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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齊國公一個京營總兵官的職位,還讓其兼了北鎮撫司錦衣衛的職務,皇上到底想要作甚麼?”
京城,禮部主事姜曰廣的府邸。
這位遊離於東林黨和楚黨之間的姜家大才,在自家府中宴請回京述職的蒲州知縣孫傳庭。
兩人好友,年餘未見,自然有聊不完的家國大事,胸中志氣。
兩人對坐飲酒,姜曰廣望著對面的好友,孫傳庭身子消瘦,臉頰凹陷,一雙駿黑的眸子更加深邃,一眼望去,隱去了鋒芒,盡是睿智。
燒酒微微冒著熱氣,爐火透過泥黃爐子,將熱氣傳導過去,聞之酒蟲大動。
“皇上的心思,我等自然不知,但是以當今齊國公的地位,”孫傳庭嘿嘿一笑,露出一抹嘲弄:“絕對犯不上和幾個小小東林朝官過不去,甚至動手殺人的。”
這幾日,京中盛傳皇帝已經開始對齊國公著手打壓,雖然沒有實質性的動作和旨意,但是派其前往東林老巢這可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政治訊號。
利用東林黨,維持朝堂平衡,乃是朱家皇帝慣用的手段。
“今日便是齊國公出發的日子,唉,如此人物,也免不了被皇權所捉弄啊!”姜曰廣看起來頗有些感嘆,從爐子上拎起酒壺,起身給孫傳庭斟滿:“倒是你在蒲州一年,遠離了朝堂,也可以遠離皇權,不被那攝人的恐懼所籠罩。”
“蒲州是個好地方,”孫傳庭沒有接姜曰廣的話,只是淡淡道:“但是在山陝西地區,齊國公的影響力也有些不同尋常。”
“嗯,”姜曰廣一愣:“怎麼說?”
“山西八大行商,都是齊國公的門人,領頭的范家,更是傾家蕩產支援齊國公伐金,現如今,整個山陝,齊國公四海商行的分號旗幟,無人不知賑災、剿匪、籌糧、收稅、徭役等等諸多事情,不打著齊國公的名號,想做事?”
孫傳庭搖了搖頭:“舉步維艱。”
“這麼說來,皇上打壓齊國公,也是理所應當了,”姜曰廣有些後知後覺。
孫傳庭以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圈:“山陝在此,”
而後手指向北:“北上科爾沁。”
而後再向東:“東至遼東。”
手指猛地向南:“京畿東北部,至膠東一代。”
最後,手指在中間點了一個點:“這裡是京師。”
姜曰廣目光落下,只見一個巨大的圓圈,赫然已經將京城團團包圍了。
“倘若你坐金鑾殿,看到這副圖景,你不心慌?”孫傳庭微微一笑。
噠噠噠!!!
手指重重點在桌子上:“傳言乾清宮內燈火徹夜通明,一方面是遼東大捷,一方面是帝心難安啊!”
呼呼
重重的將胸口的濁氣撥出,姜曰廣的腦門上都冒出一層薄薄的細汗:“這難怪啊。”
“但還是那句話,皇上何必要給齊國公京營總兵和錦衣衛的差事,直接繳了兵權,收了權柄,讓其做一富貴王爺不好嗎?”姜曰廣皺起眉頭問道。
“遼東秦二寶,那可是齊國公的心腹中的心腹,遼東數十萬大軍,伱覺得他們是認得高高在上,從不見其人的皇上,還是認得親自衝鋒,帶領他們取得一場又一場勝利的齊國公?”
孫傳庭在山陝時候,也有領兵的經歷,自然也懂得那些軍漢們的心思。
“向來做事,講究一個師出有名,也講究一個事急從緩,看著吧,江浙一趟歸來,齊國公必然閒居.”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孫傳庭看起來胸有成竹。
“一方蟄伏,另一方即起勢,你是說東林的機會來了?”聽到孫傳庭的話,姜曰廣眸中放光,激動的雙手都有些顫抖。
“現在朝廷中沒有人能牽制齊國公,只有從南方找援手了,能有誰呢?”孫傳庭眸子微眯,望著天空飛鳥:“只有那左遺之,無他,天生相剋罷了!”
“如此說來,孫兄的機會也來了,朝廷才是你施展抱負的地方!蝸居小小蒲州城,太委屈你了!”姜曰廣端起酒杯,遙遙向著孫傳庭一敬:“願你我兄弟,共展才華,共登殿閣!”
“請!”孫傳庭微微點頭,端起酒杯同樣是一飲而盡。
對於王琦其人,孫傳庭是欽佩的,但是文武關係上,從自身的發展來看,孫傳庭和王琦是天然對立的,就算是那袁崇煥,不也是被王琦所打壓,在遼東大捷上,功勞遠遠不如其他武官。
沒辦法,出身和屁股決定了態度。
兩人正說話間,外院管家走了進來。
“大人,內宮司禮監的摺子,要您立刻前往順天府,有差事要辦.”管家將摺子躬身遞給姜曰廣,而後緩緩退走。
“司禮監的摺子?”看著手裡的明黃色摺子,姜曰廣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一個戶部主事,怎麼還能喝司禮監,和順天府扯上關係?
“先看看吧,”一旁的孫傳庭見狀,放下酒杯,提醒姜曰廣大開摺子看看內容。
經過好友提醒,愣在那裡的姜曰廣才慌忙拆開手裡的摺子,低頭看去。
不多時,在孫傳庭的眼中,姜曰廣的眉頭已經是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了。
“居之,是何要緊事?”孫傳庭輕輕喚了一聲。
啪嗒一聲,姜曰廣將摺子,仍在桌子上,苦澀一笑:“方才還說登臨殿閣,這下好了,要去刀山火海一趟了。”
取過摺子,孫傳庭定眼看去。
原來,司禮監奉了皇上的旨意,要選人將四位東林朝官的家眷遺孀,護送回原籍,順帶將屍首也帶回去,畢竟,當世人皆講究一個落葉歸根。
而順天府這邊沒有合適的人手,正好姜曰廣是江西人,也是四位東林朝官的同鄉,亦在東林文人中頗有佳名,讓其代為護送,最是合適不過。
“嘶”孫傳庭將摺子扣上,不知為何,心頭升起一陣陣陰霾。
“伯雅,你也覺得我不該摻和此事吧?”姜曰廣哀嘆一聲:“這不是明擺著和齊國公唱對臺戲?”
何止?
孫傳庭有些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好友:這一去,怕是要深陷旋渦啊!
————
王琦是臘月出頭離京的,走得快的話,估計臘月中旬能抵達南京城,若慢點,臘月底能到。
海蘭珠快要生子,王琦不想錯過這個成為父親的時候,所以早去早回,才是正理。
一出京,便帶領百餘護衛一路疾馳,晚間時候已經抵達五里外的河間府。
河間知府尚水成對於王琦的到來,惶恐中帶著小心,這位聲名在外的國公爺,聽說脾氣可不好,在出城迎接之後,本來想要設宴款待一番,但是在王琦不耐煩的神色中只能作罷,晚上還想安排城中姿色最佳的伶人伺候,卻被趕了出來,只能惺惺作罷。
“大人,今天出城時候得到的訊息,司禮監已經安排了一名叫姜曰廣的戶部主事,護送四個東林朝官的家眷遺孀,抬棺回鄉,”王守信肅立在王琦面前不遠處,等待著自家大人的命令。
“確定是司禮監的安排?”王琦手中拿著南京城六部及留守太監的名單,以及詳細的介紹書冊。
“回大人的話,是順天府傳來的訊息,溫嶺親自派人送抵,”王守信確認了一句。
“皇上想要趕盡殺絕?”王琦將手中書冊放下,而後緩緩起身:“還是想要逼我徹底和東林翻臉?”
王守信低著頭,沒有說話,只等待王琦的動作和指令。
“吩咐丁福,帶上幾個得力的手下,跟著姜曰廣一路回往江西,一有訊息立回報與我!”王琦思慮半晌,扭過頭吩咐了一句。
“明白!”王守信回了一句。
丁福是在遼東大戰中嶄露頭角的,也是被王守信親自從軍中挖來了,不論是心性還是手段,亦或者年紀,都是絕佳的苗子。
“對了,”王琦坐回椅子上:“日本浪人那裡有訊息了嗎?”
日本浪人出現在赫圖阿拉一代,讓王琦有些疑惑,這個時候的日本應該是幕府全盛時期,不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苟延殘喘,跑到更北方的白山黑水間做什麼?
遼東是王琦的基本盤,無論如何,他都不允許有任何預料之外的情況發生。
雖然他自信曹文詔會將赫圖阿拉平定,但是這些人的根底,還是要摸清楚為好。
“登州府傳回來的訊息,應當是被我海上水師,還有朝鮮部隊聯合絞殺,向北逃到赫圖阿拉一一帶和建州短暫聯合起來的亡命徒,或者說是倭寇。”王琦佈置的情報網,或者說從山陝到膠東的影響力,已經足夠他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想要的情報:“戰鬥力頗為強悍,亡命徒,軍隊絞殺反而不利,其行動迅速和又飄忽,不好剿滅。”
“先讓曹文詔儘快平定赫圖阿拉的戰火吧,而後騰出手,再收拾這些宵小,”王琦背靠著椅子上,緩聲道。
“屬下明白.”
此時此刻,數千裡之遙,湖州,信王府。
閉門謝客數月的信王朱由檢看起來頗有些憔悴,臉色蒼白,身子看起來更加的瘦弱。
燈火掩映下,其深陷的眸子更顯陰鶩。
長時間生活在恐懼和妄想之中,任何人都會憔悴不堪,心理逐漸的扭曲,變態,更何況朱由檢面對的這世上最為權勢滔天的兩個人——皇兄朱由校,齊國公王琦。
“殿下,王琦已經出發,預計中旬時候抵達南京城,”朱由校面前不遠處,一個身影隱沒在黑暗中,聲音沉悶帶著怪異的強調,聞之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左遺之和楊文孺那邊,有什麼訊息傳回來?”信王殿下身子蜷縮在椅子上,好似整個人都被椅子包裹了起來,瘦弱,病態,帶著一絲的陰森。
“他們打算在太湖畔擺擂臺,和王琦論戰三天三夜,以求以理服人,透過道學方法,在學統方面,將王琦完完全全的擊敗,以求消除其威勢上的影響力,”陰影中的男子說話時候,語氣中帶了一絲的嘲弄。
好似不屑於楊漣和左光斗的行為,覺得文人異想天開罷了。
堂堂齊國公,如果不想和你在道學上比較?你還能用強不成?
簡直痴人說夢,小兒心態。
“你打算如何做?”信王的語氣一直沒有波動,只有唸叨王琦兩個字的時候,語氣會突然家中一絲,還夾雜著恐懼。
“在其抵達南京城之間,襲殺之.”陰影中男子的語氣,終於是帶了一絲興奮。
彷彿襲殺王琦,乃是其人生濃墨重彩的一筆。
“事成之後,黃金一萬兩,從此以後,本王再也不會見到你了吧?”信王抬起眼簾,望著男子。
“自然,”男子點了點頭。
“等你的好訊息.”
朱由檢的話音剛落,男子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嘎吱吱,朱由檢的身子緩緩從椅子上站起,手指關節因為使勁而顯得異常凸起:“無論如何,現在的情形已經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了.不能將所有的寶都壓在左光斗和楊漣身上,劉一璟和韓爌已經死的夠憋屈和無能,本王不能再如此被動的等待機會了。”
緩緩走到窗戶前,朱由檢的鼻端湊到窗欞上,微微嗅著窗外的空氣。
自從被王琦逼著遠離京城,窩在著偏僻的湖州府,窩在著太湖河畔,朱由檢知道,只要王琦一日不死,那麼自己的命運就終究捏在別人的手掌中。
微微一動,便可以致自己於死地。
王琦必須死!
只要此次王琦死在南京城,那麼北京絕對會掀起軒然大波,東林會逆勢而起,而我那愚蠢的皇兄啊,沒有了王琦,你就會發現,朝局瞬間便會分崩離析,所有原來偃旗息鼓的派別和道統便會死灰復燃,而這個時候,便是本王的機會。
手指摸上窗臺,朱由檢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登上那夢寐以求的寶座的場景。
這一天,不會太久了。
絕對不會太久了。
總有一天,我會主宰所有人的命運!
轟隆隆隆,遠處悶雷響起,冬日裡,湖州的天氣依舊是沉悶,溼寒。
彷彿朱由檢的心思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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