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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名完畢,考生入場。這時考生全都依照卷面右上方印的號數,對號入座,長條書案上每隔二尺貼一號數,各自尋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不許隨便動彈。
高務實入座之前隨意四望,發現自己可能是今年考生中年齡最小者——之一,這主要是因為考生太多,他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怕不是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參考價值不大。但他也不禁有些心裡嘀咕:早知道考生這麼多,我在京師的時候就該跟三伯商議一下,乾脆給我來個“舉神童”。
所謂“舉神童”,乃是明代獨有的規矩,屬於特設考試。意思就是說某地間或有十歲左右的兒童聰慧異常,可以由各縣、州、府正官推舉為神童參加道試。督學會對這種人特別照顧,另眼相待。
這種舉神童的小考生,哪怕其八股文文理稍差,只要放在成年考生之中仍然還算過得去,通常也會破格錄取。歷史上萬曆時大才子馮夢龍就曾以神童被推舉,十一歲即入庠當了秀才。
這舉神童之制不是杜撰,而是史實,很有可能是因為明代神童實在出得太多所導致。
明代神童之多前文已有說明,不必贅述。但其實神童不光是多,甚至有直接應試故事記錄在史的也不少。譬如嘉靖時與唐順之、王慎中齊名的才子、文武雙全的趙時春也是八股文高手。
趙時春九歲便“舉神童”,去參加道試,結果因為所作之文過於出色,督學懷疑是有人代作,便把他叫過去面試,當場出了一道《四書》中最常見的二字為題:“子曰”,叫他作破題。
趙時春應聲而出:“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
這個破題既切合孔子之身份,又將二字意義完全破出,令督學大為驚奇。但驚奇之後,督學又想再試試其才情,於是又叫他將自己的名字“趙時春”為題,來作破題。
神童不愧是神童,趙時春仍然脫口而出:“姓冠百家之首,名居四序之先。”
這就……聰明得簡直沒天理了。督學也大為折服,當即將之取中,進學當了生員。
言歸正傳,高務實此時悄悄打量了一下,發現每條長凳的最外頭,均有各縣教官一人,高踞於高凳之上進行監考。這種情況他曾聽高拱之前和他說過,此時若有人交頭接耳,監考的教官便會喝令禁止,甚至在違紀考生的試卷上蓋一朱印,以違規論。
其他如移席、換卷、丟紙、喧譁、顧盼、攙越、吟哦者,輕則扣考,重則枷示。
高務實坐好之後不久,督學李元泰便出來了,他此來是出題。這裡必須補述一下:道試的題目不止一道,而是“一考一道”。
也就是說,由於人數眾多,道試是分批次開考,而同時開考的一批則為同一考題,下一波開考的考生拿到的題目就是另一題了,這也是為了不至於導致洩題等涉嫌舞弊的情況出現。
當然,為了儘量示之以公平,前後不同批次的考題難度要大致相同,如第一批次考生的考小題,則後面的考生肯定也考小題;第一批考生考大題,後續的考生也肯定考大題;甚至第一批考生考上截題,後面的考生也必然考上截題,以此類推。
此時,仍然是由於考生眾多的緣故,考題的公佈也是兩條線並舉:一是由教官宣讀,以照顧那些近視眼;二是同時寫在牌子上,命書吏舉牌巡場,以便耳背者。
這時候天色還未大亮,考生各以所備之燭點燃放在書案上,考棚內燭光閃亮,題目也抄寫在燈牌上,由書吏差役舉著行走在東西走廊之間,讓各考生抄錄。
高務實這次的座位位置沒人給他特殊照顧了,坐了個偏僻角落,聽不太清教官的聲音,只好伸長脖子去看書吏的舉牌,卻見最近的一名書吏所舉牌子上寫著五個字:“大德不逾閒”。
高務實馬上知道,這是一道相對來說不那麼刁鑽的大題。
但大題雖然相對不如小題刁鑽,卻更考驗考生的功力、底蘊。好比此前高拱猜測郭樸出題考高務實,只會出大題而不會出小題,原因就是郭樸如果收高務實為弟子,肯定不是衝著區區一個秀才去的,他的著眼點只能是進士,而進士考試必考且只考大題。
隆萬之交這個時間段,道試考題大概是大題小題各有一半的機率,主要看督學的意思。
今天這道題“大德不逾閒”,高務實毫不陌生,乃出自《論語·子張》:“子夏曰: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可也。”
大德、小德,猶言大節、小節。閒,闌也,所以止物之出入。朱熹的《集註》中說得很明白:“言人能先立乎其大者,則小節雖或未盡合理,亦無害也。”朱熹對此題解旨的分析,貼近而盡情盡理。
而《反身錄》如此說:“論人與自處不同,觀人當觀其大節,大節苟可取,小差在所略;自處則大德固不可逾閒,小德亦豈可出入?一有出入,便是心放,細行不謹,終累大德。”
此說與朱說並不矛盾,朱說面對普通人,此說面對聖人。小節之於聖人亦不可免,況乎普通人?
意義弄明白,破題便有的放矢,高務實仍然保持著他破題極快的習慣,幾乎是第一個在草稿紙上寫下破題和承題:
“觀人者辯於其閒,當轉求諸大德矣。”
“蓋閒所以定乎其人,不逾所以定乎其閒也。綜其人之全,而規其德之大,辯閒端在此矣。”
……
道試於申時才鳴炮開門放頭牌,一般此時交卷的考生很少,有時候甚至一個也沒有,但今年河南道試第一場居然就有兩人在頭牌交卷而出。外頭等著看熱鬧的人群見考棚開門之後,由吹打歡送出一大一小兩個考生,頓時轟動了,紛紛擠上前去看。
只見那兩人沿著九龍廠而出,其中一個只有十五六歲,但身材肥胖,幾步路走下來居然有些氣喘吁吁,與大家夥兒心目中的才子形象差距有點大,讓人不禁有些失望。
轉眼再看另一人,卻是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年紀更小,看起來怕是隻有十歲左右,雖然個子不矮,但眉目之間稚氣未脫,只是神色沉靜,不類童子。
眾人正要打聽二人來歷,恰好書吏唱名,歡送二位頭牌交卷的考生,他們才知道二人來歷:那十五六歲的胖少年名叫陳勖,原籍河南府,前些年隨父改籍開封所以在開封參考;十歲左右的童生名叫高務實,籍貫新鄭,因新鄭去年改隸開封,所以也來開封參考。
眾人紛紛議論:“今年若只有這兩人敢交頭牌,只怕道案首就是他二人之一哩!”
高務實沒興趣聽他們議論,反倒是與那名叫陳勖的考生攀談了幾句,兩人雖然交流的時間不長,不過高務實感到此人學問紮實,若是考場上發揮正常,還真有可能拿下道試案首。
高務實雖然早先也沒想著一定要取這個案首,但此刻心底裡也不禁隱約有些忐忑,不過這陳勖實在太胖了些,站著和高務實說了一會兒話,居然就有些站不住的感覺,高務實只好和他別過,自己回去。
三日之後,四場道試考完。又等了五六天,榜單出來了,這次不是輪榜,而是正常榜單,道案首一欄寫得明明白白:開封府新政縣高務實。第二名也真不是別人,正是那胖少年陳勖[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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