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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時間不多了。”

高務實這句話一出口,劉守有就不由得心頭一緊。他不知道高務實意指何處,心裡難免揣摩,究竟是打算調動家丁強行反抗,還是請了“援軍”?

劉守有眼珠一轉,沒有答話,心裡卻暗暗盤算:強行反抗應該不可能,當著餘廷檟、王士騏這幫士人的面,高務實不可能做這種自絕於天下的蠢事。那就只能是他找了“援軍”,可援軍會是誰呢?

劉守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矩,因為陳矩雖然只是內廷的第二號人物,但他是東廠提督,如果他親自趕來,不管自己正在做什麼,他都有權強行壓下——其實也不能說是“有權壓下”,而是一旦陳矩下令,錦衣衛的人的確不敢不聽,哪怕劉守有當場表示不服也沒用。

這種局面就好比某省巡按御史強令該省某知府暫停某事一般,即便知府的上司布政使有令在前也不管用,這知府肯定得先聽巡按的,不然捱了巡按的參多半就要被罷官了,而相對來說布政使即便參劾知府,知府通常也就是被吏部記上一筆,挨一頓批評罷了。

這個理由很簡單:巡按的本職就是監督,我現在發現你做得不對,“小事立斷”之權就可以拿來用了,而你若拒不執行,那就視同不遵聖意。至於我“斷”得對不對,事後自然有皇帝聖裁,跟你沒關係。

東廠提督之於錦衣衛,情況也就和這類似,他是監督錦衣衛的,他讓你立刻停止,你就只能停止,否則就等同於不遵聖意。至於他的這個命令究竟算不算聖意,反正你也管不著,只能在事後由皇帝來聖裁。

陳矩和高務實的關係有多親密,劉守有當然一清二楚,他也不懷疑陳矩在這件事上肯定會相助高務實。

不過,劉守有在斷定高務實並不是打算武力反抗之後,就顯得並不十分驚惶了,因為他也是有後手的。

就在高務實任由劉守有搜查白玉樓的同一時間,朱翊鈞也剛剛進了慈寧宮。

此時已經是下午,朱翊鈞當然不能以請安為由來慈寧宮,他用的理由是“問武清侯疾”。

武清侯李偉是慈聖李太后的生父,也就是朱翊鈞的外公,今年已經年近六十了。此公由於早年生活困頓,等女兒發達之後又貪財好逸、沉迷享樂,這兩年身體不是很好,最近正生著病,所以朱翊鈞便用問疾這個藉口前來。

不過這也就是個藉口,朱翊鈞對自己這位外公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而且也知道他名聲很爛,平時除了一些禮儀活動如代皇帝拜祭歷代先帝、先後之類,其他事基本不讓他參與。

李太后倒是對父親感情挺深,因為她的母親去世得早,而她本人昔日能進裕王府做宮女也是父親決定的,所以聽聞兒子為此前來,倒也甚為高興。

只不過,她暫時還沒時間和朱翊鈞談這件事,因為方才有人前來向她稟報了一件大事:永寧長公主悄悄溜出宮了!

李太后不是不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的遭遇,她雖然是個傳統且典型的重男輕女的母親,但母親終究是母親,她對女兒的婚事也挺內疚。可是在她看來,這也並不是女兒偷溜出宮的理由!

尤其是,李太后經過了之前那麼多事,現在心裡也很清楚,自己這女兒出宮絕對不會是無的放矢,她鐵定是去找高務實了!

其實李太后何嘗不覺得高務實足夠優秀,但對於天家而言,這種優秀要想用好,絕不應該是拿公主去換的。至於箇中原因,其實李太后倒沒有深思過,因為她的政治才幹實在很一般,她這麼做只是固執的維護歷代先帝所訂立的規矩罷了。

畢竟在她看來,天家的規矩大於一切,正如同她的兒子一定會是皇帝一般,這都是規矩所決定的,因此對她而言,維護規矩就是維護一切。

朱翊鈞來到慈寧宮時才知道母后不在正殿,也沒在寢殿,而是在花園。他也沒多想,直接便往花園而去。

到了花園,慈寧宮的宮女告知皇帝,慈聖太后在含清齋,皇帝於是右轉。這含清齋本來在明代是不會出現的,如今這地方是前幾年高務實建議朱翊鈞給慈聖太后所修建,用的名義是太后聖誕(沒用錯詞)。

含清齋的大門處掛著楹聯,上書“軒楹無藻飾,几席有餘清”,這幅字是朱翊鈞親自御筆所書。以往他來此都會看上一眼,但今天朱翊鈞沒有多看,而是匆匆而入。

一進含清齋前房,朱翊鈞就看見母后手裡正捏著念珠,一下一下輕輕轉動,他本想搶先上去請安,誰知道李太后卻先發問了:“皇帝,堯媖在哪兒?”

朱翊鈞心中一凜,暗道:果然有人告密。

不過他面上卻是一臉詫異,愕然道:“堯媖?她不在長春宮嗎?”

“你不知道?”

朱翊鈞搖了搖頭,一臉無辜。

李太后微微蹙了蹙眉,朝身邊的一位女官道:“去,請皇后來一趟。”

朱翊鈞趕緊先攔住了,然後問道:“母后,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聽說日前皇后賜了一塊坤寧宮宮禁鳳牌給堯媖,哀家想問問皇后這麼做的用意。”

“那倒不必問皇后了,這件事是兒臣的意思。”朱翊鈞示意那宮女退下,然後對李太后道:“母后,兒臣是看近來春興,天氣也好,所以借皇后之手,讓堯媖有機會出去踏個青,好好散散心……母后您也知道,堯媖近來的情緒很是低落,兒臣是擔心她悶出個好歹來。”

李太后不置可否,淡淡地問:“公主出宮踏青這種事,雖然外廷可能有人會嚼舌根,但畢竟只是小事,你下道口諭也就是了,何必假皇后之手?還是說,這踏青的地方敏感得很,你也知道不能被外人得知?”

“母后這話,兒臣有些不太明白。”朱翊鈞不慌不忙地道:“兒臣近來事忙,又是春闈又是滇戰的,也沒時間去問堯媖想去哪兒散心,所以那夜就順口對皇后說了一句……怎麼,她出宮了?”

李太后微微眯起眼,但面上看不出什麼喜怒,只是淡淡地道:“聽說是去了,而且還是裝成宮女的模樣出去的……”

“是嗎?兒臣剛從乾清宮來,倒是不知此事。”朱翊鈞現在的演技進步也很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開始胡說八道:“不過她好端端的出宮踏青,裝成宮女做什麼?哦,對了,兒臣聽說她還搞了個慈善基金,莫非是想白龍魚服一番,體察民情?”

李太后道:“哀家倒不想管什麼慈善基金之類的事,畢竟也都是積德修福,總歸也是好事。但她若是做出什麼有損天家聲譽的事來,那哀家就是想不管也不行了。”

“怎會如此。”朱翊鈞笑了一笑,又問道:“母后已經確定她的去向了?”

朱翊鈞這一句,把“確定”二字說得格外重,顯然意有所指。

李太后心中一動,道:“哀家只是剛剛得到了這麼一個訊息,還沒派人去長春宮查證,恰好皇帝你就來了……”

“既未確定,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朱翊鈞笑著轉身,吩咐陳矩道:“立刻派人去長春宮,看看永寧在不在,若在的話,就請她過來一趟,若是不在,即刻前來回稟。”

陳矩躬身應了,出門安排人去長春宮不提。

按理說這件事到此就可以暫停一下了,畢竟接下來總要等長春宮的訊息。好在長春宮離慈寧宮不遠,一來一去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這個時候,朱翊鈞如果真是來“問武清侯疾”的,現在就可以開始“說正事”了。

然而朱翊鈞卻根本沒提這茬,反而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想問卻又不太方便開口的樣子。

李太后皺眉道:“有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哪像個皇帝的樣兒?”

朱翊鈞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郝然一笑”,輕咳一聲,道:“兒臣只是有些奇怪,不管堯媖有沒有出宮,這件事連兒臣都還不知道,母后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

李太后臉色一變,不悅道:“怎麼,皇帝是在說哀家這個做孃的在宮裡管得太寬了?”

“母后誤會了,兒臣豈敢又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兒臣只是就事論事。”朱翊鈞正色道:“雖說後宮之中,有兩宮太后和皇后主事,兒臣尋常時候的確不必過問什麼,但堯媖是我大明的長公主,她若真是微服出宮,這樣的事下頭難道不該首先向兒臣稟報麼?為何兒臣尚未得到訊息,而母后這裡反而得到訊息了?”

朱翊鈞說著,朝李太后躬身一禮,正色道:“兒臣想問的是,這來稟告訊息的人,是母后早有安排的,還是……”

“哀家終日禮佛,閒得慌了去安排這些?”李太后被兒子這麼一問,也有些覺得不對勁起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故意要讓哀家比你更早知道這個訊息?”

朱翊鈞心道:更早是不可能更早的,不過對方的確是這個意思。

“兒臣的確有這樣的懷疑。”朱翊鈞畢竟已經掌權一段時間了,而且這段時間裡還連續取得了對外戰爭的勝利,尤其是漠南大勝這種讓大明一舉扭轉北方邊境形勢的大勝,他現在對母后的畏懼已經少了很多,至少不必擔心母后再拿廢君新立來威脅,因此言語之間的自信明顯變得充足了很多。

出乎意料的是,李太后對兒子的態度倒並不十分反感,只是略微有些新奇,想了想,問道:“先不說是不是有這種事,姑且假定是有的——你覺得此人為何這樣做?”

朱翊鈞道:“很難說,這也正是兒臣剛剛一直在想的。”他微微一頓,道:“早幾年兒臣和求真論史,他曾經提到過一個觀點: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做事,就一定會有其目的,這個目的通常都是為了獲得某種好處。那麼,如果要反推是誰做了某件事,關鍵就在於誰能在這件事之中獲得好處。”

李太后問道:“既然如此,誰能因為這個訊息先被哀家知曉而獲得好處呢?”

朱翊鈞微微一笑,道:“好處麼,通常有兩種,一種是自己直接獲利,另一種則是對手倒黴。母后,兒臣以為,那人應該是料定這件事被您先得知之後,就會有人倒黴,而這個倒黴的人,就是那人的對手,或者至少也是對手之一。”

這話乍聽有些繞,其實倒也挺簡單的,李太后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思索著道:“如果你剛才沒來,事情按照那人所想的發展,誰會倒黴呢……”

朱翊鈞笑了笑,沒說話。

李太后則很快變了臉色,沉聲道:“哀家剛才懷疑堯媖是去了高務實那兒,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那人希望哀家遷怒高務實?”

朱翊鈞嘆了口氣,道:“求真這個人,要說有什麼缺點,兒臣實在說不出什麼來,頂多就是有些愛賺錢罷了。但他雖然愛財,卻是君子愛財,歷來取之有道。可惜世人死抱著‘銅臭’二字不肯放手,總覺得愛財就是壞事……所以求真是‘譽滿天下,謗亦隨之’。”

李太后有些詫異,問道:“你是說,高務實攔了別人的財路,所以有人要陷害他?”她微微有些不信,搖頭道:“哀家聽到的說法可不是這樣,連你三舅那種性子的人都說高務實為人大方仗義,向來不吃獨食。”

朱翊鈞沒有立刻回答,苦笑了一下,這才微微搖頭道:“母后有所不知,所謂商場如戰場,戰場則總有敵我之分。若是能站在求真一邊,大夥兒自然覺得他仗義,因為跟著他做買賣總能賺錢。但反過來呢?總有些人沒法和求真站在一邊,而是隻能站在他的對面,偏偏求真做買賣又厲害得很,他們要是因此虧了錢或者少賺了錢,您想他們能不恨求真麼?”

李太后這才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剛才來報信的人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忽然有宦官扯著嗓子高宣一聲:“永寧長公主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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