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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務實看了一會兒公文,覺得有些腦仁兒脹,因為這巡按御史的管轄範圍實在是太過寬泛,無論軍務、政務、民事、刑罰,什麼破事都能管,甚至還有高務實自己當年埋的兩個坑在戶部派出的清稅小組幫助下清查本省驛站賬目以及商稅賬目。

驛站改革是高務實上疏、郭樸主持的,這件事是他的功績之一,甚至可以說,他這次能夠以新科進士成為巡按御史並派大差,很大程度上也仰仗了他昔年的一些功績。

因為如果從高務實出任太子伴讀就開始算起,他當然不算“初仕”者,而他“當官”十年,文名顯著不說,也沒有任何貪蠹之名,完全符合御史標準。至於說太子伴讀這個“官”哪有機會貪蠹,那就是另外的問題了,反正沒有就是沒有。就好比翰林官也沒什麼機會貪蠹,可是轉任御史的時候,誰還會說此人不貪蠹是他沒地方貪嗎

真要貪蠹,只要是個官,總能找到機會的。

他稍稍休息,又看了一會兒,把一些比較簡單的公文先批覆了,留下部分需要詳查的暫時放著,正打算去後院散散步、轉幾圈,休息休息腦子,忽然有屬吏進來通稟,說張中丞請按臺老爺過府一敘。

這讓高務實有些詫異。按照道理,他今天才到任,從習慣上來說,明天肯定要去都院拜見巡撫,而今天晚上反倒是巡撫一般會設大宴給高務實接風洗塵。

可是張任病重,之前迎接高務實的時候就一副隨時可能一命嗚呼的樣子了,接風宴自然是辦不了的,然而他偏偏又在今天單獨請高務實過府一敘,甚至連明天肯定會有的拜會都等不了,這是何故

不過不管張任是出於什麼原因邀請高務實,反正他都得去,所以也就懶得多想了,便對那屬吏道“你去回稟一下,本官沐浴更衣之後立刻就到。”

南方炎熱,就算到了十月,這桂林也絲毫不見涼意,高務實的沐浴也不是北方的搓澡,就是衝個涼,換了另一身巡按常服便出了門,帶著高璋和曹恪兩人便往巡撫都院而去。

高務實帶的三百家丁不可能全住在察院裡頭,高璋之前就是去找住處安置去了,剛才一回來,立刻被高務實抓了壯丁,陪他出門。

巡撫都院離巡按察院不遠,不過規制比察院高得多,朱漆大門,石獅金匾,氣派非凡,佔地面積就更不用提了,至少有察院的四個大。

曹恪看了,就有些不滿道“這廣西可真是閉塞,如今江南、湖廣等好多地方的察院都是跟都院一般規制,偏生到了廣西,老爺住的察院竟然比都院差了這麼多。”

高務實瞪了他一眼“不要無事生非,都院處置一省軍政大事,屬吏眾多,自然要大一些,察院要那麼大做什麼”

曹恪不敢跟他狡辯,馬上不吭聲了。

都院的門子自然不會不認識高務實這身官服,點頭哈腰地將高務實從大門迎了進去。然後出來為高務實引路的卻不是都院的屬吏,看打扮倒是張撫臺的家丁。

高務實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跟他走,果然是直接進了後院內堂,而高璋和曹恪自然是被留在外間喝茶了。

按理說以高務實巡按御史的身份,張任就算不出門迎接,此時也早該出面了,可是直到高務實進了後院,也沒看見張任。

他稍稍有些皺眉,心說張任為官多年,都混到巡撫了,總不可能這點規矩都不懂,莫非上午出城迎了我一下,病情又再次加重了

如果是這樣,那可有些不妙,那劉堯誨畢竟是兩廣總督,廣西只是他治下的一半,自己要是沒有廣西巡撫支援而單打獨鬥跟他互懟,只怕是很難爭得過他。

只是話說回來,高務實也知道,要張任支援他恐怕也很難,畢竟人家是徐階的鄉黨。

此時一位張家家丁滿臉歉意地對高務實道“按臺老爺,實在抱歉,我家老爺抱病臥床不能親迎”

高務實點點頭,問道“中丞在屋內”

那家丁微微彎腰道“是,老爺正在臥房,他請您進去說話,怠慢之處,萬乞海涵。”

高務實雖然覺得去臥房說話實在有些無禮,不過人家一副快病死的模樣,也沒辦法了,只好勉強點頭道“無妨。”

然後他便走了進去,繞過屏風左轉,果然見張任在床上半躺著,身後墊了厚厚的幾個枕頭,似乎是覺得身子直起來一些能多少沒有那麼失禮。他床前站著兩名侍女,看穿著不似漢家女,只是高務實對少數民族服飾不太瞭解,卻不知是這二女是僮人、瑤人還是苗人。

“侍教生見過撫臺。”高務實拱手一禮道。

“勞直指親至後院,老夫甚是失禮,還請直指海涵。誇洛、蒙當,快給高直指備座。”兩名侍女躬身一禮,抬了一把黃梨木靠椅給高務實坐下。

張任看出高務實看二女的目光有些疑惑之色,解釋道“她二人乃是白苗,有些本事,是新近請來給老夫看病的。”

高務實頓時一愣“請她們看病”說著不禁又看了兩名苗女一眼,見她二人膚白貌美,目光清澈,不由暗道你這病該不會是“寡人有疾”吧

此時張任又道“她們說,老夫還能活兩個多月。”

高務實大吃一驚“啊,怎麼會這是什麼病”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暗道該不會這兩個苗醫根本不會看病,隨口亂說吧

張任嘆道“不是病,是蠱。”

“蠱蠱蟲的蠱”高務實更吃驚了,然後突然想起眼前這二位便是苗女,再看她們時便一點也不覺得什麼膚白貌美、目光清澈了,只覺得她們身上可能隨時能鑽出許多詭異噁心的蟲子來。

張任點了點頭,苦笑道“說來僥倖,要不是老夫昔年在偏沅為官時處事還算公允,在一次調解幾個苗民寨子之間的衝突中救了她們的族人,現在老夫可能已經是一堆枯骨了。”

高務實不大關心他跟兩個苗女之間的關係,而是對蠱之一物出疑問,道“可下官聽本草綱目的作者李瀕湖先生說,蠱乃是藥。”

張任苦笑著對那白苗二女道“誇洛、蒙當,你們誰給高直指解釋一下”

二女對望一眼,其中一位開口道“蠱可以是藥,也可以是毒,只看施蠱的人要做什麼。”

她的漢話說得雖然口音有些奇怪,但卻很流利,高務實估計她所在的苗寨應該是比較接近漢人聚居地的,不過看她回答得如此簡練,估計應該是不想說太明白。

高務實便不好再多問,轉頭朝張任道“撫臺怎會中蠱毒廣西也有很多苗人嗎”

張任搖頭道“老夫所中的不是苗蠱,是瑤蠱,所以誇洛、蒙當也解不了,只能幫老夫續命半年現在還剩兩個多月。”

“瑤人也會用蠱”高務實愕然一下。

張任道“蠱毒自古有之,直指是六狀元,見識廣博,當知道楚巫之地有許多神異之術,用蠱便是其一。而苗蠱只是其中展得最好的一支,還有不少過去的蠻荒異族都會蠱術,瑤人、僮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蠱術流傳,只是相對而言,僮人因受我漢人教化最多,蠱術遺失也最多,但瑤人卻不同,他們的蠱術遺失較少,而且神異之處並不弱於苗蠱。”

高務實聽了,不禁皺眉道“那撫臺所中之蠱,乃是八寨的瑤人所為”

張任微微搖頭,道“或許是,或許不是。”他說著,又朝那二女看去。

還是之前那位說話的女子開了口,道“蠱毒並非巫咒,不可能不見面就能種下的。”

這一點高務實倒能理解,他心裡估摸,所謂蠱蟲可能類似於某種能寄生的蟲子,既然是這樣,肯定得接觸人才行,哪能不見面就種蠱

高務實皺眉道“那這麼說來,撫臺在三四個月前,定是與下蠱之人見過面了”

張任嘆了口氣,道“按理說應當如此,只是老夫卻想不起來,那段時間老夫一直坐鎮桂林,明明沒有與瑤人有過接觸才是。”

他既然想不起來,高務實自然更沒辦法,皺眉想了想,問道“既然瑤蠱與苗蠱不同,這二位姑娘也沒法幫撫臺解開蠱毒,那撫臺畢竟是廣西巡撫,治下瑤人眾多,難道就不能徵集些能為撫臺解蠱之人前來”

張任吃力地笑了笑,道“高直指,我華夏自古便是禮儀之邦,可是你看如今大明,讀過書的人又有多少一百個裡面能有幾個那蠱術在西南各族之中便如我等的學問一樣,也不是人人皆會的,甚至他們之中會蠱術之人,比漢人中之人還要少得多,老夫又豈是那麼容易找到能解蠱之人”

高務實這才恍然,心道還好不是人人都會,要不然打起來還得了到時候寄生蟲漫天飛舞,跟蝗蟲過境一般,只怕什麼大軍都不好使,沒到地頭就全給毒死了。

張任倒彷彿有讀心術一般,只是看見高務實這面色,便露出一絲笑容,道“直指的擔憂老夫年輕時也有過,不過那是沒有必要的,因為養蠱極為麻煩,還經常失敗。據老夫瞭解,同一型別的蠱,運氣好的時候,一兩年或能煉成一蠱。運氣差的,可能好幾年下來,也全然白費力氣。聽說還有些更神異的,要花費十幾年甚至二十年的工夫,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況且,其實李瀕湖說得對,以蠱為藥者居多,害人者反而是少數。”

高務實不禁郝然一笑,心道這位張撫臺當年在偏沅地區跟苗人打交道時,想必一開始也有我這樣的擔心。

不過想想也是,蠱若真能大範圍培養,這些苗人、瑤人什麼的,哪還能一退再退、一敗再敗況且李時珍本就是湖廣人,早年也經常南下偏沅採藥,他既然說蠱是藥,肯定是有依據的。

至於他沒提蠱毒,那也很好理解,但凡大醫者,哪怕看見毒物,心裡想的都是如何將之用來行醫,也許會稍微提一句其毒性如何,可是卻絕不會去大談特談此毒物如何用來害人才是最好。

張任見高務實若有所思,等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不僅是懂用蠱的人很少,而且本撫支援將八寨地區改土歸流,哪有瑤人肯為我解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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