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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簠所部果然在次日上午趕到了赫圖阿拉,停留在城西的河對岸開始紮營。正如此前所預計的那樣,此時蘇可蘇滸河還在封凍,冰面甚厚,河流本身不構成嚴重的進軍阻礙,了不起就是“路面溼滑”了一些。

當然,無論曹簠還是努爾哈赤都知道,紮營在此不代表就會在這個方向發動攻城作戰,曹簠停留在此不過是等待楊元抵達。待三路大軍在赫圖阿拉成功會師,明軍肯定會調整部署——多半會在城南、城東發動攻勢。

曹簠剛剛巡視完臨時營建,又仔細安排了防備偷襲的各項部署。他對自己選擇先在河西紮營很是滿意,因為河西雖然不便直接攻城,但同樣的,努爾哈赤也沒法方便地越過冰河前來偷襲。

這很好理解:一來冰河“路滑”,雖然可以渡過,但要快速卻很難;二來冰河之上沒有任何障礙物,瞭望得格外清楚,哪怕晚上都能看得分明,所以這個位置基本可以杜絕被偷襲的可能。

曹簠忙完這些事便把戚金找來,又派人通知麻承勳也過來商議軍務——這個動作有些多餘,因為派出去的人才剛出轅門,麻承勳就已經到了。

“哈哈哈哈,麻參戎還真是個急性子。”曹簠對麻承勳還挺客氣,雖然他是上官,肯定不至於出轅門迎接,但卻也走到了帥帳之外相迎。

麻承勳知道曹簠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不是他麻承勳一個軍中晚輩的面子有多大,而是因為他麻承勳代表的是宣大將門,而宣大將門又是高司徒在軍中最為鐵桿的一派親信。

曹簠敬的不是他,是他背後的高司徒。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麻承勳見曹簠出迎,連忙一個單膝跪,抱拳參見:“標下開原參將麻承勳參見總戎。”

曹簠本要攔他,但離得太遠,只來得及把他扶起來。扶起來之後,曹簠打量了他一眼,含笑問道:“這麼快就能披甲了?傷勢如何?身上這藥味可不輕啊。”

麻承勳哈哈一笑,道:“軍中醫師說了,標下運氣不錯,沒傷到要害,只是暫時左手使不上勁而已。至於這藥,總戎應該也知道,就是劉家獻上給大司農的那個金瘡藥,現在分作萬應百寶丹和萬應百寶散。

標下當時昏迷過去,屬下人立刻給標下口中塞了一粒萬應百寶丹,又以酒水送之。還別說,這玩意還真是厲害,不說活死人肉白骨,但一顆百寶丹下去,但凡是失血之類的傷,吊命總是無礙的。”

那是自然,雲南白藥的主藥就是三七,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說了,這味藥“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傷、跌撲杖瘡、血出不止者,嚼爛塗,或為末摻之,其血即止。”

劉顯當年在西南偶然得之的偏方雖然未必就與後世的雲南白藥一模一樣,但也同樣是以三七為主的金瘡藥。這藥獻給高務實之後,這些年來京華工匠學堂醫學系又透過無數實踐進行了改良,現在說是基本類似於雲南白藥,想必問題不大。

後世雲南白藥馳名中外,早前大眾都只知道其“由數種名貴藥材製成”,具有化瘀止血、活血止痛、解毒消腫之功效,臨床上主要用來治療跌打損傷、槍傷刀傷、瘡毒腫痛、胃痛及痛經等。

早年間用過此藥的人肯定都曾注意到,開啟雲南白藥的瓶蓋,會發現有一個保濟丸大小的紅色顆粒“躺”在上面,那個叫做“保險丸”,而民間直接給了個俗稱:救命丹。

這顆保險丸雖小,但其實它可能比裡面的藥粉更值錢。這保險丸為救急所用,因為藥性比較強烈,一般只用於嚴重跌打損傷或內傷出血。而且,這顆保險丸能且只能口服一粒,服用方法也比較有逼格:最好以黃酒送服。

高務實前世,其父曾在西北邊疆當爆破兵,就有過靠雲南白藥保險丸救回一條命的經歷,以至於後來每當提起這藥,都免不得在兒子面前充當該藥的免費推銷員,所以高務實印象極其深刻。

由於這個原因,後來網上曝出雲南白藥在國外公佈配方中所含藥材成分時,高務實很是關心了一下,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雪上一支蒿和草烏。

現代醫藥學臨床研究認為:雪上一枝蒿性溫,味苦、辛。有劇毒。能祛風除溼,消炎鎮痛。用於風溼骨痛,跌撲腫痛及牙痛等症,療效顯著。並明確指出其多為外用藥,內服慎用,宜在醫師指導或監視下服用。

該品在1974年才正式收入《雲南省藥品標準》,1977年收入《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因其毒性劇烈,治療劑量與中毒劑量相近,被列為國家特殊管理藥品。

而草烏同樣也因為含烏頭鹼,屬於劇毒物,一旦用之不當,極易引起中毒。

不過高務實雖然是醫學外行,卻也知道撇開劑量談毒性是耍流氓。何況中醫還比較特殊,不同的藥材搭配、不同的製作工藝,都會將最終藥性或毒性完全異化。

雲南白藥也是如此,那顆保險丸之所以效力極強但偏偏又不能多服,其實就在於控制毒性與取用藥性之平衡。

麻承勳現身說法,告訴曹簠道:“標下醒來之後,只覺得肩窩麻痺,但未覺疼痛,甚至還能活動,亦不見血。三日後便自覺無礙,若非軍醫不準,標下甚至想開弓試試手。”

曹簠其實見過很多傷員,對這萬應百寶丹的療效也很熟悉,聞言只是哈哈一笑,道:“那可使不得。這藥雖然鎮痛,止血也著實了得,但你那傷仍是在的。此時該休養還得休養,否則你一用力,傷口照樣也得裂開。”

曹簠說完,戚金也關心了一番,三人說說笑笑進了大帳。

分官職品銜坐好,曹簠便道:“麻參戎,你早來一日,可曾發現赫圖阿拉有何異動?”

“正要與總戎說起。”麻承勳正色道:“努爾哈赤似乎沒什麼異動,但舒爾哈齊有,他悄悄派人來見標下了。”

曹簠聞言也是面色一正,凝神問道:“哦?他有何事找你?”

“舒爾哈齊說,努爾哈赤對他起了疑心,他現在在城中頗為被動。”麻承勳右手無礙,從懷裡摸出一張草圖,在戚金的幫忙下,在曹簠面前的帥案上鋪開,道:“這幅地圖是赫圖阿拉城中的佈防圖,是舒爾哈齊送來的。”

曹簠掃視了一眼,搖頭道:“圖或許不假,不過這佈防圖的用處卻並不大。”

這話說來好像比較奇怪,敵軍的佈防圖這種東西怎麼說都應該是非常重要的軍事機密了,怎麼會用處不大呢?然而麻承勳和戚金都懂曹簠這話的用意。

眼下的局面,對方全部兵力都在城中,而因為冰河的關係,赫圖阿拉的西、北兩面根本不可能作為攻城的發起地——炮營不可能擺在冰河上發炮,因為火炮齊射時的震力太強,甚至比數千鐵騎賓士而過還要強,天知道會不會把冰面震塌了。

如此一來,努爾哈赤在西、北兩面也只需要留下極少數兵力進行“戰場監視”,確保明軍不會突發奇想來個“攻其不備”就行,剩下的絕大部分兵力肯定都在東、南城門。

努爾哈赤目前所擁有的兵力,曹簠也基本猜得出來,無非就是七千左右。七千人,只能擺在東南兩處城門,任你這個配比如何,曹簠的應對方法也不會有太多變化,因為並不需要。既然如此,佈防圖又有什麼意義?

說句不好聽的,曹簠決定把哪個城門作為主攻方向,努爾哈赤就必須把更多的兵力向那個方向傾斜——什麼叫掌握戰場主動權,這就是了。

但麻承勳的表現卻比較怪異,他笑了笑,道:“這卻不然。總戎,標下只要在這幅圖上畫一筆,您就知道這幅圖的意義何在了。”

曹簠果然大為詫異,挑眉道:“是嗎?行,那你畫。”

麻承勳摸出一支軍中斥候常用的京華炭筆,在畫上赫圖阿拉城中靠南的一處地方畫了一個圈圈,同時緩緩地道:“舒爾哈齊所領之兵,全都在這個圈子裡,一共有約莫三千上下。”

曹簠與戚金同時盯著地圖看了起來,沒多久戚金就“咦”了一聲,皺眉看著麻承勳,問道:“舒爾哈齊的兵力全在這一塊,而周邊則全是努爾哈赤的兵……怎麼著,他們這是要大敵當前先來個兄弟鬩牆助助興?”

正巧此時曹簠也看出來了,皺眉道:“他們兄弟鬩牆本是好事,只不過如果現在發生,我卻覺得似乎並不符合大司農的期望。”

要是高務實在此,一定會讚賞曹簠有大局觀,因為他的確不是希望此時此刻見到努爾哈赤與舒爾哈齊兄弟反目的。

原歷史上,舒爾哈齊和哥哥努爾哈赤從小就相依為命,長大後更與哥哥同生共死,在戰場上成為哥哥的助手和主要戰將。在統一女真部落的戰鬥中,舒爾哈齊憑著自己的勇敢和智謀,成為了僅次於哥哥的第二號人物,甚至在很多時候都與哥哥平起平坐。不論是酋長拜見還是朝鮮使者參拜,兩兄弟都是同時受賀,分立落座,一如葉赫東西二城貝勒一般。

他們兄弟兩鬧翻的事前文已有所述,這裡不再贅述,高務實比較在意的是努爾哈赤囚殺舒爾哈齊之後的事,以及從這些事反推出來的情況。

努爾哈赤先是把舒爾哈齊幽禁,然後斬殺了兩個侄子。後來他還要斬殺弟弟的次子阿敏,但被別人制止了,努爾哈赤雖然在幾十年征戰沙場的過程中殺人無數,但那時他也心軟了。

為了能讓自己的侄子們死心塌地歸順自己,兩年後,努爾哈赤還是揮淚斬殺了自己的弟弟。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刀下去,卻埋下了兩支愛新覺羅氏三百年的仇恨。

弟弟舒爾哈齊的後代一直記著當年的仇恨。那個曾在伯父手下活命的阿敏,雖然後來高居四大貝勒第二把交椅,但還是難忘仇恨。

仇恨不能讓其與伯父的後代共事,即使不兵戎相見,也要另立門戶。所以,在阿敏領兵戰敗朝鮮後,一度想佔領朝鮮,久居於此,自立為王。可惜,他如他父親一樣沒有成功,最終被堂弟皇太極幽殺。

不過舒爾哈齊的兒子並沒有退出政治舞臺,因為手中仍握有八旗中的一旗。阿敏死後,其六弟濟爾哈朗代替了哥哥,走上政壇。

濟爾哈朗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皇太極的對手,因此一直壓抑著自己的仇恨。然而,皇太極死後,多爾袞又壓了濟爾哈朗一頭,使他始終沒敢暴露分毫。直到多爾袞死後,濟爾哈朗的仇恨才爆發出來,他指責多爾袞的飛揚跋扈,目中無主,最終使多爾袞被鞭屍。

濟爾哈朗雖然被封為和碩鄭親王,又是清朝歷史上除多爾袞外惟一一位受“叔王”封號的人,但他始終沒有忘記當年父親被殺的仇恨。

後來,鄭親王濟爾哈朗死後,其子孫曾被封為簡親王。當時韃清朝廷的說辭是,鄭親王的封號是因卓越的戰功而被封的,其子孫沒有那麼大的功勞,即使給了也頂不住這個封號,所以給換成了簡親王。

直到乾隆朝時,鄭親王的爵位才又被恢復了,並被列為世襲罔替的八大鐵帽子親王之一。但其子孫後代對於祖上的仇恨一直銘記於心,之所以還要為清廷出力,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不是為仇家做事,而是為滿人的天下做事。

辛酉政變發生之後,恭親王奕訢和慈禧賜死鄭親王端華,又斬殺其弟肅順,可謂是舊仇又添新恨。

最終的結果更加詭異:舒爾哈齊的後代不知道怎麼想的,在清亡後的清明節都會祭拜崇禎陵,但他們卻始終不和清朝最後一位皇帝溥儀有來往,彷彿他們和帝系愛新覺羅氏再也沒有關係。

高務實反推這些情況,認為問題的根子就在舒爾哈齊本人——他多半是真心誠意認為當時大明對他的支援是發自內心的,故而又因此認為他才是建州女真的合法“貝勒”,是應該取代努爾哈赤的。

舒爾哈齊強大時,兒子們受他影響,而其“造反”時,其子阿敏、濟爾哈朗等已經成年,早已形成自己的三觀——肯定也是認為大明傾向乃父。

大明是正統,女真奉大明為主,我父既得大明信重,自然應當是順之者昌才對,你努爾哈赤逆天而行,實乃背主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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