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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軍方面進展順利,黔軍方面卻艱難許多。此前黔軍便已大敗虧輸過不止一次,核心戰力已然大損。雖然在那之後高務實直接插手給貴州緊急調撥補充了一些火器糧餉,但戰鬥力並不能立刻得到很大提升。
仗總是要人來打的,即便火器部隊訓練需要的時間相比冷兵器所需訓練時間更短,但這個前提是該軍擁有合格的將領和中下級軍官,如果將領和軍官本身都對火器化作戰一知半解,訓練成效自然就事倍功半、大打折扣了。
很不幸,黔軍因為歷來很窮,火器在軍中常常不過是點綴,像高務實提倡的那種高度火器化的作戰,他們著實教不了手底下計程車兵,因此黔軍近來火器雖然多了,戰鬥力的提升卻還有限。或許將來大明皇家軍事學院落成並開學之後,黔軍將官才能從中得到普遍提升吧。
說回黔軍本身,烏江路黔軍總兵童元鎮、土知府瀧澄分遣壩陽兵、永順兵先發,合力猛攻烏江關。
瀧澄本人行至烏江,觀察一番之後嘆道:“烏江果然險灘,河中亂石橫生,江水吼聲如雷,而烏江關築於坡頂,扼守黔播通道,著實易守難攻。童總戎,你以為我軍當需多久才能攻佔關城?”
童元鎮也先觀察了一番,然後答道:“此次我軍是有備而來,絕不會再有被叛軍擊敗的醜事。眼下烏江之上已廣置浮橋,有眾多火器掩護大軍渡江,在這般重兵利器全力猛攻之下,區區烏江關安能不下?”
然而話好說、事難辦,實際情況是明軍身冒箭雨攀登烏江關多次皆被擊退,童元鎮這才想起火器使用的原則是要集中,於是下令集中火器攻其一點。
思路改換之後果然有效,僅僅三刻左右,關城便被火炮轟破缺口,明軍再次組織猛攻,烏江關駐防苗兵見大勢已去,不得不棄守關城向江邊逃竄。
土知府瀧澄下令追擊,明軍馬隊趕上前去趁勢掩殺,苗兵幾乎無一倖免,童元鎮大喜,心說有了這些火器就是不同,富裕仗打起來可真是神清氣爽。於是到了次日,他便令全軍繼續前進。
烏江關一日落城給了苗人很大的震撼,接下來明軍連戰連捷,所向披靡,又奪天都三百諸囤,各地苗兵紛紛潰散。童元鎮大笑楊應龍外強中乾並向宋良佐報捷,與此同時,各道明軍也都是捷報頻傳,看起來形勢一片大好。
誰料此時楊兆龍乘隙由間道出兵,謊稱水西族一路矇混過關,不僅反攻烏江,甚至攻入貴州。童元鎮及瀧澄二人聽到“水西叛亂”之後都是大驚失色,瀧澄慌忙道:“水西安氏一直對朝廷恭順有加,這才得以此次隨軍徵播,怎會突生叛亂?
莫非……莫非土司之間與楊氏仍舊暗通款曲,藕斷絲連,接受楊應龍種種許諾,此番才會擇機叛變,倒戈相向?若果真如此,那各路軍中皆有大患了!”
童元鎮跺腳道:“不論如何,叛軍已攻入貴州,我等必須立刻回師救援!我將令參將楊顯率永順兵回救,瀧知府可向各道查實水西一事,並請總督會同黔蜀兩省巡撫共議。我且在此佈置散兵把守此地,以免孤軍深入,腹背受敵。”
瀧澄乃是土官,自然不會在這樣事關忠臣逆賊的大事上與童元鎮意見相左,因此立刻答應下來。
楊兆龍得知黔軍已開始回援,特命在烏江設伏。楊兆龍笑著對手下人道:“這一路倒是搶來官軍不少火器,賺頭可不小,官軍欲回救貴州必出大兵,而為求儘快渡過烏江,這裡所有的浮橋都會用上。
傳令:在浮橋之下通通暗埋火藥,全軍潛伏,不得顯出此地有人群蹤跡,待官軍半渡之時,各以火器及火箭引燃各橋下火藥,盡毀浮橋!”
明軍臨近黃昏時趕至烏江,窺見四下無人,楊顯心中起疑,下令鳴炮示警、多次試探,但烏江兩岸始終不見反應。
楊顯為儘快趕回貴州,也來不及到處派人詳細偵查了,遂下令全軍過浮橋,疾速渡江。另一邊楊兆龍見時機已至,馬上下令全軍投射火器火箭。
明軍正處於半渡,前後伏兵大起之下自然慌亂,跳河逃生者不在少數,各道浮橋火藥多遭引燃,引發連串爆炸,最終浮橋斷成數節並垮塌,大半明軍捲入烏江之中。
楊兆龍見機得逞,立刻趁勢掩殺,明軍死傷無數,幾乎全軍覆沒,參將楊顯、守備陳雲龍、阮士奇、白明逵、楊須芝等皆戰死烏江。
楊兆龍烏江大勝,立刻聯絡前部夾擊童元鎮,此時童元鎮及瀧澄方才得報,乃知楊兆龍只是詐稱水西進犯,心頭既恨且愧。
童元鎮為免遭受圍攻,很快便下令所部撤退,但恰好路遇楊兆龍趕來,雙方一通混戰。不過童元鎮一心撤軍,嚴令所部不得戀戰,於是明軍戰陣混亂,反而很快便被打得潰不成軍,幾乎可以說是被楊兆龍所部衝成散兵遊勇,餘者狼狽逃過烏江。
如此一來黔軍損失慘重,因江水衝散及被苗兵追潰而下落不明者極多。童元鎮返回貴州之後清點傷亡,收攏殘軍,向貴州巡撫郭子章及此戰總督宋良佐請治戰敗之罪不提。
另一路,副總兵陳良受鄧子龍節制出龍泉,輔以宣撫使單宜、副使胡桂芳,其對手是何廷玉,後者奉楊應龍之命率三萬苗兵趕來迎戰。
何廷玉集中兵力於必經之路設伏,並遣分隊四出遊擊作為疑兵。陳良得報說道:“按制軍所言,以劉綎、馬林二位總戎為主吸引叛軍主力,馬孔英總戎所部次之,故我軍所遇不過是散部苗兵而已,不足為慮,但也不可輕易放棄手到擒來的戰功……諸位權當狩獵即可。”
於是陳良兵分五路,每路三千,以胡桂芳、單宜各領一路,分梯次先後向前進發,奪城拔寨。陳良自領一路隨後跟進,再分兩路成左右兩翼清剿苗部疑兵,也能策應各路,協同保護陳良所在中軍安危。
明軍先鋒胡桂芳率三千兵力正向播州身處馳進,隨即便被何廷玉所率苗兵重重包圍。何廷玉為速戰速決而不驚擾後續明軍前進,故在沿途設伏擊點兩處,先放胡桂芳安然透過第一伏擊處,卻在第二處施行伏擊,以便明軍後隊趕來增援。
胡桂芳部中伏,苗兵弓弩連射毒箭,四面水洩不通,胡桂芳急令突圍,但明軍四散突圍十次均被擊退。由此明軍士氣崩潰,戰意大衰,四散奔逃,倉皇無措,胡桂芳本人也因中了毒箭很快身亡。
隨行土司連忙請降,但何廷玉置之不理。他急欲趕往另一設伏處等待後隊明軍,因此不許受降,嚴令格殺勿論,也算是同室操戈了。
宣撫使單宜率隊正在跟進,遙聽胡桂芳部似有喊殺之聲,便令所部加緊前進,查探敵情以便救援。不料在途徑山坳時,周圍突然伏兵大起,投射無數火箭火把,緊接著又有人推落明軍所用的火藥桶約五十箱之多,引燃了暗藏多處的浸油草料。於是火勢大起,前後去路皆被大火封住。
單宜身陷絕境,六神無主,三千明軍哀嚎不斷。何廷玉大笑道:“這陳良治軍無方,數千兵力輕敵冒進,毫無防備暫且不說,一經受挫便心生退意,遭受圍攻便喪失意志,如此怎能不敗。”話音一落,何廷玉便下令以弓箭射擊,儘速全部誅殺,以便集結全軍直取陳良。
此時副總兵陳良見前方突現火勢,濃煙沖天,心知不妙,急令左右兩翼收縮兵力與中軍會合。他此時倒還沒蠢到無可救藥,沒有添油式地向前打算援救,而是按兵不動,下令就地佈陣,列隊迎敵。
然而此時何廷玉已領全軍向陳良部殺來,探馬來報陳良說苗兵眾多,為中軍數倍,陳良心懼。待苗兵殺至,兩軍接戰,血戰兩刻明軍便顯不支,隨行土司亦率先逃竄。
陳良見喝止不住,竟也調轉馬頭隨土司而撤,尚在作戰的明軍頓時大亂,紛紛敗退。最終陳良部損失大半,僅少數敗兵合為一股撤出播州,此後不敢再言戰。何廷玉收兵回師,與楊兆龍部會合,兩人分別前往阻擊遲滯馬孔英及鄧子龍部攻勢。
三月,文書馬忠向楊應龍獻計:“劉綎一路即將兵至婁山關,婁山關固若金湯且有我播州精銳隨時策應,應無大礙。現如今官軍九路兵馬已退兩路,其餘諸路攻勢正被諸苗遲滯,在下有一計可再退兩路。
由此前諸戰可知,黔軍戰意最弱而貪婪最盛,貴州一省官員不過見利忘義之徒,若重金賄賂黔軍諸將,許以重諾,與附會官軍土司重修舊好,其必藉故按兵不動。
在下聽聞田氏與瀧澄有舊,如今瀧澄新敗,若忽得重金遊說,必可為我所用,控制下轄土司。如此我們便可集中兵力,迎擊明廷主力川軍劉綎所部,只要擊敗劉綎,此戰便是勝了!”
“此策不妨一試。”楊應龍點頭道:“川軍勢強,劉綎對我播州又瞭如指掌,婁山關也並非萬無一失,我們的確需要集中力量擊退川軍。如此來看,黔軍若能按兵不動,那自然再好不過,依你之見誰可擔任此次遊說使命?”
馬忠道:“三公子能言善辯,為田氏所生,可攜田氏親筆信,帶信使百餘人前去遊說黔軍諸將、土司。”楊應龍應允。
二十六日,楊惟棟領田氏信使密見瀧澄,楊惟棟道:“此前我們詐稱水西反攻烏江,讓您受驚了,實在對不住。不過您也知道,我們的目標一直都是官軍,並不想與各路土司同室操戈。
我播州楊氏早些年與五司七姓之間多有誤會,家父也確有不當之處。為此特地送來白銀五千兩,並許諾五司七姓自主之權,期盼與諸位重歸於好。若還記得與田氏舊情,田氏也將感激不盡,這些禮物還請您笑納,並促進五司七姓與楊氏和睦。”
土司之間的確很難“割袍斷義”,此乃常情,因此瀧澄請楊惟棟入座道:“三公子實在客氣,如此厚禮我受之有愧,難得播州楊氏有心了……不過我仍然有所擔心。
此次朝廷徵調大軍多半皆為精銳之師,遠非此前黔蜀兩省衛所駐軍可比。不說制軍宋公與撫軍郭公皆有平定播州之決心,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高南寧,聽說也多次就平定播州之事向劉綎等將帥親授機宜……如此之下,楊氏當真能夠抵擋?”
楊惟棟笑道:“這您便有所不知了,官軍雖兵多將廣,看似分道進擊,全面進攻,但如今各路皆被我牽制遲滯,難以寸進。至於綦江劉綎、馬林一路,他們的確最為善戰,但我播州也已集中兵力,必將在婁山關殲滅該部。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楊氏,這婁山關便是劉綎一路的葬身之地。之後播州再轉戰各地,各路獨力難支,播州兵威所至,官軍必潰無疑。”
瀧澄一臉笑意,說道:“如此說來,播州軍果然戰無不勝,當真可喜可賀呀。那麼這厚禮我便收下了,我定會……督促五司七姓與楊氏一戰到底!”
瀧澄說到此處臉色突變,大喝一聲叫來衛士,當即便將楊惟棟等一干人就地拿下,楊惟棟吃驚之餘厲聲大罵。
瀧澄早已收起了之前的笑容,衝他冷哼一聲,厲聲道:“楊氏欺壓土司時日已久,各土司早已忍無可忍。如今朝廷大軍壓境,楊應龍不自縛請降,竟然還敢頑抗不從,此乃自取滅亡!
不瞞你說,你楊氏滅門夷族才是我最期盼之事,三公子方才所言我也定將一字不漏轉達官軍知曉。至於這些銀子嘛……還是得再次多謝三公子及令尊好意,在下實在卻之不恭,只好笑納了。想必就算制軍、撫軍知曉,也必將之賞賜於我,哈哈哈哈!”
隨後瀧澄將楊惟棟及田氏信使全部斬首,將首級獻於貴州巡撫郭子章。黔軍諸將如童元鎮、朱鶴齡、李應祥等也同樣收下賄賂,但卻充作軍餉,又斬殺來使,獻首級以請功。乃至於水西大土司安疆臣亦親縛來使二十餘人,以示水西絕不叛明。
大明軍改之後二十餘年未嘗一敗,豈是幸至!更何況當今天子正值盛年,朝中又有高務實這位天下第一文帥坐鎮中樞,貴州土司誰會蠢到此時去和楊應龍暗通款曲?
楊應龍知楊惟棟已死,勃然大怒,怒斥文書馬忠道:“無能小人!聽信你胡言亂語,使我播州空費財力,顏面掃地!你竟還力主我兒惟棟主持遊說,現屍首分離,慘死賊營!就憑你這無能之輩,也敢自稱足智多謀?
我看你是暗中收取官軍賄賂,特來陰謀獻計害我親兒!我要讓你為我兒償命!”馬忠連連求饒,哭訴實不知土司竟有如此反應,然而楊應龍盛怒之下根本不聽,厲聲喝令將之推出斬首才算作罷。
如此一來楊可棟、楊惟棟皆死於非命,楊應龍想起二子音容笑貌,不由得痛哭流涕,悲憤交加。軍師孫時泰、長子楊朝棟以及楊兆龍、何氏、田氏兄弟陸續前來勸慰,楊朝棟力勸乃父重新振作,殺盡來犯之敵為楊惟棟和楊可棟報仇雪恨。
楊應龍轉而強忍淚水,暗暗發誓,定教明軍及助陣土司血債血償。
另一邊宋良佐得報後則是放聲大笑,對左右贊畫說道:“這八路之兵雖然並非盡皆精銳之師,然其勢其威足以使楊應龍等亂黨如鯁在喉。他兵力不足便欲施離間策反,對此我亦有所防備。
不過說到底,八路之中還屬劉綎、馬林一路最具威脅,楊應龍分心之際,這婁山關便未必固若金湯,一旦婁山關破,楊應龍必然被迫聚兵抵禦,我其餘各路便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播州所恃天險便將所剩無幾。”
左右稱讚不已,其幕僚趙新奎道:“制軍所言極是,婁山關北拒巴蜀,南扼黔桂,為黔北咽喉,兵家必爭之地,自古久稱天險。學生有幸曾經過此地,那關上千峰萬仞,重巒疊峰,峭壁絕立,若斧似戟,直刺蒼穹,川黔山路盤旋而過,也唯有劉總戎所部能一舉攻克。”
他可能不知道,婁山關這地方甚至還牽動著遠在京師的高務實的心,因為此關之險連高務實都清楚得很。不過高務實對婁山關的瞭解卻是出自紅朝太祖的那首詞《憶秦娥·婁山關》: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宋良佐聽罷左右之言,心中暗暗道:劉綎啊劉綎,侯爺對你寄予厚望,你可千萬得把婁山關這一仗給本部堂打好了!此戰一旦勝利,接下去大概也就只剩海龍囤還需要費些手腳,但那也不過是甕中捉鱉,早晚必能取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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