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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昖急於播遷,滿朝臣工即便不滿,也只能遵命行事。因此開城中的伊鬥壽便召集臣僚商議播遷之事。

李德馨搶先道:“先前抵達開城時,大王早已公開張榜,說要與百姓一同堅守開城,如今再度播遷,豈不失信於民?”

伊鬥壽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眼下也只好避開失信於民的問題,僅談當下之危局,道:“倭軍離開城僅需半日,若前線守備再敗則必將危及大王,故眼下王駕必須儘快遷至平壤。”

戶曹判書洪汝淳附和道:“左相所言極是,敵寇所距太近,王駕難安,眼下唯有立刻播遷,方能保王室周全。”

李德馨擰眉反問道:“敵寇在王京,至今未動分毫,而我朝廷朝令夕改再行播遷,必將使民心大亂,士氣盡失。”

都承旨李恆福出言勸慰道:“我等並非不知同知事之意,然則我等擔憂敵寇所以不動,乃是為麻痺我等而設下之陷阱。”

“此言有理!”伊鬥壽立刻介面道:“若是中敵奸計而拖延日久,而後被突襲包圍,則國家滅亡,所以當務之急便是必須使大王與倭軍保持安全距離。”

伊鬥壽話音方畢,突然發現眾臣僚都不看他,反而均朝另一處望去。伊鬥壽定眼一看,卻是柳成龍前來。伊鬥壽沉下臉來,喝道:“丟官無品之人,怎能來此國家中樞之地!還不速速離去。”

柳成龍卻不答話,只轉頭向兵曹判書金應南問道:“勤王援軍現狀如何?”

金應南答道:“現已新集合到黃海道及平安道九千多名軍士,以及從王京撤出的四千五百名軍士,再加上全羅道可撥援軍四萬餘,共計有五萬五千六百餘名。”

柳成龍面沉如水,緩緩道:“手握五萬餘大軍,不僅不思反擊,卻一味棄城北逃——諸位莫非不曾讀《六國論》耶?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慾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似今日這般一路逃遁,終會無地可逃。”

伊鬥壽大怒,喝道:“你夠了沒有!我也想即刻反擊,可那有何益?我等戰死無足輕重,但需替大王著想!主上安危關係國家命運,如今既是勝負難料,若主上被俘則國家必亡,所以此刻才必須要保持安全距離,確保大王無虞!”

柳成龍面上看不出喜怒,但語氣冷冰冰的,反問道:“那您想躲到什麼時候?這一路北逃,莫非最終只是想要躲到大明,向上國搖尾乞憐嗎?

此前冊立世子所為何事?就是欲使大王帶領軍民迎敵奮戰,而萬一有失,則社稷依然能夠傳承!”

伊鬥壽又驚又怒,伸出顫抖著的手指,指著柳成龍的鼻尖道:“你怎麼能如此說話,難道因為了有了世子,主上安危就無所謂了麼!”

柳成龍奉勸伊鬥壽勿要曲解其本意,伊鬥壽哪裡肯依?二人遂爭論不休,最終不歡而散。

事後,金公諒將柳成龍怒罵伊鬥壽膽怯一事告與其姐金貴人,金公諒認定柳成龍這麼做是在暗指大王膽怯懦弱,請金貴人告知大王,一定要對柳成龍嚴懲不貸。

不料金貴人卻轉而斥責金公諒不顧大局:“你這夯貨真是一無所知,國難來臨,滿朝文武皆恐避之不及,惟有柳成龍主張浴血迎戰。若大王早前便堅信不疑,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不瞞你說,大王心中早已知錯,其實大王敏銳遠勝常人,只是……此時若在群臣百姓面前承認錯誤,則權威便會一蹶不振,所以只能由李山海及柳成龍二人擔罪。然而若欲克服國難,大王是絕不能失去柳成龍的。”金公諒這才恍然大悟。

於此同時,伊鬥壽也向李昖報告了柳成龍反對播遷一事,於是李昖傳召柳成龍覲見,李昖問道:“寡人只有一問,你是否認為寡人怯懦?是一個即使手中握有無數軍隊也只會逃避的懦夫?”

柳成龍漠然答道:“若迎戰條件充足卻依舊避戰北遷,臣如何看待不重要,但後世史家恐將如此認為。”

伊鬥壽怒斥柳成龍語出無狀,李昖則擺手道:“左相稍安勿躁,寡人與柳成龍也持同樣看法。若寡人看到此等主君也將失望透頂,但你既然認為眼下作戰條件充足,呵呵……不妨看看此物。”

隨後李昖便親自扔給柳成龍一份奏報,奏報中寫出各路援軍正在潰散之事。

李昖估摸著柳成龍大概看完,嘆息道:“軍隊如此令寡人失望,還能說寡人具備作戰條件麼?國難當頭,不思報國盡忠,反而紛紛自謀活路,誰在為王死戰?說寡人拋棄百姓?這難道不是軍隊和百姓在拋棄寡人嗎!寡人已經不想多說什麼了,左議政,速去準備播遷!”

面對這樣的局面,即便柳成龍一直主張頑抗到底,此時也不禁語塞,而伊鬥壽再次上前領旨。

次日深夜,朝鮮王駕向平壤遷移,而王京之中,日軍總大將宇喜多秀家正與各軍團大將集會。本次參會人員可謂將星璀璨,計有一番隊小西行長、二番隊加藤清正、三番隊黑田長政、四番隊島津義弘、五番隊福島正則、六番隊小早川隆景、七番隊毛利輝元、八番隊兼總大將宇喜多秀家、九番隊豐臣秀勝,以及軍師黑田官兵衛。

宇喜多秀家為豐臣秀吉養子,雖只有十九歲,但勇武過人,內政更是出色,連人也英姿煥發,富有鬥志,深為秀吉喜愛,故在國內權勢很大。秀吉有意著重培養為豐臣家的中流砥柱,所以任命其為總大將一職,節制諸軍,以便立功立威。

此時宇喜多秀家對各將道:“第一批國內軍糧補給即將抵達,屆時各番隊護送軍糧返至各自區域並救濟難民,妥善安置,方便其歸心,日後服務我軍。”眾將領命。

宇喜多秀家接著道:“漢陽所在京畿道便由我來負責,其他地區的選擇就先讓首先攻佔漢陽的小西行長來選擇吧。”

正當小西行長拜謝時,加藤清正果不其然出言反對,道:“我第二番隊先鋒實際上比第一番隊早一天勘察漢陽並實施佔領,有報告書為證,請總大將核對。”小西行長豈能受得了這個鳥氣,自然大為震怒,當場與加藤清正爭吵。

宇喜多秀家喝止二人,冷然道:“二位可還記得我才是總大將?一切以我判斷為準!既然是第一番隊的本軍率先入城,那便是小西君先行攻佔漢陽。”

宇喜多秀家這話,得到了軍師黑田長政及實力最為雄厚的毛利輝元支援,兩人均表示認同,因此這個決定就算蓋棺定論了。

於是小西行長選擇負責平安道,加藤清正負責咸鏡道,但至開城為止都與第一軍共同進軍。此外,黑田長政負責黃海道,島津義弘負責江原道,福島正則負責忠清道,小早川隆景負責全羅道,毛利輝元負責慶尚北道,豐臣秀勝負責慶尚南道並側援全羅道。

分配完畢,宇喜多秀家又道:“諸位在所轄各道除抑制叛亂外,還需配合諸奉行實施檢地,以期早日將朝鮮歸化我俗。此前聽聞,小西君攻下漢陽後將朝鮮掌隸院的奴婢名冊燒燬,朝鮮百姓因此歡欣鼓舞。嗯,這件事做得非常好。”小西行長頗受鼓舞,再次致謝總大將。

秀家微微點頭,繼續說道:“小西、加藤,二君保持戰意雖是好事,但卻不可過分爭功,若因私慾而增大我軍傷亡,則絕不可原諒。諸位切須牢記,一舉一動均在太閣殿下目中,不可懈怠!”諸將領命。

此時朝鮮王駕播遷平壤途中先於黃海道官衙休息,伊鬥壽終於接到了來自慶尚道關於日軍一部投降的奏報,李昖聽後召集重臣商議。

伊鬥壽上奏,請殺岡本越後守,他道:“倭寇一路勢如破竹,佔據王京卻多日未動,必有陰謀,此刻萬不可給予任何可乘之機,當杜絕任何隱患。”

戶曹判書洪汝淳立刻附和,也奏道:“臣以為,若將三千倭軍全數斬首示眾,必能提高全國士氣!”

李德馨則對此極為反對,大聲道:“臣以為此事尚需慎重對待,若確為投降,那我等便能有效獲取倭軍情報,並使其為我所用。”

光海君也表示認同,道:“雖然提升士氣極為重要,但還尚需知曉敵兵實數,行軍部署等,這些必對將來反擊大有裨益。”

李昖冷笑道:“倭寇皆為奸詐殘忍的禽獸之輩,怎麼可能相信他們?要知道,對外部的敵人往往能做出防備,但對內部的奸細卻常常束手無策。”大王既然這麼說了,自然有群臣附和,以日軍攻勢正盛必是詐降為由,紛紛請奏斬首示眾。

關鍵時刻,柳成龍於殿門外請奏,獲准入內之後,柳成龍道:“臣以為倭寇能半月之內勢如破竹,其所持利器鐵炮極為關鍵,岡本越後守所攜帶鐵炮約有數十支,我軍也可趁此機會研究仿製,並製造可抗衡之器。

為此,需透過岡本越後守瞭解製造細節及使用方法,便如同得到數萬士兵。岡本越後守為倭軍大將,對倭寇情報瞭如指掌,正是研修彼之長處,以補我之短處良機,且其所部原為先鋒,必是一軍之精銳,倘若將來能為我軍所用,無論征戰或訓練,必將大有用武之地。”

李昖問及如何辨別真偽,光海君答道:“兒臣以為,可令慶尚道觀察使就地察看,令其反攻附近倭寇,他若果然全力攻之則為真降,若敷衍塞責甚或倒行逆施,自然便是假的。只不過即便為假,那也不能傷及我朝我軍。”

李昖雖覺有理卻不願認同,問及左議政,誰知道這次伊鬥壽居然也同意了,說道:“臣以為世子及柳成龍所言有理,請殿下采納。”這下群臣統一,大王也沒法強行拒絕了,李昖只得照準,群臣齊呼大王英明。

王駕遷駐平壤後,李昖問及日軍動向,伊鬥壽道:“倭寇至今仍盤踞王京未曾北上,想來也應是受到不小的打擊,因為損失較大而在休整備戰。”

李昖便又問到本國兵力整備情況,兵曹判書金應南答道:“全羅及慶尚二道五萬餘人正在北上,還有原防衛漢江都元帥率七千餘人及留都大將所率五千餘人都正趕往平壤。”

平安道巡察使李元翼補充說道:“平安道也有一千士兵及黃海道兩千士兵駐紮,如此我軍總計仍然約有七萬。”

一聽還有七萬大軍,李昖聽後頓覺心安,覺得就算反攻過於困難,但扎穩營寨、經營防線,以期與日軍形成拉鋸,以待上國發天兵援助,這倒應該是有希望的,於是他再問及軍糧籌備。

李元翼答道:“近日細查之下發現尚有四萬餘石,其實自備戰以來,我等已令將附近糧食集中平壤,偏遠地區也早已傳出軍令,火速向平壤運糧,想必不日則將抵達。”

李昖大喜過望,伊鬥壽連忙祝賀道:“如此看來,平壤眼下已如銅牆鐵壁,抵擋倭寇綽綽有餘,殿下可以高枕無憂了。”

李昖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及臨近守備當派何人守之,金應南答道:“殿下,都元帥金命元及副帥申恪懇請殿下準其戴罪立功。金命元及申恪多有戰功,且也都曾深受殿下信任,此前漢陽失守緣由頗多,若準其所請,一來可彰顯殿下仁德,二來也必能激勵戰心,以期二人知恥後勇。”

李元翼見金應南再薦此二人,心生不悅,便向李昖奏道:“殿下,金命元、申恪深負朝廷,即便聖恩浩蕩,也不可再全權託付,臣以為巡察使韓應寅知兵敢戰,公正嚴明,可統大兵,不如令其總督各軍,以保平壤安危。”

李昖欣喜:“二位愛卿為國籌謀,設想周全,寡人甚慰。這樣吧,就令金命元、申恪戴罪立功,也給予韓應寅臨機專斷之權。”李昖這一手稀泥倒是和得不錯,有點縫合怪的先兆了。

伊鬥壽則說道:“殿下,除此之外,殿下還可大赦天下,普免錢糧,親自激勵軍民,使百姓安定共保社稷。”

這種操作就屬於錦上添花,到底有多少用處不好說,但目前來看至少也沒什麼大壞處,於是李昖下旨堅守平壤,表示將親自迎戰,同時赦免天下罪人,普免錢糧稅款,用以安定民心。

這一次,李昖立誓要在平壤擊退倭寇,繼而收復失地。不過有意思的是,他私底下卻再三追問上國的回應到底如何,甚至一日之內連續發出數道求援信,語氣一次比一次低聲下氣,已經不是“跪下來叫爸爸”,而是直呼“爸爸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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