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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務實以蒙元經略之職作為此次伐元之戰的總指揮,在伐元勝利之後必然是要受到封賞的,而且一定是首功,要拿最高的封賞,這都是毫無疑問的。

心學派之前想把他召回卻沒能達成目的,反而好死不死地折了本,摺進去一個薊遼總督李松,這筆損失人家不得想法子找補回來?當然,以目前的局勢,找補可能不太好操作,那麼反過來讓實學派也損失一些,雙方豈不是就扯平了?

實學派立下如此大功,強行讓其損失當然不好辦,但明升暗降這活兒屬於政治人物的基本操作,心學派不可能想不到。要知道,之前心學派可就想過這一手呢!當時還可以說條件不成熟,可如今這條件不是已經成熟了嗎?

文官封爵,以酬不世之功!

聽起來好像冠冕堂皇,然而這對當事人而言可不一定是好事。當年王守仁之所以畢生無法入閣,問題就出在文官封爵這檔子事上。

王守仁為什麼不能入閣?說起來全“怪”他平定寧王之亂。福兮禍之所倚,平定藩王之亂,對其他人來說這是潑天功勞,對王守仁來說卻是雞肋。王守仁好好一個文官,本來最好的前途就是入閣,成為一國首輔——再不濟也是閣老,而不是當什麼伯、什麼侯。因為封爵之後的王守仁就屬於勳貴,按例不能參與朝政,最多也就是領兵出去打仗。

其實以當時王守仁在平定寧王之亂後的行動,也證明了他不想要爵位:他將朱宸濠毫不猶豫地交給太監張永,自己則連忙溜之大吉,本質上就是唯恐被朱厚照封爵。

當然對於王守仁歸隱這件事,有人說他是厭倦朝堂爭鬥。真的嗎?可不見得。其實王守仁一直沒放下朝堂,他接下來的動作也證明了這一點。當嘉靖即位時候,王守仁便奉詔進京,而且深受嘉靖賞識。

然而王守仁被嘉靖倚重,卻讓內閣首輔楊廷和深深忌憚。原因有二,第一是楊廷和與王瓊不和,而王瓊又與王守仁之父王華交好;第二是楊廷和與嘉靖帝嫌隙嚴重,嘉靖早就對楊廷和不滿,故嘉靖召王守仁進京,在很多人眼裡那就是為罷黜楊廷和做準備。

楊廷和自從朱厚照時就任內閣首輔,手段自然是高超的,所以接下來一招就把王守仁釘得死死的。他也不給王守仁使絆子,只是重提當年平叛之事,給王守仁封爵。

王瓊見楊廷和這一招狠毒,明白王守仁只要封了爵位,這一輩子仕途基本玩完,就跟楊廷和糾纏,想把請功的事擋回去。而王守仁自己也明白事情不妙,想回家躲一躲。

可惜這都沒用,楊廷和一切從快從速,立刻給王守仁加了個新建伯的爵位。原本落個爵位也還算不錯,總能傳給子孫後代不是?

誰知道這個爵位居然只是個空殼子,不僅沒有丹書鐵劵,甚至還不給歲祿。而且更狠的是在王守仁死後,連這個爵位也被收了回去。直到公認的老好人隆慶帝登基主政,才把爵位還給王守仁的兒子。

平定藩王叛亂固然是大功,可想想寧王叛亂再如何性質惡劣,畢竟只是一場“月餘既定”的內亂,這功勞難道大得過覆滅蒙元?這可是蒙元啊,大明立國至今一以貫之的頭號大敵!

而且事情還不僅如此,再想深一點就會發現,高務實不僅僅是搞定了察哈爾,他在二十年前的俺答封貢中就表現活躍,先帝穆廟可是金口玉言肯定過他在那件事裡的功勞的。

如果再回顧一下前次西北之亂,當時寧夏局勢糜爛,而鄂爾多斯不顧土默特號令,直接出兵支援哱拜,整個西北可謂風雲色變,結果呢?結果依舊是他高務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平定。

蒙古左右兩翼最大的三股勢力,沒有一家的平定缺了他高務實的功勞,定他一個“平定蒙元之首功”不為過吧?

那麼,王守仁平定個宛如兒戲的寧王之亂都能獲封新建伯,他高務實立下如此潑天大功,豈不是封個侯都屬於怠慢了?

何況西北之亂以後,高務實就因為“升官換封爵”逃掉過一次封爵,現如今還能再逃一次嗎?恐怕有人不答應呀。

戚繼光作為武將中少有的官場人精,很快就發現高經臺有些走神,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高務實現在的處境其實可能比他還危險,不禁變了臉色:“經臺此番凱旋,恐怕有人要利用一二了。”

高務實眼皮一垂,很快又抬頭望向戚繼光,問道:“戚帥素知書,不知可曾讀過《陸遜傳》?”他這裡所謂的《陸遜傳》,其實就是《三國志·吳書·陸遜傳》。

戚繼光不知他想說什麼,只能答道:“末將雖不才,《三國志》豈能不讀?《陸遜傳》自是讀過的。”

高務實便點了點頭,然後哂然一笑,道:“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代蒙。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想遂席捲,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廩良規。’

又曰:‘于禁等見獲,遐邇欣嘆,以為將軍之勳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願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僕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陸遜此番手段,恐亦有人慾施於我也。”

這番話是他引用陸遜代替呂蒙為都督之後寫給關羽的信。這信比較長,沒必要逐字逐句解釋,簡而言之,其實就是吹捧關羽。至於為何吹捧,看看關羽怎麼死的就知道了。後世有個詞正適合形容此計:捧殺。

戚繼光見高務實面帶嘲諷之色說到這裡,立刻鬆了口氣,欣然道:“經臺之功勝關羽十倍而自警百倍,看來倒是末將多慮了。”

但高務實卻微微搖頭,道:“我心中雖然明白,但此番事卻與關、陸有別,我所即將面對的恐怕並非陰謀,而是陽謀。自古陰謀易破而陽謀難解,這件事怕是真有些棘手。”

戚繼光見高務實說得鄭重,也不禁擔心起來,眉頭深皺,苦苦思索著道:“此番功勞雖大,但若是以入閣酬功,似乎也還說得過去吧?畢竟經臺年未而立,若是能憑此功入閣,在本朝也算是前無古人之恩遇。”

他這個“前無古人”不算很準確,畢竟早期的內閣作為單純的“皇帝秘書”,入閣要求並不算高。到了後來,內閣幾乎等於唐代政事堂時,入閣才被看做拜相,那時候起的閣臣就很難有“少年英才”出現其中了。當然,戚繼光的意思高務實明白,也不會去糾正這種沒有必要指出的所謂失誤。

高務實只是就事論事地道:“倘能如此,自然是最好,但‘陸遜’們豈能坐視?若我所料不差,當圖們西遁的訊息傳回京師,以往恨不得將我罵死的某些人立刻就會改弦易撤,以其生花妙筆肆意誇耀,直將我吹上九霄雲外。

屆時風潮已起,甚至還能裹挾民意,讓皇上即便不想封也找不出拒封的理由來。到那時,我與戚帥恐怕就只好每日去什剎海泛舟垂釣,頤養天年了。”

戚繼光哭笑不得。要說他這年紀去頤養天年也還罷了,可高經略年未而立,唯一的兒子都才剛剛能下地走路,這就頤養天年去了?但高經略這話並非沒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必然會出現的局面,這可如何是好!

戚繼光愁眉不展,只覺得異常棘手,卻不料高務實倒似乎很看得開,甚至還有心情說起他的事。

高務實道:“戚帥,其實你的事情反倒還有一個解決之法,我前幾年就曾經考慮過的,現在也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戚繼光不由一怔,詫異道:“末將在軍中論功,此番恐已是亢龍有悔之爻,如何還能有解決之法?”

高務實微微搖頭,道:“若說讓戚帥繼續將兵,此事我也無解。不過,我卻另有一個設想,或能讓戚帥不至於英雄無用武之地,甚至對於國朝言之,可能比將兵意義更大。”

本來戚繼光聽高務實說起他即將面臨的封爵隱患之後,對這件事的擔憂已經勝過對自己只能“退休”一事,但高務實說有個辦法能讓他有一個“可能比將兵意義更大”的辦法,卻又實在忍不住好奇起來。

戚繼光將信將疑,問道:“經臺計將安出?”

高務實道:“我欲奏於陛下,請建‘大明軍事學院’,並舉薦戚帥為首任院長。”

“大明軍事學院?”戚繼光一時有些發愣,遲疑道:“此學院……教行軍作戰?還有,這院長卻是何職,便是山長麼?”

古代書院的“院長”其實一直都叫山長,不過高務實雖然知道,但顯然他比較喜歡特立獨行——大概他覺得這大明軍事學院根本不會建在山上,所以就非得改了慣例吧。

高務實笑道:“院長便是山長,不過戚帥也知道我喜歡自命新名,還是院長聽來更加直接。至於這軍事學院究竟教什麼,其實按我的意思,是想交給戚帥自定的。”

這太突然了,戚繼光一時有些發懵,他還在想“從文有無數經典可學,從武卻該教些什麼”,就聽見高務實又開口了。

“戚帥,自古習文者早有書院相授,於是文臣百川匯海,萬世不竭,歷朝歷代無數名臣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樣成就功業。武臣則不然,往往只有兩種來歷,或出將門世家,或起行伍之末。

前者多有濫竽充數,後者萬中難挑其一,以此二者遴將,我以為實有不足。將來我大明若開軍事學院先河,使有志從軍者能於此中研習戰法,深諳治軍,善布器械,何愁朝廷沒有名帥良將堪用?”

“另外……”高務實頓了一頓,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毅然道:“文武雲泥,實非天下之福,將來有了軍事學院,想必多少能為武臣掙得幾分尊嚴。”

戚繼光起先聽著還好,直到最後這一段聽完,忍不住渾身一震。戚繼光朝高務實望去,卻見他一臉堅毅,不禁油然生起敬意,起身鄭重一禮,道:“無論事成事罷,經臺能有此念,足可見胸比天海,繼光不才,且代天下武人敬謝經臺美意。”

高務實起身欲扶,誰知戚繼光雖年過六旬,身體卻極是強健,硬是將這一禮穩穩當當完成了。高務實不禁苦笑,道:“此為天下長久計,但恐怕也要遭人反對,想要成功推行,其中難保不會受人掣肘,甚至將來也未必不會有所反覆……戚帥如此謝我,我卻愈發深恐受之有愧。”

戚繼光卻堅決搖頭,道:“經臺此疏一旦呈上,天下武人知悉,必人人感經臺之恩如同再造,何人會以為經臺受之有愧?”

他說著,不等高務實再說其餘,又立刻介面道:“不過經臺此舉若要順利推行,末將倒有個想法。只是……”

這話卻讓高務實有些意外,立刻道:“戚帥有話但說無妨。”

戚繼光仍然猶豫了一下,這才再次開口,道:“這首任山……院長一職,其實最佳人選並非末將,而正是經臺。”

“我?”高務實聽得一怔,然後大搖其頭:“我是文臣,怎能做這軍事學院的院長?再說這院長要教的都是行軍作戰相關之法,此亦非我所擅長。在如今國朝武臣之中,論名望、論才幹、論戰績,無論從何處考慮,戚帥都是當仁不讓之選,就莫要再推辭了。”

誰知戚繼光這次卻不同意,正色道:“正是因為經臺乃是文臣,這首任院長才非經臺不可。經臺,以國朝之風,錯非以文臣為首,末將以為這軍事學院恐怕永遠都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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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伐元”超大章終結於第五十九小章,這個是故意的。意義嘛……高務實本經為《周易》,而易經第五十九卦為渙。卦曰:亨,王假有廟。利涉大川,利貞。象曰:風行水上,渙。先王以享於帝,立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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