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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後後算起來,高務實在衛輝府耽擱了四天。
母親張氏趕到衛輝府之時,高務實連行裝都打點好了,母子二人單獨談話不超過兩炷香的時間,高務實就拜別母親率隊出發,北上往安陽去了。
本來他以為見到郭樸之後,這位東野先生可能還要耽擱一些時候,甚或乾脆臨時改變主意不肯回京。誰知道事實完全相反,高務實趕到安陽的時候,郭樸居然也已經打點好了行裝,並且一見到高務實就跟他說了一句:“你的考卷我已經看過了,寫得不錯。我知道你急著回京,又在衛輝耽誤了時候,我也沒多少東西要帶,這就走吧。”
後來在路上,高務實向他問起,才知道河南督學李元泰雖然是徐階的門生,但其實徐階是他的座師,而那一年郭樸也是同考官,恰巧是李元泰的兩位房師之一。
這麼一算,事實上李元泰與其說是徐階的門生,還不如說是郭樸的門生。只不過李元泰是嘉靖三十二年的金榜,當時徐階已是朝廷重臣,而郭樸卻還地位不彰,所以這其中的關係,瞭解得清楚的人並不多。
郭樸見高務實興致不高,知道他是什麼心思,淡淡地道:“你以為我會為你道試的事情找他說情?”
高務實搖了搖頭,答道:“那倒不是,不過老師這麼快就能看到我的考卷,想必李宗師至少應該知道我南下回新鄭之時曾來拜訪過老師,難保他不會因此有所通融。”
郭樸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對你的文章沒有信心嗎?”
“有。”高務實說完,嘆息了一聲:“要不然,學生現在就不是這副表情,而是愁容滿面,生怕千夫所指,說我科場作弊,敗壞門風了。”
“呵呵……”郭樸搖著頭笑了笑,道:“你道試的文章,不管拿給誰看,這個茂才都少不了你的,其他事想那麼多作甚?孟言君子三樂,其二便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你這生員是憑本事取來,何須多慮。”
高務實笑了笑,沒作聲,心裡暗暗盤算:我前腳道試得了案首,後腳就拜了李宗師當年的房師郭樸為師,雖說文章經得起任何人品評,但萬一有居心叵測之人非要作祟,只怕也多少是個麻煩。
郭樸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務實,我既答應肅卿收你為弟子,便將你做子侄輩看待,有些話原本我可以不說,現在卻一定要說。”
高務實微微一怔,連忙老老實實地微微躬身,道:“請老師指點。”
郭樸也不客氣,直言道:“你有奇才,非是凡物,但卻有一點,初看倒是甚好,細思卻恐非宜。”
高務實再次說道:“請老師指點。”
郭樸道:“你算計過甚。”
高務實一怔,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郭樸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初來安陽時,無論做派還是文風,皆投我所好,這是算計吧?你再來安陽時,見我行裝已備,雖然神色不變,目光中卻難免露出詫異,這說明你之前曾擔心我不肯隨你回京,說不定心裡都已經提前想好了該怎麼勸我,這也是算計吧?”
高務實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郭樸見他沒有辯解,反倒面色柔和了一些,但卻並沒有鬆口,繼續道:“更別提你在衛輝府做的這麼大一樁事……你不要以為衛輝府上下沒人看出你的心思就如何了得,你這一揮手就豪擲三十萬兩的大手筆,的確可以讓任何人不管如何懷疑你的用意,最終都無法將心中疑惑宣之於口,但你要知道,不能宣之於口,不代表他們就不明白。”
“你在這件事中,不僅算計了衛輝府計程車紳、官吏,也算計了朝廷上下萬千官員,甚至算計了全天下之人——無論是誰,都只能被迫為你叫好,對你交口稱讚!你說,這……是算計吧?”
高務實心中略有些尷尬,但想著郭樸剛才特意表示已經將自己“做子侄輩看待”,也只好點頭承認了下來,不過卻沒有認錯。
郭樸笑了笑,道:“你將來定然也是要做官的,會算計本身並非壞事,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讓自己陷入到算計之中,因為……其一,謀事在人而成事在天,再好的算計,也難保一定不出意外,唯有自身毫無破綻,方是正途;其二,你在算計別人,別人也在算計你,沒有誰敢說永遠能只做黃雀,而不會一時失算,成了螳螂。”
高務實這次倒是心中一驚,微微俯首,道:“老師教訓得是,學生知錯了。”
郭樸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這才幽幽地道:“你急著回京,大概是因為封貢之事將成吧?嗯,封貢這件事一旦完結,李石麓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肅卿升任首輔在即,你也是該早些回去,一是免得厚功薄賞,二是儘早為他看著些內廷……”
他說著,微微有些蹙眉,仔細打量了高務實一眼,很是突兀地問道:“張白圭和肅卿鬧翻了嗎?”
“呃……”高務實背問得一陣錯愕,但發現郭樸此時目光炯炯,全無此前那種中正雍和之色,而是一臉嚴肅,知道這一問不能隨意回答,腦子裡飛快地想了想,答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其實此前已經有所跡象,只是因為……嗯,眼下趙公已去,李公也將離任,恐怕太嶽相公不肯久居人下。”
“果然。”郭樸收回了那彷彿能看穿人心一般的目光,又恢復了此前淡然無爭的模樣,捻鬚道:“張白圭與你相似,少有神童之稱,十二歲那年便參加童子試,得荊州知府李士翱看中,讓他做了補府學生,無論年紀還是成績,都只比你今日略遜一籌。”
高務實先是心頭一喜,暗忖:那不是說我比張居正還牛掰?
不過轉念一想:屁啊,我是兩世為人,比什麼比?
郭樸一直暗暗觀察高務實,見他先是一喜,又馬上平靜下來,甚至還有一絲反思和羞愧之色,不禁很是滿意,笑道:“你看,似你們這等神童,都是這般不肯屈居人下,你如此,張白圭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看來你比他倒還強了一點,知道自省,他卻不然,即便是我致仕之時,他也仍然只學會了表面謙遜,內心其實一直都是‘天下捨我其誰’的,肅卿雖是名相之選,只怕張白圭也未肯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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