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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第一次死亡是在停止呼吸的時候。

由“人”變成了“屍體”,心臟停跳,大腦宕機,靈魂消散迴歸宇宙本源。

但這時仍然有人記得你。你的朋友、同學、家人,他們會來參加你軀體的葬禮,回想起你活著的模樣、聲音、性格,將其記在心中。

你存在於他們的想象中,活生生的。

一段時間之後,你的朋友同學就會忘了你,你也就遭遇了第二次死亡。

社會記憶的死亡。

沒有人會記得你了,除了你的父母摯愛。除此之外,你只存在於一些資料庫中,躺在無數個跟你一模一樣的數字裡,等待著被讀取該寫,或是刪除。

但世間一切在時間之刃的面前都如黃油一般脆弱。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之後,資料庫得到了數次更新,而你作為無用的歷史被移入了回收站,緊接著右鍵清空。

那個時候你的父母與摯愛也經歷了第一次死亡,第二次死亡正緩緩朝他們走去。

而你已經沒人記得,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這也是人的第三次死亡。

最終的死亡,最後的結局。

瓦倫丁剛剛提出的要求就是直接跳過漫長的等待階段直接快進到第三次死亡。

讓泰拉世界上跟他有關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當然了,曾經記的瓦倫丁的那些人仍然會活著。他們只會在突然間感覺到自己遺忘了什麼,在短暫的愣神後繼續投入到工作中,過他們沒有瓦倫丁的生活。

拉斐爾和邢一凰會轉過身跟隨羅德島大部隊離開,深藍飛龍幻化成的動物會在瞬間消失,而其他那些自然生成的精靈們或許會留在核心城把這裡當做自己的新家,或許回到荒野上繼續茹毛飲血。

薇拉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哥哥”,她會在羅德島好好地長大,抱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幾本書投入到烏薩斯的新事業中。

列昂尼德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假“女婿”,這隻毒蛇會緩慢且偏執地腐蝕烏薩斯這個龐然大物,厚積薄發推翻讓他感到厭惡的貴族。

也許列昂尼德會碰見托洛茨基,在數年後又遇到了自己的女兒,一同完成這番宏偉大業。

雷蛇沒有弟弟,她是家裡的獨女。芙蘭卡只認得一個瓦伊凡人,她們的關係很好。羅德島的醫療部依然武德充沛,薩卡茲的預言正逐漸得到證實。

世界沒了瓦倫丁照樣轉,而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一切如舊,沒有人悲傷,沒有人哭泣。

“我說的要求你應該能做到吧?”

瓦倫丁坐在草地上,笑得很開心。

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即將離世的人。

指揮塔上空的烏雲散去了,太陽光撒了下來,給核心城鍍上了一層金邊。

在角徵羽眼中,這個小龍人身上披著一層純潔的光,獨一無二。

“當然能做到。”

她點點頭。

單論暴力而言,角徵羽只需要動用一點算力就能摧毀泰拉世界所存在的三維宇宙,讓這片它眼中的“窮鄉僻壤”降維或者升維。

對於擁有如此偉力的她,改寫數億低階碳基生物的記憶不過是雕蟲小技。

“我留給你的源石也應該夠讓你這麼做了吧?”

似乎是仍有擔憂,瓦倫丁又問了一句,想確認一下。

對此,角徵羽只是微微點頭。

源石……

不過是一個限制條件罷了。

想要讓一個低階文明健康成長就必須讓它自己發展,角徵羽只能充當一個安全員的角色。

因此,高階文明的東西不能讓低階文明的代理人得到太多。

一路順風順水只會起到反效果。

所以哪怕瓦倫丁不給角徵羽源石,這個要求她也會去完成的。

文明等級的壓制可沒湮滅掉角徵羽的“人性”。

“就我就放心了。”

看到溫迪戈少女的反應後瓦倫丁鬆了口氣,心中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在短暫的一生中,他內心從沒如此的充實過。

沒有遺憾。

“但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角徵羽躊躇了幾秒,還是提出了疑問。

“作為一名人類,這個死法可是最徹底,最慘痛的。”

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沒人知道。他們心中所謂“人生的意義”也不過是在感情和慾望的影響下得到的結果。

但這無數條生命心中無數個意義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世界上留下自己存在過的證明。

最好的辦法就是結婚生子。

你的血脈會一代一代地延續下去,永遠存在於世界上,直到人類滅亡。

所以哪怕是經歷了第三次死亡,人在某種意義上還是“活著”的。

活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但是瓦倫丁……

他還是個處男,剛談了戀愛,連女朋友的手都沒牽幾次就要離開了。

這世界也沒有他的血脈。

一旦角徵羽那麼做了,瓦倫丁這個人就會真·真·正·正地死亡,一丁點存在過的痕跡都沒留下。

……

當角徵羽把自己的看法說給瓦倫丁聽時,她得到的卻只是幾聲輕笑。

銀髮的小龍人坐在草地上微笑著,不久前被扯掉的植物們再次纏繞上了他的身體,緩緩向上爬著,在他的雙角上長出了嫩葉和花。

一些動物從包圍住草地的森林中出現,慢慢地走到了它們的主人身旁,簇擁著瓦倫丁和角徵羽,似乎在等待某一刻的到來。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能扯一大堆理由告訴你我仍活在世上的證明。”

一隻小鹿趴在了瓦倫丁的面前,男孩伸手輕輕撫摸著它的毛髮和耳朵,語氣輕鬆。

“比如只要拉斐爾和邢一凰還活著那我就還活著因為她們是我所愛之人之類的。”

“我愛她們。只要她們仍活著,那我的愛就不會消失,一直存在於泰拉大地之上。”

如此唯心主義的解釋角徵羽自然是不認同的。她微微搖頭,撅起嘴唇。

一隻鳥兒受到了驚嚇從溫迪戈少女頭頂的角上飛起,在半空中盤旋了幾秒落到了瓦倫丁的腦袋上。

瓦倫丁嘴角微翹,手心中抽出了幾縷嫩芽,餵給了身前的小鹿。

“啊……我終於可以沒有心理負擔地說出這個字了。”

“感覺還挺舒服的。”

愛,一個無比普通卻對瓦倫丁有著非凡意義的字。

來到泰拉世界後,瓦倫丁感受到的愛基本上來自於拉斐爾和邢一凰這兩個姑娘。他也曾想過回應,卻因為對自己能否負擔起責任的懷疑導致一直憋在心裡,從未正面回應過。

直到不久前,瓦倫丁從指揮塔頂端跳下來的那一刻。

而真正讓他放下心理負擔的,是剛剛提出來的要求。

“你跟你的同類太不一樣了。”

角徵羽回想起了她當初搜尋合適靈魂的那一刻。

陳月能夠脫穎而出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的死亡時間和明日方舟手遊玩家的身份,而他的性格則是給了角徵羽一個意外驚喜。

雖然看起來有些缺陷,但擁有這種性格的人經過補全,刻意引導之後,將是最完美的代理人。

文明升級的前提是統一,而統一的前提是需要足夠先進的社會制度和個人素質。

這就是烏托邦,最適合提升文明等級的形態。

而烏托邦又不可能存在,這彷彿就陷入了一個死迴圈。

不過這個迴圈是有解的,答案就是鐵腕統治者。

既然文明不願主動凝聚,那就用外力幫它凝聚。

……

“這種性格太容易走偏了,基本沒機會完美髮揮出來。”

只有在亂世中,有人引導才能完成最終的進化。

“那,我在泰拉世界生活的這兩年,算是把自己的性格……‘發揮’出來了嗎?”

瓦倫丁不明白角徵羽說的那句“容易走偏難發揮”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現在也不想明白了。

還是這個神級造物對自己的評價比較重要。

反正都要沒了,對吧?

“挺不錯的。”

角徵羽沒具體說明,只是出了個大概的評價。

不過這也足夠讓瓦倫丁滿足了。

“既然如此,我也該閉眼了。”

男孩點點頭,轉動視角看向遠處的指揮塔。

這次他不會再移開視線了。

也就是在這時,角徵羽才發現源石結晶已經蔓延到了瓦倫丁的脖頸位置了。再過一會他就會徹底變成一座雕像。

“孩子們離我遠一點,別感染了礦石病。”

他沒有動作,只是掃了眼面前的動物們,聲音沙啞。

源石結晶開始侵佔瓦倫丁的內部器官。

“還有,記得把拉斐爾的魂還給她。”

“那些武器的話最好也能還給她,不讓她感覺到什麼異樣就更好了。如果不行的話,你就帶走吧。”

“不過‘斑蝰蛇’手槍你得留給拉斐爾,那可是我送給這姐姐的生日禮物。”

黑色的惡魔之手托住了瓦倫丁的下巴,似乎下一秒就要勾走他的魂魄。但即便如此這個男孩依然能夠說話,也許是源石這個惡魔最後的善良。

“放心,我會給她的。”

角徵羽應下了這個要求。

“還有……咳!”

“如果可以的話……”

他的時間只剩下最後幾秒了。

“幫我對一凰說句對不起。”

伴隨著最後一個音節的落下,瓦倫丁的生命也走到了終點。暗橙色的惡魔抱住了瓦倫丁,將他帶往另一個世界。

一具栩栩如生的源石雕像坐在角徵羽身旁的草地上,眼睛看向遠處的指揮塔,眼角似乎還流著淚。

動物們的低鳴聲在草地上回響,角徵羽聽得出來裡面的悲傷。

它們的主人犧牲了,離開了泰拉世界。

不會……

“呵。”

一聲輕笑如利劍般刺破了草地上瀰漫著的悲愴。那些動物停止了低鳴,顫抖著身體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森林中央,消失在了綠色海洋中。

角徵羽身上呆萌的氣質消失了,她在瓦倫丁死亡的瞬間又變成了那個一掌擊破世界極致罪惡的魔女。

詭魅,妖嬈。

“這世界壞人那麼多,你怎麼能這麼快就死了呢?”

“那些話還是得你親口告訴她們啊,瓦倫丁。”

她輕輕撫摸著眼前的源石雕像,眼眸中閃耀著妖異的光。

“這趟旅程結束之後你就能步入正軌了。”

“摧毀腐朽大廈的也許是死亡,但塑造新世界的……”

“只能是生機。”

一股龐大的氣勢自她身上散發出去,瞬間就接管了森林中動物們的理智。阻擋在拉斐爾與邢一凰面前的動物讓開了道路,帶領著女孩們走向中央。

而等待著她們的,是一段全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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