泰殿的側道進入坤寧宮範圍。
坤寧宮平日裡的確如劉平此前所說,幾乎沒有什麼安保佈置,不過此時畢竟不同,宮裡的淨軍早已挑選出一批至少賣相還不錯的傢伙在站崗執勤。不說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吧,至少總還是裡裡外外都站了衛士。
話雖如此,高務實打量了他們一番之後也只能心裡搖頭。真正帶兵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些淨軍純屬花架子,雖然衣甲鮮明、武器鋥亮,但甲、兵均無半分磨損,士卒眼中也無半分凌厲,更別提什麼煞氣了。
高務實走到一人面前,命他伸出手掌來看了一眼,更是對此判斷確定無疑——這淨軍士兵的手掌白白淨淨,與他這個閣老也沒什麼差別。
如果是相同人數對戰,無論是一千對一千還是一萬對一萬,禁衛軍拿下他們都只需要一個衝鋒,任何戰術都用不著。
當然,禁衛軍雖然名義上是京畿戍衛部隊,實際上卻是按照大明最精銳野戰軍的標準來打造的,這和淨軍的性質到底不同,平時的訓練偏向也不同。只是……怎麼說呢,這淨軍看起來壓根就沒有經過訓練一般。
算了算了。
面對此情此景,高務實也只能自我安慰:淨軍在這裡擺出戍衛坤寧宮的架勢也就是了,畢竟野心家們就算要有所動作,也肯定不會是調兵攻打坤寧宮,無非是想辦法鑽漏洞,透過一些陰暗手段來行事。
淨軍在這裡的作用,恐怕主要也就是加大陰謀執行者的心理壓力罷了,除此此外也不敢指望他們什麼。
高務實是奉旨陛見,劉平更是近來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兩個人毫不費力地進入坤寧宮。
有明一朝的坤寧宮與其他宮殿一樣運氣不佳,迄今為止已經被焚燬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正德九年,後重建;第二次離得就很近了,是在萬曆二十四年,那一次還差點出了大事,導致彼時孕期中的皇后受驚,結果腹中公主後來早產了大概十天……得虧十天還算影響不是特別大,公主也沒有夭折。
不過既然焚燬,總是要重修的,然而當時朝鮮正在大戰,朝廷雖然有錢,可那是戶部的錢,得用於戰事和其他國事。
好在皇帝現在手裡也不算窮,便打算自掏腰包。然而按照過去的建造之法,重修坤寧宮可不便宜——之前說過,坤寧宮的體量和乾清宮基本一樣,遠遠大於後宮其餘的十二院。
高務實此前承接過三大殿的重建,是按照他修日新樓的“新法”而建的。迄今為止,日新樓也好,新三大殿也罷,由於面料不是石制就是貼了琉璃瓷磚,看起來都還宛如新修。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那就是因為少用了很多木質結構而改用“金石”——說白了就是鋼筋混凝土,所以堅固異常還比較防火。由此,朱翊鈞又找了高務實,最終敲定皇上掏錢,高務實讓京華基建承接,只收了個成本價。
這一次重修,整個坤寧宮工程只花了三十四萬七千兩銀子,其中甚至還包括大部分“硬裝”,公道程度讓宮裡宮外都嘖嘖稱奇。[注:題外話,原歷史上這次大火之後,坤寧宮直到萬曆三十三年才得以重建,應該就是由於沒錢。]
不過,這裡提到此事倒不是想說成本,而是另有原因:由於工程是京華基建承接的,所以此時坤寧宮的內部工程結構高務實一清二楚。
但這好像對於高務實而言也沒什麼用處呀?不然。由於萬曆二十四年那一次坤寧宮大火焚燬時讓皇后娘娘受了驚嚇,因此這次重建之時特意在皇后寢殿之中加了兩條安全通道——也就是逃生通道。
除了工程建設人員之外,逃生通道只有皇帝、皇后二人知道開啟。這個其實不玄幻,就是密碼鎖罷了,別說大明朝,再“古早”頗久的專業鎖匠其實都能搞,現在又有京華的精鋼、精工加持,搞起來就更容易了。
該鎖有兩道,皇帝皇后同時掌握,工程建設人員則是分了兩批,因此實際上只有帝后二人能夠開啟。之所以要這麼搞,是因為高務實不同意讓工程建設人員殉葬——不是開玩笑,在大明朝建這種工程,殉葬是真的有,而且常見,這一制度倒退算起來罪責還要落在朱元章頭上。
總之,有安全通道打底,如果陰謀家們不是靠下毒而是靠暗殺執行陰謀,但凡還有點反應時間,皇后娘娘都應該可以帶著皇嫡子逃生,多多少少也算是增加了一點安全性。
剛進了坤寧宮前殿,高務實便看到陳矩快步匆匆而來。雖然許久未見,按理說應該有不少寒暄,但陳矩似乎挺著急,老遠抬手一禮就算見過,然後便道:“侯爺來得正巧,皇爺正在偏殿發脾氣,請侯爺趕緊過去勸一勸。”
啥?你嫡子出生應該大喜才對啊,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
高務實大為訝異,一邊跟著陳矩往偏殿走,一邊問道:“今日這是大喜啊,皇上怎會發脾氣,誰惹的?”
陳矩一邊匆匆帶著高務實前行,一邊忍不住苦笑道:“自然不會是宮裡宮外、內廷外廷,咱們做臣子的這點眼力價總是有的……”他輕咳一聲,稍稍壓低聲音:“甘肅出了點事。”
甘肅?那就是西北有變了。
高務實立刻嚴肅起來,邊走邊問道:“甘肅怎麼了,是邊患還是內亂?”
“邊患。”陳矩來不及說得太詳細,只簡單地道:“哈密衛故地此前已被布延汗所得,此番察哈爾舊部正是從哈密衛出兵攻入了甘肅境內,具體情況侯爺待會自知,總之……現在已經戰死了一位遊擊。”
“布延汗?”高務實微微皺眉:“布延臺吉稱汗了?圖們死了?”
“是。”陳矩答道:“咱們這幾年精力都在朝鮮,西北那邊的訊息太閉塞了,這次才知道圖們那廝已經死了好幾年,布延臺吉隨後繼位,稱布延徹辰汗。”
“那麼布日哈圖現在是什麼身份?”高務實立刻問道。
說實話,布延臺吉——哦,現在應該叫布延汗,這傢伙在高務實心目中就那麼回事。高務實認定的蒙古人傑,還得數布日哈圖。
“是蒙古太師,而且代掌九斿白纛。”陳矩搖頭嘆息一聲,沉重地道:“這一次,據說前線探馬就曾經見到過九斿白纛——布日哈圖恐怕是親自來了,而這可能也是皇爺發怒的一個重要原因。”
那還真是麻煩了。高務實聽得心裡也是一沉。
雖說此前他與布日哈圖之間的鬥法已經發生了很多次,每一次從結果來看也都是由他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他認為布日哈圖很多時候都不是輸在“術”,甚至未必一定是輸在“法”,而是輸在“道”。
所謂輸在“道”,其實就是輸在大勢。當世界逐漸進入熱兵器時代,科技樹攀爬不動的遊牧民族被反過來吊打本身就是大勢所趨。
熱兵器還不成熟之時,遊牧民族的特點是能征善戰,等到熱兵器成熟了,遊牧民族的特點就只剩下——也只能剩下能歌善舞。
然而現在這個時代好巧不巧的,正好處在冷熱兵器的更替時段。它當然有一個過程需要走,但大勢所趨還是看得見的,何況這種趨勢還被高務實在屁股後面踹了一腳。
但這並不意味著布日哈圖就不可怕了,尤其是對於甘肅地區而言。大明朝的主要兵力部署在九邊,而九邊各鎮之中又一直以京畿北方防線最受重視,核心精銳兵力都在宣大薊遼這一線,作為京師西北、正北、東北三面屏障。
到了陝西三邊,兵力就少了很多,再具體到甘肅自然就更少。而除了兵力之外,技術兵器同樣是按照這種輕重佈局來提供的,也就是說甘肅方面不僅兵力不多,而且火器化程度也比較低。
甘肅巡撫轄區內,兵力往往不超過五萬,而善於使用火槍的還不到其中一半。雖然以高務實的瞭解,戶部這幾年為甘肅軍隊的火器化劃撥的銀子也不算少,但究竟有多少落到實處,這一點高務實也不是很清楚。
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那邊上至將門下至士卒,大多認為火器配比沒必要太高,即便現在的火器比二十年前好用多了,但甘陝大地還是更適合用騎兵。
他們的觀點是,甘肅的情況和內地不同,沒有連綿的農村,也沒有幾十裡一個的縣城、州城和府城,整個就是按照絲綢之路拉出的一個城池“鏈”,除了城池就是蒼蒼大地、茫茫戈壁。
在這種地形下真要是打起仗來,你一地大軍去救援另一地,如果靠火槍步兵慢慢走,等你大軍走到,那捱打的城池多半早就被圍而破了——未必是被打破,很可能是因為缺水或者缺糧而破的。
所以這就導致高務實的火器化軍改在陝西三邊——尤其是甘肅巡撫轄區進展最慢。
對話和思索間,高務實走到了偏殿門口。陳矩上前一些奏道:“皇爺,南寧候陛見。”
“日新來了?趕緊進來!這麼一個大好日子,朕竟然差點沒給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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