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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是肯定反常的,蒙古人搞閉城死守這一套幾乎還是兩百多年前才有過,也就是大明開國前後的那段時間,當時蒙古人在中原還有不少城池,總還是需要守城的。
不過即便是那時候,蒙古人的守城技巧也不太行,再加上他們依舊更傾向於野戰進攻,所以大部分守城戰都打得比較糟糕。
當蒙古人退出中原以後,守城這事就更少見了,再過一段時間則更妙——沒城了,那自然也就不必守啦。
如果不算大板升,那麼幾乎直到俺答修築歸化城,蒙古人才重新有了“城池”這種東西。然而,無論是大板升還是歸化城,那都是俺答搞的,屬於土默特而不屬於察哈爾。
至於察哈爾的汗帳察罕浩特,說是說一座城,其實那所謂的城牆連葉赫東西二城的城牆都不如,放在明人的眼中,大抵只是個土籬笆,無非圈起來的範圍大點罷了。
這般條件之下,圖們大軍的守城能力可想而知,不僅明軍知道,他們自己更應該清楚。既如此,蒙古人哪來的自信玩兒什麼閉城死守?
明軍上下將領對此其實是有想法的,只不過他們認為圖們的倚仗在於天氣以及布日哈圖。
天氣好理解,遼東尤其是遼北塞外的冬天,對於明人而言完全是“酷寒”,過去明軍一直都極少在這種時期大舉用兵。此次明軍雖然來了,但圖們方面很可能會認為明軍的戰鬥力應該出現了下降,甚至是嚴重下降,而他們自己對這種酷寒則習慣得多。
與此同時,滴水成冰的冬季遼北對於守城而言本身也有幫助。你要蟻附攀城,雨雪凝冰的城牆滑不溜秋;你要炮轟破城,破口處插幾根木條、堆幾叢竹枝之後澆上水,冰城就出現了;你要長期圍困……不是,你真打算比一比城裡城外誰先凍死嗎?
正因為明軍將領也猜到了圖們可能有這樣的心思,所以他們剛才才會討論如何快速破城的問題。如張萬邦認為應該集中大炮直接轟破,戚金則認為可以考慮施展布日哈圖的故技等等。
但大家這麼想,實際上都只是認為圖們自恃有所依仗,這才會閉城死守,而沒有認為他是準備了什麼陰謀詭計。
當然,蒙古人在陰謀詭計這一塊本身也不是很擅長,多年來一貫比較直接,明軍將領們一般也不怎麼從這方面去考慮。
唯有高逸民過去並沒有和蒙古人打什麼交道,他還是按照尋常思維來考慮當前的局面,因此一下子就覺得情況不對了。
“蒙古人喜好主動出擊,似這般自行將兩萬騎兵桎梏於城中等待我軍攻打的情況,並不符合他的習慣。”
高逸民感受到眾人齊刷刷朝他看來的目光,表現得不慌不忙:“尤其對於布日哈圖此人,老爺曾再三提醒,說他絕非束手待斃之輩,一旦覺得可能會有危險,則必定會提前佈置,並爭取將我軍引入他轂中。”
這一條,高務實的確對他說得非常肯定,不為別的,就說布日哈圖今年幾番所為,可不就都是建立在這種習慣之上的麼?
先西北,又遼東,布日哈圖正是感受到了大明開始出現滅亡“大元”的強烈意願,所以提前佈局,到處搞事,為的就是將大明拖住,給殘元續一續命。至於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布日哈圖自己也未必清楚,高務實料想他也考慮不了那麼遠,多半隻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
當然,或許布日哈圖是希望在他不斷的生事之下,搞得大明疲於奔命,最終放棄繼續覆滅殘元的打算也沒準。
畢竟很多事情挑起來容易,後續如何發展卻誰也料不到,萬一真出現大明忙不過來的好事,那豈不是更好?
當年宋朝偷偷支援完顏阿骨打的時候,大抵只是希望完顏阿骨打鬧得大遼不得安寧,怎麼可能料到女真人把契丹人一口氣給掀翻了不說,阿骨打的子孫還不肯如“老汗”一般遵守與宋朝的約定,居然順勢連宋朝一塊兒揍了?
點火容易,這火燒成啥樣卻是誰也說不準的。
所以布日哈圖到處點火,隨便哪裡燒大發了對他而言都是好事。要真是和宋朝支援女真人那樣,最後一把火差點把自己燒死,那布日哈圖也只能說是天數,是沒法子的事了。
不掙扎一下肯定會死,那為何不掙扎,萬一出現奇蹟了呢?
此時高逸民把自家老爺抬了出來,眾將不管信是不信,都不敢擺出一副質疑的神情來,而是紛紛做沉思狀,思考這話中的道理。
曹簠是思考得最快的,因為高務實在此前那封信中就有提到過要他小心布日哈圖的詭計。剛才他因為多年的習慣,沒有把陰謀這茬想得太深,經過高逸民這麼一提醒,馬上警醒過來,道:“不錯,布日哈圖此人詭計多端,不得不防。”
不待眾人有所表示,曹簠便接著道:“倘若以‘蒙古人更傾向主動出擊’來論,本帥以為圖們與布日哈圖的機會只有兩個。”
他環顧眾人,沉聲道:“其一,調虎離山。他們可能趁我出兵,繞道奔襲葉赫東城。此法的要害在於一旦東城失守,葉赫即可謂全面崩潰,即便將來重建、恢復,至少短期內失去了對察哈爾的任何威脅,也不再成其為我大明遼北藩籬,可使察哈爾騰出一隻手來。
而對我軍而言更可慮者,在於東城一旦也丟了,則我軍便成了遼北塞外的一支孤軍,別說一些尋常補給了,這天寒地凍之下便是個落腳點都不好找。”
他稍稍一頓,又道:“不過好訊息是咱們對此早有防備,葉赫的步兵都留在東城,還有一百多斥候騎兵,就算布日哈圖要去偷襲,他們也能暫時守住並向我們示警求援。”
眾將皆道此言不虛,東城雖然有被偷襲的可能性,但大家對東城的安全都比較有信心,料想布日哈圖應該也不會寄希望於大明與葉赫方面會忽視東城,真正去偷襲東城的可能性還是不大的。
曹簠見狀,伸手做了個虛壓的動作,又道:“這其二,則是金蟬脫殼。方才高兄弟說得有理,大司農也曾提醒本帥,布日哈圖善於設套,本帥以為他或許打算假做死守西城之狀,而實際上早已率軍離開。西城之中未必沒有蒙古人,但多半已經不是蒙古主力了。
眼下的問題在於,蒙古人若真是玩了一手金蟬脫殼,那麼他們打算去哪?是趁機溜回察罕浩特,還是想辦法給我們來個伏擊?”
別看蒙古人經常宣稱自己鐵騎無敵云云,其實蒙古人的戰術思維比較像主流貓科動物,即習慣於避免傷亡,然後依靠速度優勢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只有當無法避免的決戰,他們才會正面作戰——但曼古歹這種戰術,某種程度上而言也不是非常“正面”。
總之蒙古人是很善於打伏擊的,而且和明軍方面打伏擊多半隻能算準對方一舉一動,然後搞守株待兔不同,蒙古人打伏擊靠的是速度,即查知對方的行軍路線,快速迂迴至對方的必經之地埋伏起來,以逸待勞的偷襲。
明軍將領們對蒙古人還是比較瞭解的,因此曹簠這麼一說,大家都紛紛表示對方不大可能就這麼簡單的逃回察罕浩特,大機率是要找機會半路伏擊本軍。
於是曹簠便問葉赫兩位貝勒,由西城去東城的路上有沒有特別適合伏擊的地點。納林布祿和布寨對視一眼,表示東西二城中間就一座光禿子山,但明軍並不打算大冬天的去爬山,所以是選擇從光禿子山南麓繞行的,既然如此,對方如果要設伏,多半也會在南麓。
由葉赫東城往南麓繞行西城,首先要繞過轉山湖(後世轉山湖是人工湖,但是也是在這個基礎上建成的,此時也有但很小,其名不詳,暫以後世之名稱呼),然後向西南方前進,而這一路最常見的走法是沿葉赫河而走。
“葉赫”在女真話裡的意思就是“河邊的太陽”,而這個“河”就是葉赫河。按照兩位貝勒所言,這一路因為是連線東西二城的必經之路,道路都比較齊整,如果蒙古人要設伏,必不可能設伏在很接近大路的地方。
不過蒙古人有速度優勢,他們可以設伏得稍遠一點,等到明軍出現再忽然殺奔過來也是來得及的。
而且還有一點被納林布祿特意指出:葉赫東城是在葉赫河以東,西城卻是在葉赫河以西,而他們並沒有在葉赫河搭橋的本事,所以以往若有大規模行動的渡河,要麼走北麓繞行,要麼就是趁冬季葉赫河封凍,直接走過去。
這裡問題就來了,繞行既然已經放棄,走南麓就需要渡河。渡河沒有橋,封凍雖然已經開始,但明軍已經派人查驗過,冰層還不夠厚實,頂多能走人,還得小心翼翼的。馬是不敢現在隨便過的,炮就更是想也別想了。
因此明軍如果要渡河還挺麻煩,至少需要打穿伏冰架設浮橋。葉赫河寬度不一,但兩位貝勒對自己的老家顯然很熟悉,指出了一處河中心有汀州的地方。
汀州就是湖心小島,有了汀州在,搭建浮橋的效率會高很多,因為有了河中心的支點。兩位貝勒都認為那地方是最佳的搭建浮橋之處。
誰知道他們這一說完,高逸民就笑了起來,道:“看來布日哈圖若要伏擊,這伏擊地點就是汀州兩面的河邊不遠處了。”
曹簠也笑了起來,道:“英雄所見略同,二位僉事都以為那地方是搭建浮橋最佳場所,布日哈圖去西城這幾日自然也查探明白了,知道我軍多半要在那裡搭橋,他怎會錯失如此良機?”
但他說到這裡,面色又開始嚴肅起來,沉吟道:“但眼下我軍冬季出征,也不便在外頭逗留,此處既然是搭建浮橋的最佳場所,咱們也不好不用。如此一來,如何應對布日哈圖的偷襲便成了重中之重……不知諸位有何妙策教我?”
這個題目的難度可不小。葉赫河這條路既然是兩城之間必由之路,顯然必定是條大路,正方便騎兵縱橫馳騁,而明軍又還要搭建浮橋,勢必不便緊張兮兮地列陣以待,如何防備偷襲自然很難。
張萬邦這個以打硬仗出名的年輕將領果然還是特別硬氣,毫不畏懼地道:“無妨,搭橋的只管搭橋,末將所部可以專司守護背河一面,管他什麼蒙古鐵騎,只要他們敢沖末將的陣,必叫他有來無回!”
戚金也不甘示弱,道:“張將軍所部畢竟兵力有限,末將也願助他一臂之力,包管不會讓布日哈圖那韃子有機可乘。”
曹簠想了想,覺得他們二人所部戰力倒是頗強,從以往的戰績來看,正面防備騎兵衝陣偷襲還是有挺大把握的,再不濟也能給大軍主力從搭橋轉而整備軍陣拖出時間來。
他剛想答應下來,冷不丁高逸民笑了起來,插話道:“二位將軍主守自然固若金湯,不過圖們與布日哈圖這般算計我天兵,我軍若不能主動一些,反而只是任憑他們來去馳騁,豈不是折了顏面?”
曹簠一聽就知道他還有話要說,便笑道:“看來高兄弟還有妙策,可以使我軍轉守為攻?那可不能藏著掖著,快快說來與我等一聽。”
高逸民朝大夥抱了抱拳,然後道:“圖們所部以其騎兵自負,自以為可以縱橫馳騁、來去自如,卻不知我軍騎兵眼下也是陣容龐大,精銳不輸他察哈爾分毫。這般局面之下,怎能容他們放肆!”
他稍稍一頓,道:“在下斗膽建言總戎,以一精悍騎將統帥我軍騎兵主力,會同葉赫騎兵一道,不參與搭橋而隨時備戰,並可以與步兵主力拉開一小段距離,引誘韃子趁虛而攻我步兵側翼。在韃子發動攻勢之時,我軍騎兵也行動起來,或側擊敵軍,或繞道包抄,總之不使韃子好受。至於屆時具體作何選擇,則惟該將自行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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