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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呼有時候挺能說明問題,比如稱高務實“日新兄”,一般來說意味著兩人不僅平輩論交,而且關係不錯……至少表面關係不錯。

不過這裡有一點需要說明,那就是按照古人的傳統,除非是家族血親,否則稱“某兄”並不一定非要對方的年紀大於自己。

其實都不必“古人”,舉一個比較近的例子:常凱申大隊長寫給東北張少帥的信中就常常稱對方為“兄”,反而自稱為“弟”——眾所周知,常凱申比張少帥可是大了足足14歲的。故,古人這個稱對方為“兄”而自稱為“弟”的做法,主要是出自自謙。

當然,“日新”是號,如果關係更親密一些,亦或者在更加私人的場合,則可以稱呼為“求真兄”,把號換成字。

不過,“務實兄”就不行,因為直呼其名很不禮貌,而既然你都直呼其名了,偏偏又加一個“兄”的敬稱,那就太不倫不類了。

這裡有一個獨特的例外,那就是皇帝稱呼高務實理論上是可以在任何場合直接叫“高務實”的,不存在不敬的問題,因為他是皇帝,天下至尊。

當然,皇帝在高務實獲得表字以前才這樣稱呼,之後便一直是叫“求真”。等高務實修了日新樓,給自己取了號,皇帝也就改口叫“日新”了。

這也沒問題,就像皇帝往往也會把做過他日講官之後又做到內閣輔臣的臣子稱作“先生”一樣,是皇帝自己要展現禮賢下士的表現,而他叫高務實“日新”則是表達二人關係親密無間。

言歸正傳,如果不是稱呼“日新兄”,而是稱呼“日新公”,那就分兩種情況。

第一種,高務實的地位遠遠高於對方,對方為了表示尊敬,必須頂格尊稱,即這樣的“號+公”模式,或者“姓+公”模式——那就是“高公”了。

這裡的“公”並沒有明確的年齡限制,因為古人尊稱某人為“某公”之時,這個“公”可以有好幾種可能。

例如對方是你的男性長輩,例如對方乃是士林前輩,例如對方文名顯赫(武名也可以),例如對方正代表朝廷,又例如對方本就是朝廷高官……等等,都可以尊稱其為公。

高務實顯然名聲顯赫,而且也是朝廷高官,所以不管他究竟多大年紀,被稱一聲“日新公”或者“高公”都是毫無問題的。

第二種,對方的地位並不一定遠遜於高務實,但由於兩人之間沒什麼交情,那麼出於禮貌,便應該互相稱呼對方為“某公”。

高務實和沉一貫的確沒什麼交情,之前已經提到過,他倆原本有機會產生的交集的時期算起來應該是在翰林院時,但陰差陽錯之下,兩人其實沒打過幾次照面。

照面都沒打過幾次,雙方又分屬不同的學派,平日裡自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又何談交集、何談交情呢?

前次申時行、王錫爵因故下臺,心學派一時無人可用,補了趙志皋和沉一貫進內閣,按理說這樣他二人和高務實成了閣中同僚,應該是有機會拉進關係,至少面子上夠互相之間稱呼一句“某兄”了。

很可惜,高務實沒多久便率軍出征,跑到朝鮮打了大半年仗,今天剛好才回京,這關係自然也就談不上。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高務實與沉一貫之間實在談不上什麼交情,差不多也就是個點頭之交的水平,只夠互相稱呼一句“日新公”、“蛟門公”,或者“高公”、“沉公”。

既然關係如此疏遠,互相之間當然也不能隨意亂開玩笑,尤其是開對方家中女卷的玩笑,那更是士林大忌。這一點,沉一貫不可能不知道,也不應該會犯這種低階錯誤。

但問題是沉一貫現在就這樣說了,這就很令高務實意外。這是因為此事沉一貫明顯不佔理,此刻自己無論是一言不發,亦或者當場拂袖而去,甚至當場翻臉呵斥,沉一貫事後在士林之中都要名聲受損。

沉一貫在原歷史上就以名聲奇差聞名,但名聲差是因為他小肚雞腸而又結黨營私,再加上為人滑熘而不肯擔責,可沒有說他蠢笨的。

雖說他現在的名聲也不咋地,但至少還沒達到原歷史上的“高度”,多多少少應該還是要愛惜一下,尤其不應該會因為開閣僚女卷身材的玩笑,而給自己本來就不太好的名聲中再添汙點。

只一瞬間,高務實就判斷沉一貫這句話不是無心之言,也不是不顧後果,其中必有緣故。

能有什麼緣故呢?這到底還是一件會折損名聲的事啊……

且慢——名聲?

高務實忽然靈光一閃,大致上明白了沉一貫的打算:我沉一貫原本名聲就不好,再壞一點也沒多大事,可你高務實的名聲那可是太好了,簡直霞光萬道、瑞彩千條。

那麼,如果能用我名聲再壞一點點,換你那白璧無瑕似的名聲也染上一些汙垢,豈不是非常划算?

可是高務實言揚行舉,功德齊奮,如果說現在算是中興之世,那這中興的幾大表徵似乎每一個都和高務實有關,故而想在大義上找他的問題基本屬於做夢。

大義無缺,那就只好在私德上想想辦法,然而高務實的私德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他仗義疏財,幼時路經衛輝,便有舉債賑災三十萬貫之壯舉,在河南各地被稱為萬家生佛,如今河南人提到高拱、高務實伯侄二人都會下意識抬手向新鄭方向致意;

他海量而不嗜酒,國宴也好,小聚也罷,凡敬酒皆笑納,而絕不自飲一杯,更從無失態之舉,曾有人以“曲有誤,周郎顧”來形容他在酒宴上的風範;

他氣量寬宏,伴君二十餘年,除明違國法軍令者外,他從未濫殺、從未栽贓、從未不教而誅一人。凡有因在朝中攻訌他而獲罪於陛下者,皆再三勸諫皇上從輕發落,縱使當時未曾勸住,過後數年他往往還會舊事重提,繼續題請皇上予人改過自新之機。

他也不重女色,婚後數年未納一妾。數年之後方有孟古哲哲入門,卻是為了安撫女真,以葉赫鎮撫建州;納甲斐姬,是為大明商界在倭國楔入一釘……僅此一妻二妾,在大明朝的高官中不說絕無僅有,那也是鳳毛麟角了。

如此公義私德還有什麼好說?可是,難道就真挑不出毛病來了嗎?

那倒也不盡然,納劉馨一事,目前看來恐怕就被沉一貫當做高務實私德有虧來當做標靶了。

這似乎很奇怪,如果要說當初劉馨沒入高家的大門時,還能說於高家家風有所影響,畢竟劉馨當時以未嫁之身成為高務實之幕僚(秘書長),居然毫不避嫌地長期住在高府,這怎麼看都是不符合大明民間的約定俗成的。

但當時雖然有些流言蜚語,反而並未鬧大鬧開,如今高務實納了劉馨入門,怎麼反而要被當做私德有虧了呢?

這其實就是流言和實錘的差別。原先劉馨在高府為秘書長,無論流言怎麼傳也只是流言,但當高務實最終納妾,那就是實錘兩人之間的確有點什麼了。

好比兩位明星被傳拍拖,只要沒被拍到照片和影片,兩人只要堅決不認,吃瓜群眾也只能討論討論,但倘若有了照片影片,那就實錘了,再怎麼不承認也沒用。

當然,這個比較並不恰當,因為不同時代的社會容忍度大相徑庭。沉一貫之所以把這件事當做高務實私德有虧的標靶,主要是因為這樣一來就意味著高務實在此前這些年裡有勾搭良家婦女……呃,良家閨女的嫌疑。

如果更進一步來說,劉家方面在長達近十年的時間裡對此現象“不聞不問”,又會讓人有另一種質疑,即高務實是不是以權勢壓人,使得劉家敢怒而不敢言,最終委曲求全,對既定事實捏著鼻子認了。

實際上,這最後一條嫌疑才是沉一貫真正的目的所在。畢竟大明朝說到底還是講三綱五常的,劉馨只要未嫁,高務實怎麼“勾搭”她都不算大問題,只有勾引有夫之婦才是大問題。

[曹老闆:喵喵喵?]

但是,以權勢壓人,尤其是強迫官員之女委身為妾,那就是大問題了,而且是足以引起朝野譁然,許多人可能會站出來彈劾高務實,逼他主動請辭的大問題。

這就是大明朝的特點,很多時候,朝臣們對於高官的個人道德要求,甚至遠高於對其施政用政能力的要求。這種時候,區區私德問題甚至可能具備“一票否決”的巨大威力。

所謂一念百轉,高務實腦子裡想到了這麼多,其實卻只在幾個呼吸之間。

“劉氏入我高家,是奉劉南昌公遺言,我與劉南昌公相識甚早,頗敬其勇謀,既是臨終遺言,自不忍違也。”高務實澹澹回答著,又轉頭看了劉綎一眼,道:“此事劉總戎最是清楚。”

沉一貫不料其中還有這檔子事,果然一怔,便聽見劉綎道:“不錯,正是如此。其實舍妹幼時便與高閣老相識,現在想想,那還是隆慶四年的舊事……”

他一邊回憶,一邊把當年的舊事簡單描述了一番,然後道:“正因有此故事,舍妹早就私心暗許,只是不巧後來諸事耽誤,陰差陽錯,已經無法挽回。

不過,又因為南疆諸事,舍妹與高夫人反而成了閨中密友。高夫人多次希望舍妹入得高家,然而舍妹卻始終猶豫不決……再有,後來舍妹入高府為京華秘書長一事,其實最早也是由高夫人黃氏所建議。

至於家父遺言,唉……家父對於此中情由早就知曉,只是世事這般無常,家父也不知從何說起,因此直到臨終,才不得不以最後希望將之提出,說是如此才能含笑九泉。

末將雖愚鈍不肖,對此焉敢不報?舍妹自也愧疚無地,總說是因為自己執念於名分而使至親至死有憾。高閣老聞之而憐,乃有後續納娶之舉……”

劉綎作為劉顯獨子、劉馨唯一的兄長,乃是直接當事人之一,而且也是劉家毫無疑問的現任家主。他這樣一說,種種關於高務實的“有罪推定”便都一下子成了稗聞野史,完全失去了任何意義。

沉一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的確不清楚劉馨與高務實居然是幼時便有過交集的。畢竟,劉顯父子與高務實的故事他雖然知道,但作為這個時代的人,他不可能去仔細打聽,更壓根不會想到這其中還有劉馨這個劉家小姐的一份戲。

在沉一貫看來,整件事就是離譜,大大的離譜。而最離譜的則是高務實的正室夫人黃止汀居然還和劉馨是閨中密友,劉馨出任京華秘書長最早居然是出自於黃止汀的建議……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至於劉綎說劉馨一開始不願意以妾室身份入高家,沉一貫反而覺得這是整件事中唯一不那麼離譜,甚至還比較正常的事。

雖說新鄭高氏乃是實學宗門,相較於從劉顯才開始成為將門一員的劉家,這門第之間的差別在大明朝確實有點大。可是不論如何,文武之間的差別雖然大,但名義上劉家畢竟也是“一品高門”、“父子總兵”,家中嫡親女子出嫁為妾,的的確確也是有點讓人為難的。

所以,劉馨本人對此猶豫,沉一貫倒是認為理所當然。

事實上,文武之家的門第雖然頗有差距,但也不是說完全不能聯姻。比如之前提到過的,蕭如薰就娶了前尚書楊尚之女。

當然,蕭如薰這裡也有點特例,那就是蕭如薰本人雖從武職,還在寧夏之戰中獨守孤城立下大功,但他平時倒還真以好文著稱,寫得一筆好字、吟得一手好詩,常常舉辦文人之間的聚會。[注:戚繼光也有這愛好,乃至於有《止止堂集留世。]

總之,劉綎這麼一說,各個原先看起來不對勁的地方就都有了合理解釋,正常人聽了也只會對此惋惜感慨,不會有人認為幾方誰有過錯。

如果非要說,那大概就是天意弄人,黃止汀嫁在了頭前。但黃止汀也沒有可被質疑之處,甚至還要誇她一句不愧是天定的正室,胸襟寬廣,毫無嫉妒之心,反能成人之美。

不過這樣一來沉一貫就尷尬了。他有今日此舉,說到底是對於之前趙志皋的“投降妥協”做法心中不滿,總想著就算改變不了如今心學弱勢的大局面,也至少要整點活出來噁心噁心高務實,讓這位幾乎沒吃過虧的天之驕子知道天下並不只有他一人。

誰曾想高務實年輕歸年輕,警覺性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能在千頭萬緒中一下子抓到重點,一開口就用平靜的口吻兇勐還擊,直接將沉一貫原先篤定的計策堵死,最後再由劉綎出面給整件事蓋了棺。

“原來如此,是一貫孟浪了,言語唐突,還請日新公見諒海涵。”

事已至此,沉一貫不得不放低姿態,先服個軟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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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目前負債9k,並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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