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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如晦。
水線沿著王謝高聳的鼻樑滑落,砸在他乾涸的嘴唇上,轉瞬間消失無蹤。
他雙唇緊閉,沉重的聲音卻在道人心中響起。
“你憑什麼相信鴻鵠會給你道門許可權?”
“從他們選擇我開始,你覺得我還有選擇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青衣道人哈哈一笑,坦然道:“不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至少他們給了我一絲希望。”
“張縉雲,我也能給你一絲希望,只要你能供出這次的主謀是誰,藏在何處。”
王謝神色肅穆,“我以重慶府錦衣衛二處總旗的身份擔保,可以留你一命。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向大明律發誓。”
錦衣衛總旗是正兒八經在朝廷吏部造冊登記的官員,理所應當要受到大明律的鉗制和監管。
雖說如今的大明律不復昔日的強勢,頗有幾分‘名存實亡’的味道。
但執掌帝國三法司的法家卻是一群‘心眼極小’的人。
就算是新東林黨的官員因為違反律法而被記錄在案,他們也會不遺餘力的攻訐,甚至是死纏爛打。
哪怕是弄不死你,也要噁心死你。
所以此刻王謝以大明律擔保,可見並不是在用言語誆騙道人。
“就算你不殺我,進了那詔獄又跟死了有何區別?”
張縉雲猙獰恐怖的臉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朝聞道,夕死可矣。不聞道,立死何懼?”
“我”
王謝話語剛剛出口,就見道人突然抬手扣住長刀,脖頸一轉,用咽喉撞向刃口。
道人放開刀身,身影踉蹌搖晃,終是緩緩癱坐在地。
切開的喉管刺啦冒著血線,躥上半空,又被雨點打下,墜在道人青色的道袍上,暈開成一朵朵血色花朵。
他奮起最後一絲力氣,顫抖著從衣袖中拿出一枚機械法鈴。
“十方黃粱天,其數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度天人”
咔嚓。
法鈴被王謝一腳踩成粉碎,碾入泥土。
既然不願悔改,那就無須超度。
“老闆,張縉雲死了,還是沒有問到幕後主使的資訊。”
王謝的聲音略顯沮喪。
作為重慶府錦衣衛二處的總旗,連續兩次沒能從犯人口中逼問出有用的資訊,讓他的自尊心備受打擊。
甚至覺得自己都配不上‘縱橫’二字。
自己明明是個實誠人,為什麼甦醒的基因卻選擇讓自己成為一名縱橫從序者?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知道了。”
通訊中傳回的聲音並沒有像王謝意料之中的暴怒,反而十分平靜。
這讓王謝不由更加難受,鐵青著臉,一拳砸在身側的樹幹之上。
洪崖山,聽風閣。
鬚髮花白的老人結束通話通訊,犀利的眸光釘在金生火肥肉堆積的臉上。
“說吧,這次鴻鵠來的人是誰。”
金生火一臉侷促,抬手擦了擦額角,試探著說道:“雀系的那個叛徒,龔青鴻?”
“有他,但他還不夠資格主事。”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百戶大人。”
“不知道?那你這個風將也沒必要當了。從現在開始,我其他什麼事情都不做,帶著錦衣衛天天殺你牌系的人。今天棲霞集團廣場上死了多少百姓,你們就拿多少條命來抵償!”
“老爺子您息怒,千萬息怒。”
本就只是屁股沾著椅邊的金生火蹭的一聲站了起來,碎步走到老人身側,一臉泫然欲泣。
“老爺子您也知道啊,我們這些人都是些連‘金樓’都上不去的小角色。‘千門八將’的名頭雖然聽著響亮,但那是您不跟我們計較,不然我們早就捲鋪蓋滾蛋了。”
“這次鴻鵠的人鬧事,我和脫將當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啊。”
老人虎目微闔,輕揉著太陽穴。
“行,既然你不知道,那老夫也不逼你。這輩子就這樣吧,下輩子投胎記得別當人了。”
“老爺子!”
金生火像是被一刀捅在屁股上肥豬,肥壯的身軀哀嚎著垮了下去。
“正將!您可以去問問正將,雀系是他做主,他或許會有些訊息。”
一道森冷眸光瞥來,金生火如墜冰窟,渾身顫抖不止。
“這個時候,你還想跟老夫玩借刀殺人?”
“小人不敢,小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大義面前還是能分的清楚主次。”
金生火顫聲道:“這件事正將就算沒有參與其中,也絕對知道一些內幕!”
“爺爺,疼,我的頭好疼啊。”
男孩還未睜開眼,就已經哭出了聲。
可嚎啕了半晌,卻還是沒有聽見那道熟悉,溫柔的聲音。
更沒有感覺到那隻乾枯卻溫暖的手掌拍著自己的頭。
男孩揉把臉,把鼻涕和淚水在臉上擦成一道道黑線,這才睜開了眼睛。
一個嘈雜慌亂的世界躍入男孩的視線。
破碎的令旗、骯髒的長幡、倒塌的法臺、染血的蒲團.
還有那遍地的殘肢碎肉,以及連雨水都沖刷不乾淨,四處橫流的鮮血。
“爺爺.爺爺你在哪裡?”
男孩蜷縮在蒲團上,無助的張望。
可惜此刻除了冰冷的風雨,沒有人回應他哀切的呼喚。
唯一的陪伴,只有那把插在腰間的木頭飛劍。
“唔”
一聲悶哼從身側傳來,男孩渾身一顫,趕緊將頭埋進蒲團裡。
許久之後,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慢慢從雙腿間抬起來,悄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道友叔叔!
男孩的腦袋猛然拔起,興奮的鼻息吹出一溜鼻涕,掛在唇上。
儘管此刻的鄒四九口鼻躥血,看起來駭人無比。
可在男孩眼中,卻是那樣的親切。他屁股一撅,從蒲團上跳下來,快步跑到鄒四九身前。
“道友叔叔你看見我爺爺了嗎?
男孩怯生生的呼喚著,鄒四九卻毫無反應。
“道友叔叔你怎麼了呀,怎麼流這麼多血呀,是因為糖吃太多了嗎?爺爺不能多吃糖,會上火流鼻血的。”
男孩揪起髒兮兮的衣腳,墊著腳往鄒四九臉上擦去。
越擦越多,血色越來越濃。
可當衣角擦過鼻間,男孩卻突然看見鄒四九緊閉的眼眸似乎抖動了幾下。
“道友叔叔你醒了嗎?你果然是在裝睡!別睡了,你能帶我去找我爺爺嗎?我找不到他了。”
或許是天生大膽,也可能是思念爺爺,亦或者是冥冥之中有一個無形的聲音在指引。
男孩竟伸出雙手捧著鄒四九的腦袋,前後搖晃。
咔咔呲。
插在鄒四九顱後的線束突然炸開幾顆火花。
下一刻,鄒四九緊閉的雙眼驀然睜開,迸射出的精光將男孩一跳,驚叫一聲,摔倒在雨水之中。
“壞我法會,竊我洞天。鄒四九,我王文欽與你不死不休!”
與此同時,一個暴怒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
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晰刺耳。
“你他媽的是不是傻,我也在洞天裡,怎麼壞你法會?”
嗖!
刺耳的破空聲刺的鄒四九頭皮發麻,駭然轉眸。
只見一條白線穿雨成珠,正朝著自己刺殺而來。
“除了你,還能有誰?!”
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立在廣場之上,身上穿著一件明黃綢緞道袍,頭扎道髻,頜生長髯,氣質仙風道骨,眼神卻兇狠如狼。
正是被擠出洞天的神霞道人,王文欽。
“艹,你這麼蠢的人是怎麼晉升的道七?”
鄒四九大罵一聲,一把抱起兀自嚎啕大哭的男孩,埋頭狂奔。
可惜這裡是現實,不是洞天。
沒有了‘許可權’的幫助,他怎麼可能跑得過那把飛劍。
劍鳴陣陣,刺的鄒四九後心發疼。
就在他快速思考著怎麼保住男孩之時。忽然,有一陣狂風從身側吹過。
恍惚間,鄒四九好像感覺有人拍了自己的肩頭一下。
他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一道身影縱身躍起,身上勁裝鼓盪飄飛,如同一頭擊空的鷹隼。
那柄白色飛劍似乎被觸怒,劍柄末端的尾焰更加刺目,朝前衝去。
飛劍如蟒,鷹隼探爪。
錚!一聲鏗鏘雷音炸響空中。
霎時間,萬物齊喑,風雨噤聲。
施暴者面露駭然,逃命者懼色更深。
剎那之後,驚呼聲混合著風雨聲沖天而起,似乎在盡情宣洩剛才積聚在心中的惶恐。
身穿黑衣的武夫如一柄重劍從天而落,腳下立足之處,青磚密佈裂紋。
在他手中,握著一條還在瘋狂掙扎的‘白蟒’。
咔!
‘白蟒’分屍,飛劍折斷。
‘鷹爪’血肉翻卷,隱約可見森然白骨。
不知何時駐步的鄒四九愣了片刻,突然吐出一口帶血的濁氣,咧嘴而笑。
“別說,還真他孃的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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