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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將啟,先定目標。平壤城北牡丹臺由於地勢險要,早早便被確定為明軍首攻目標。明軍的意圖是即便一時難以攻克,也需確保能夠圍堵此處,以防日軍從此處包抄其他城門的明軍。

面對平壤明軍陣地的火炮齊吼,大量射程較遠的京華二號炮、三號炮分作遠近不同的打擊範圍齊射不斷,無數重型實心彈從天而降砸落在城頭或城中,別說當場砸中肯定必死無疑了,就算發生跳彈、滾彈,也是擦中即傷、命中必亡。

在這種日軍從未感受過的猛烈炮擊之下,日軍自然多有死傷,城門城腳一片鬼哭狼嚎。不過日軍畢竟是剛打完長期內戰的軍隊,即便遭到如此打擊,仍在各級武士的指揮下冒死重整佇列,堅持守城。

明軍炮擊的間隔時間並不算短,由於此時的大炮不僅需要冷卻炮管,更需要清理炮膛,加上彈丸火藥都很重,因此換算下來二號炮將近兩分鐘才能發射一發,三號炮也差不多要一分鐘,不能算是無間隔炮擊。不過在數輪炮擊之中,每一輪炮擊下日軍動輒傷亡近百,損失不可謂不慘重,但他們仍蟻聚堅守,奮勇還擊,直至不支倒地。

作為大明援朝大軍的正式首秀,此戰明軍炮聲驚天撼地,十里之外也能感到山體、地面之震動。平壤城牆雖然看似堅固,在這種氣氛之下也讓日軍覺得猶如大海孤舟般搖搖欲墜。

日軍將領和中低層武士早就紅了眼,嘶聲力竭地維持軍紀、避免崩潰甚至組織反擊,面對明軍強大的炮火顯得十分頑強。

他們依託城樓掩體互相扶持,堅守城門,日軍將領們也紛紛登上城門,親冒炮擊鼓舞士氣,間歇予以少量還擊。城內小西行長聽得城外炮聲轟隆,遠非過去所聞所見,也是深感不安,再三嚴令各門守備堅守待援。

明軍火炮之中,二號炮如果集中使用,原本有直接擊穿城牆的能力,不過李如松拒絕了戚金的意見,依然將其分散佈置。

李如松要求此戰務必將聲勢拉足,卻造成現在壓制城樓綽綽有餘,擊毀城牆卻力不從心的局面,指揮炮戰的戚金對此頗為不滿。只是,由於高務實與李成梁剛剛達成合作,戚金也不敢明面上反對李如松的意思。

好在這次李如松也知道輕重,在戰前特意給戚金做過幾句簡單的解釋,大抵意思有兩層,一是此戰不必用重炮直接擊毀城牆,以免戰力完全呈現於日軍面前,以免將來在開城、漢城等重鎮面前失去最後底牌;

二是把大軍聲勢拉足,或可讓日軍今後面對明軍時出現畏懼心理,還沒開打就想起今天這天崩地裂般的炮擊,戰力平白折損幾成。

戚金對於這兩個說法不完全同意,其實第二條他還基本認可,主要是第一條他認為不必如此。明軍重炮的實力擺在這裡,開城也好、漢城也罷,那都是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城池了,總不可能近期突然加固到重炮打不動的地步。

既然打得動,日軍就算看到了差距又能如何?沒準還更絕望呢。不過說到底李如松才是主帥,戚金雖然有些不滿意,也只能照辦。

在整個炮擊暫時結束必須冷卻炮身之際,李如松下令全軍出擊登城。此次出擊有些新局面,明軍將遼東地方原本已經淘汰的火龍箭、一窩蜂、飛鐮箭、百虎齊奔等花樣百出的集束火箭都拿了出來,毫不吝嗇的亂放亂用,籍此掩護進攻——不過怎麼看都感覺是在清理庫存。

各門日軍則集中鐵炮射殺攀城明軍,滾木、礌石、焙烙玉紛紛砸下,攀城雲梯時不時便被煤油焚燒。此時戰鬥異常激烈,明軍炮機雖然震天撼地,但到了此時依然難以登城,多有死傷。

持續進攻無功之後,明軍陣腳動搖,開始向後退卻。七星門的右軍馬棟連聲叫罵,號令進軍,也難以阻止明軍後退。其實馬棟知道問題出在哪,問題就出在不是高務實統兵而李如松又事先嚴令不準搶奪人頭,因此士卒大都不願死戰效命。

為何李如松不準搶人頭就會導致士卒不願死戰,而高務實統兵就不會?因為高務實統兵最重公平,有一套嚴格的集體功計量標準和獎懲措施,並且還有高家家丁專門監督執行,實際上承擔了核算工作。然而這些,李如松或者說李家軍卻是沒有的。

雖然在制度上沒法複製高務實,但李家軍也有李家軍的老辦法,如果單從目前的結果來看,倒也算是行之有效。

就如同此刻,李如松見狀便親領其堂弟李如梧、部將方時春率輕騎兩百圍城巡視,見士氣低迷不振,他親手怒斬數名逃兵,振臂高呼:“先登城者賞銀五千兩!”並親做登城之狀鼓舞軍心。

命令傳遍各門,明軍士氣應聲大振,不僅迅速穩住陣腳,而且前赴後繼、冒死攻城。

不久,楊元於七星門帶頭登城被日軍鐵炮擊傷,部將丁景祿為掩護楊元,身中數發鐵炮陣亡,馬棟急令救治,並催督所部全力攻城。

李如柏於普通門遭鐵炮射擊頭部,幸而他當時正在奮戰,整個人動作很快,結果僅頭盔被射飛,而李芳春也帶了傷,被射穿右膊。

李如松親率的督戰隊也遭到了襲擊,堂弟李如梧最先被鐵炮射穿左臂,但他咬咬牙自己隨手扯了塊死屍身上的破布綁了,堅持不肯退後治傷;

方時春被一枚不知從哪砸來的焙烙玉燒傷背部,若不是身邊親信撲滅及時,自己一人很難脫掉盔甲的他沒準會被活活燒死燙死;

甚至李如松自己都沒能倖免,他也在四處督戰之時遭日軍連段射擊,被射殺了戰馬,自己也被掀翻在地,幸好他戰場經驗豐富,急忙躲避日軍鐵炮隊隨後的射擊,不顧危險地換馬繼續督戰。

在牡丹臺,中朝聯軍集合攻打此處平壤北部關鍵要塞,此處由日將松浦鎮信領兵兩千據守。他手底下這支兵大部分不是他領地計程車兵,而是豐臣秀吉調撥給小西行長的精銳,堪稱悍勇無比。

兩軍先是各恃火力對射,結果互有死傷,待間歇之際,明軍發動突擊,戰況轉入近戰。這裡的明將吳惟忠所領南兵盡是戚家軍嫡系所練就,吳惟忠本人在東南抗倭之時久隨戚繼光征戰,後又隨同北上練軍,經驗豐富,在戚繼光就任禁衛軍司令之後,他便與駱尚志、茅國器及戚金並稱為南軍四將。

吳惟忠令全軍大擺鴛鴦陣,鴛鴦陣分大陣小陣,此時吳惟忠擺的是小陣,以十一人為一隊,以長牌、藤牌阻擋日軍箭矢、刀槍,並以標槍、腰刀保護掩護後隊前進。後隊二人手持一丈長的狼筅阻擋,再四人持長槍挺進,後二人手持鏜鈀警戒支援,各人分工明確,令行禁止,整體配合默契靈活,陣型多變,行動便捷,攻守兼備。南兵所攜戚家刀更是針對日軍的打刀、野太刀而制,加上南兵行軍素養極高,一直以來戰力極強。

日軍近戰面對鴛鴦陣果然難以力敵,朝鮮僧兵也死戰不退,吳惟忠其實也遭鐵炮射擊,胸口中彈險些喪命。幸好他身為將領,所穿鎧甲足夠堅固,那枚子彈雖然打裂了他的護心鏡,震得他氣血翻湧眼冒金星,但恢復過來之後仍能高呼死戰。

茅國器上前急救,吳惟忠其實被震得有些喊不出聲,便委託茅國器繼續率部作戰,但自己卻不肯退後,仍然站在陣前作為表率。茅國器感佩異常,更加賣力指揮,明軍因而也更加奮勇,日軍終於開始有些頂不住的跡象,陣型也逐漸混亂。

遼東軍另一員猛將查大受率領的是騎兵,因而先前只在一旁觀望,此時見時機已至,二話不說立刻領所部遼東精騎全數突擊。

日軍或是因為身材矮小,或是因為本國騎兵較少,總之面對明軍騎兵的高頭大馬、人騎具裝一直極其畏懼。查大受所部精騎衝過之處日軍四散難擋,完全不是敵手,這支李家家丁精騎完全是在橫衝直撞。

吳惟忠及茅國器都是打了半輩子的名將,戰場經驗極其豐富,見狀根本無需更上級的指揮,立刻率部跟進擊潰餘敵,直至攻克峰頂。松浦鎮信所率豐臣家嫡系精銳在短短時間之內死傷過半,任是這支日軍再怎麼頑強,此時也只能士氣崩潰,且戰且退撤入城中。

祖承訓受命於含毯門猛烈攻城,他之前在平壤戰敗之後深以為恥,這一次不僅是含恨出擊,而且還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謹慎、要思慮清楚,絕不能因怒而只作莽夫之舉。

於是祖承訓部明軍先行偽裝成朝鮮軍,發起一陣看似綿軟無力地進攻。由於攻勢甚弱,又是朝鮮軍的模樣,理所當然被日軍所輕視,甚至就此認定自己這道戰線肯定不是明軍的重點進攻方向,心理上十分鬆懈。

然而當他們逼近城樓時,所有士卒忽然卸去朝鮮裝束,露出裡頭的鴛鴦戰襖來,不僅行進速度為之陡然加快,陣型也在極短的時間裡從散漫無序變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百戰精銳的氣勢,日軍大驚之下震怖異常,城頭之上立刻發生動搖,城中也連忙分兵增援。

在祖承訓麾下參戰的有神機營參將駱尚志率領著六百南軍,他們率先登上城門。明軍中習慣上所稱的南兵即是戚家軍所練之兵,戰鬥力不消多說,登上城門之後立刻展開鴛鴦陣法相互協作,以少敵眾,勢不可擋。

主將駱尚志秉性質實但勇猛善鬥,其臂力絕人號稱能舉千斤,故軍中號為駱千斤。駱尚志並非軍籍世職,也非武舉出身,純靠拼殺而脫穎而出,素為戚繼光所欣賞看重,四年前還曾在禁衛軍服役。

這次本來他是在保留編制的神機營中鍍金,由於朝鮮方面此次作戰在高務實看來是一次練兵的機會,應該讓更多的將領經歷這次戰爭,因此他也被臨時塞了一支以往帶過的南軍直接調來朝鮮戰場。所以,此刻他雖然掛名神機營所屬,其實麾下兵丁與生產建設兵團下屬的神機營沒啥關係。

駱尚志此次依然奮勇異常,殺敵眾多,但戰場上流彈難防,他也中彈負傷。不過與前面幾位“輕傷不下火線”的將領一樣,駱尚志同樣帶傷堅持作戰,而明軍在這樣的鼓舞下果然連連殺退日軍並奪下大旗,含毯門日軍不低退卻。

後續登城明軍源源不斷,很快便大開城門。祖承訓惡狠狠地下令突擊,奪下平壤含毯門,他在含毯門下左顧右盼,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感,同時又覺得還不夠痛快,只想繼續再殺、再殺、殺得越多越好。

楊元在七星門見久攻不下,正有些惱火,馬棟請令裝填所部二號重炮轟城。此舉其實多少有些違背李如松戰前的指示,但戰況不順的時候顧不得許多,畢竟楊元身份不同,他可是李成梁的嫡系,稍有冒犯少帥之處問題不大。

因此楊元同意了馬棟所請,京華二號重炮開始集中瞄準。炮擊連發之下,七星門城門洞開,城牆毀壞,明軍以戚金所率車營衝鋒推進,火炮掩護,大舉攻入七星門。

戚金所部自戚繼光入京之後,其實就可以看做高務實的嫡系了,後勤保障方面在遼東絕對是首屈一指的,因此這支明軍屬實是甲堅兵利,日軍接戰即不敵,被打得節節敗退。

到了此時,日軍城防大勢已去,只能向內城退卻,而如此一來,原本進攻稍顯緩慢的蘆門、普通門也相繼被明軍攻下。

小西行長緊張地聚攏敗兵,盡出主力七千於內城固守。平壤城內街道眾多而且狹窄,小西行長及宗義智等日將充分利用地形,發揮鐵炮優勢,實際上有點打出了後世熱兵器時代巷戰的感覺,明軍前隊紛紛中彈倒地,難以推進。

激戰一日,上午時明軍攻城可謂勢不可擋,下午時兩軍卻在內城陷入僵持,日軍於城內各處窯堡、狹間拼命死守,明軍強攻之下覺得傷亡太大,繼而轉為縱火焚燒,但兩軍拉鋸仍然。

日暮西山,李如松下令收兵。

當夜,李如松準備勸告日軍棄城而逃,柳成龍不解為何要放走小西行長,朝鮮都元帥金命元也認為不得放走倭寇一人。

李如鬆解釋道:“兵法雲圍城必闕,重重合圍之下,敵必困獸猶鬥,想要拼個魚死網破,我雖能覆滅之,但也會給我軍造成大量不必要的傷亡。

相反,若留有生路,就可使敵軍搖擺不定,軍中有人慾逃,有人慾戰,因此鬥志渙散,必可減少我軍傷亡,而後我軍只需在敵逃之時伏擊即可。

若論我軍騎兵之威,今日二位已親眼所見,絕非日軍可攖之鋒,故敵逃我追之下,我軍必能輕取。”朝鮮二位重臣這才知道李如松不是打算放走敵人,只是要用最少的傷亡消滅他們,因此也轉而表示理解並同意。

於是李如松向小西行長傳信:“以我兵力足以將你殲滅,但今日殺生已然太多,有幹天和。本帥不忍殺戮過甚,姑為暫駐,放爾等一條生路。”

此時日軍第三軍團援軍大友義統所部因日間見識到明軍兇悍異常的戰鬥力,軍中上下議論不定,實在不敢再戰,竟然擅自退去。

小西行長見己方死傷眾多,再打下去只怕明天就不會再有什麼第一軍團了,根本不可能繼續堅守平壤,回信給李如松說:“願意退兵,切勿阻攔”。隨後小西行長集合全軍,連夜出城向大同江退去。

探知日軍出逃,金命元問李如松追不追,李如松詫異道:“他是請本帥勿加阻攔,可本帥何曾答應過?”金命元愕然。

柳成龍則忙對金命元道:“且不說兵不厭詐,日軍與我等是生死大敵,哪裡要和他們講這些,就說李提督也的確沒有答應不追啊!所謂放他們一條生路……這路也的確放了啊!”金命元只能苦笑。

李如松遂不多言,下令全軍追擊。元月的大同江正是冰封之時,埋伏於沿江的小部明軍及朝鮮軍立刻阻擊,拖延日軍南撤。明軍主力騎兵追至大同江邊,見日軍正在南撤,原打算騎兵衝殺,李如松想想卻擔心大股騎兵會不會震塌冰面,不覺有些猶豫。

戚金看出他的心思,立刻建議炮轟冰面。李如松不愧是為戰爭而生之人,一下子明白戚金的意思,趕緊下令炮擊江面。這下子冰面破裂,日軍僅淹死者就多達數千之眾。

小西行長好不容易在親信幫助下爬上了岸,身上的冰水都顧不得了,領著殘軍就向開城逃竄。

平壤一戰,明軍陣亡七百九十六人,傷者一千四百九十二人。日軍死傷逾萬,從釜山一路打到平壤幾乎毫無阻礙的第一軍團潰不成軍,堪稱被打斷了脊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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