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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步!
第一輪齊射“砰”地打響。
這是萬曆一式火槍在戚繼光給出的操典中最大的有效殺傷距離。
戚繼光本人是認為不該在這麼遠就開槍的,他認為至少應該放近到一百五十步,甚至最好放近到百步左右再開槍,但這個理論主要針對正常情況,像今天面對的這種非正常情況,前線將領當然可以臨時調整,以爭取能在對方殺到眼前之前多打出一輪齊射。
這一輪齊射的效果的確不太行,不過主要問題可能並不是出在火槍本身上,而是出在明軍士卒的精神狀態上——近萬騎兵直衝而來的威勢太驚人了,連地面都在震動,很多明軍士兵的手抖得跟打擺子似的,射出的子彈鬼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張萬邦其實完全能夠理解,這未必是真正的膽怯,而很有可能只是正常的反應,畢竟大夥兒都是人,雖然很多人都有對蒙古韃子的作戰經驗,可那都是在自己守在堅城雄關之中的情況下得到的經驗,像今天這樣在野外靠著如此單薄的防線硬扛蒙古人的衝陣,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別說下頭的普通士卒,便是他身邊的家丁都一個個面色緊張,好些人拿著武器的手都在顫抖。
甚至就連他自己,這個一貫以膽大包天著稱的年輕將領,此刻也是心跳得比鼓聲還快,全身血液近乎凝固,眼睛充血到通紅如赤,目中除了快速靠近的蒙古騎兵之外,就沒有別的景象了。
“生死置之度外”這話說來容易,有多少人真能隨隨便便做到?
螻蟻尚且貪生,況乎人哉!
很多時候,英勇只是不得不為,只是不英勇會死得更慘罷了!
第一輪糟糕的齊射,幾百聲槍響,換來的不過是蒙古人五十來騎的損失,在萬人衝陣面前不值一提。
好在張萬邦把戚繼光的操典背得滾瓜爛熟,下意識喊道:“第二列橫隊退後裝藥裝彈,第三列橫隊上前,準備射擊!”
緊張到不能自已計程車卒們機械地執行他的命令,甚至可能是過於緊張的緣故,士卒們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直截了當地就照辦了,結果反倒比之前在大同訓練時表現得還好,用最快的速度切換了射擊佇列。
蒙古騎兵進入一百五十步之內,張萬邦也沒有思考的餘地,下意識直接喊道:“開火!”
又是一陣“砰砰砰”,這次的效果好了不少,蒙古人至少損失了一百五十名騎兵。
但大隊騎兵依舊絲毫不停地衝來,許多騎兵口中還在高呼“成吉思汗”。
張萬邦額頭冒汗,兩輪齊射只打掉對方兩百騎,而對方已經進入一百五十步——不對,現在只有百步距離了。
“第三列橫隊退後,第四列橫隊上前,準備投擲手雷!”
“預備……長投!”
手雷,或者手榴彈的投擲是有好幾種方式的,最遠的一種方式就是先助跑再投彈,但現在張萬邦來不及這樣做,只能讓他們搞定點投彈。
定點投彈又分站立式和匍匐式,現在當然是站立式定點投彈。
“投彈!”張萬邦大喝:“取彈準備!——投彈!”
投手雷顯然比這個時代火槍兵裝藥裝彈的速度更快,哪怕萬曆一式已經進化到了燧發槍時代也比不過投手雷。
畢竟,燧發槍主要是去掉了點火發射這個過程,但前裝槍時代的非一體化子彈,得要先裝藥再裝彈,其中還有清理槍管、拿通條去捅火藥的這種程式,就更費時了。
而手雷,只要取到手中,拉開引火就可以扔,自然快捷。
雖然此時的火藥威力遠小於後世的那種威力,但一下子幾百顆手雷扔過去,仍然炸得蒙古騎兵人仰馬翻,甚至一下子把他們打懵了。
這一波手雷的戰果一時沒法清點,張萬邦憑感覺估計至少讓蒙古人損失了三四百人之多,放在平時的話,已經形成了一場足以祭太廟的大捷。
但蒙古人只是稍稍遲緩,立刻更加瘋狂的衝了過來,而張萬邦也只喊出第二個“投彈”,蒙古人再吃了一波手雷的轟炸之後便衝到陣前。
此時的辛愛所部,人員損失已經過千,要是在往常,估計他要下令鳴金收兵了,可是今天的辛愛雙目赤紅,盯著戰場一言不發,根本沒有收兵的意思。
他要看到麾下鐵騎一舉摧破明軍方陣、大肆屠殺的那一幕!
然而,意外發生了。
兩輪火槍齊射和兩輪手雷轟炸之後,蒙古騎兵的戰馬明顯出現焦躁不安的情緒,不少戰馬受驚,開始亂蹦亂竄。
馬背上的騎士使出渾身解數,也只能維持自己不至於被顛下馬來,卻無法快速安撫戰馬,讓它們老老實實作戰。
事實上,因為馬奶是蒙古人軍需補給品的緣故,蒙古軍中的戰馬的確是以母馬為主,而顯然母馬雖然平時更溫馴,卻也更容易受驚。
衝陣顯得混亂且遲滯了不少,但由於人數優勢,在任何人看來,這一波衝陣都仍然足夠擊穿明軍方陣的防線。
但事實卻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剩下的蒙古騎兵衝到離刺刀陣不到二十米左右距離的時候,他們胯下的戰馬忽然明顯減速,不肯按照馬上騎士的指令繼續向前,甚至有些戰馬四蹄前傾,馬身向後,做出“剎車”般的強行減速動作!
尤其是處在衝陣邊緣的戰馬,更是不聽招呼地開始朝左右兩邊的空地轉向。
有一部分戰馬或是膽子更大,或是馬上騎士的騎術更佳,還想著繼續向前衝去,卻被那些減速的戰馬所擋,不得不減慢了速度。
“操他孃的,早知道這樣,頭陣那一列擺它幾百把青龍偃月刀,老子連拒馬和鹿柴都不用了!”張萬邦看見蒙古騎兵們衝到陣前之後居然一片混亂,不由得大喜過望,哈哈大笑。
不過他還不算完全得意忘形,立刻想起高務實吩咐,大喊道:“繼續輪射!第二列再次上前,給老子打!”
現在雙方已經接近於白刃戰的距離,手雷就不能扔了,只能在刺刀陣之後放槍。
而就在他喊出這一聲的同時,對面的辛愛手足冰涼,腰背一下子變得無力起來,差點直接一頭倒栽落馬,幸好哈木把都兒見機得快將他一把扶住。
“阿布,情況不對!明軍的掌心雷也變厲害了,還是趕緊收兵吧!”
辛愛的目光已經漸漸失去焦距,呆呆地道:“又敗了,我又敗了……為什麼?”
他的確想不明白,明明他所部的騎兵即便在這“十年和平”之中也沒有出現多少戰鬥力下降,可是為什麼卻連遭敗績呢?為什麼呢?自己真的沒有天命嗎?
哈木把都兒見辛愛只是發愣,卻一句命令都沒有,急得滿頭大汗。
他又催了幾聲,辛愛卻始終痴痴呆呆的,目光中也漸漸露出絕望之色。
哈木把都兒一咬牙,不再請命,而是轉頭大喝道:“黃臺吉有命,收兵重整!”
下面剛要傳令鳴金,誰知道從他們剛才來的後方忽然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聽起來至少有一兩萬騎兵的規模。
哈木把都兒一愣,詫異地回頭望去,心中大感意外,暗道:莫非圖們汗良心發現,或者探聽到了什麼訊息,給咱們派了大隊援兵來?
誰知道回頭細看之下,對方旗幟上卻是清晰明瞭的一行漢字:分守宣府北路獨石馬營參將麻!
哈木把都兒一下驚得亡魂大冒——宣府的馬營是馬芳馬蘭溪帶出來的嫡系騎兵,馬芳在任時,甚至敢拿相同兵力追著土默特騎兵打!
糟了個大糕……
哈木把都兒大驚失色,大喊:“收兵!收兵重整!快!快!快!”
然而為時已晚,張萬邦他們那邊也發現了那支騎兵的到來,以及蒙古人的異常慌亂。
張秉忠和張萬邦父子雖然此刻沒有站在一起,但顯然都知道該怎麼辦。
張萬邦下令死死拖住陣前的蒙古人,不讓他們輕易撤離,而張秉忠更直接,下令變陣——改空心方陣為雁形陣,意圖反包圍蒙古軍。
雁形陣就是向前的“V”字形陣,有點像張嘴吞食的鱷魚口。實際上張秉忠所部剛才前前後後損失也很大,估計現在兵力也就五千多人,想要反包圍近萬蒙古騎兵,本身在理論上是不可行的。
但此時蒙古人自己也知道己方已經腹背受敵,前面的明軍步兵跟施了妖法似的根本打不穿,後面居然出現了人數比自己這邊還多的明軍騎兵,這還怎麼打?
一時之間,蒙古軍陣容大亂,各部開始出現潰逃之勢。
哈木把都兒見勢不妙,一手拉過辛愛的馬韁就要帶著他跑路,辛愛卻一巴掌拍開他的手,道:“哈木,你走吧,阿布不想走了。”
哈木把都兒一愣:“阿布,你這是?”
“圖們打不過明軍了,我去他那裡也只是遲一點被擒罷了,何必做這等白工?”
辛愛整了整衣帽,朝張萬邦的刺刀陣方向看了一眼,平靜地道:“我好歹是個黃臺吉,那高欽使總該會見我一面再殺吧?我想看看他,看他究竟是一個何等模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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