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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琦本對大明的京營部隊沒有任何的期待。
當初王化貞和熊廷弼在遼東的爭端,其中一條,便是要呼叫京營補充遼東兵力,但是熊廷弼認為京營不堪重任,且耗費餉銀,強烈反對,後來朝廷入場干預,此事不了了之了。
畢竟正德朝時候,武宗從京營抽調的外四家在蒙古戰場也是多立功勳,相較於早已不營軍務的老家選鋒營,那時候外四家的戰力是大大的增強,後來經歷嘉靖,又罷了外四家,重新恢復永樂舊制,以三大營為主,當是時,京營主要歸屬於內監統屬,缺好餉銀以及將屬,並沒有阻止其腐朽下去,到了萬曆時期,雖有張居正稍有振作,但是長期來看京營仍舊越發衰敗,上官貪墨,營屬下官殘暴不仁,低階別的官吏除了趨附於上官,便是出逃兵籍,成為了兵匪或是脫籍賤民,只能危害更底層的百姓。
如今,天啟朝的京營,大多數更是殘廢中的殘廢,無能中的無能。
三個月前,就是遼東戰事焦灼的時候,為了加強京畿一帶的防務,天啟皇帝曾經下令,讓兵部衙門從京營挑選一萬餘精悍兵卒,由兵部衙門以及五軍都督府操練,司禮監內監為總督。
初時有模有樣,但是後來王琦橫空出世,一舉粉碎了後金進佔遼河的企圖,京畿團練便也慢慢停下了。
如今,王琦站在西山校場,望著不遠處五千餘兵卒,默默無言。
“琅國公,這已經是整個三大營,最為精銳的部隊了,”孫承宗陪著王琦來到校場,無奈道:“這還是兵部和戶部以及五軍都督府共同下令籌備的,不然,五千人都沒有.”
“空餉?”王琦扭頭看向鬍子花白的孫承宗。
“一部分,不全是,”孫成搖了搖頭,末了補充道:“就算是洪武時期,兵籍也是太賤,永樂更甚,歷二百五十餘年,能夠募兵堪堪彌補衛所制所欠兵員缺額,才使得朝廷步履蹣跚,向前走著”
“當然了,琅國公麾下那遼東精銳之師,當不在老夫所言之列,”孫承宗人老成精,望著王琦默道:“不過,遼東私兵氾濫,朝廷也是有所耳聞,若不是後金未滅,咳咳咳咳.”
王琦聞言笑了笑:“多謝孫大人提醒。”
“去點將臺吧,”孫承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王琦一點頭,並排而走。
不多時,點將臺下,三位武官模樣的指揮使官對著王琦躬身一拜:
“末將拜見大人!”
“三位大人請起,”王琦點了點頭,這邊是要隨著自己前往薊州府的三個指揮使,也是三大營中挑選出來的都統以下最高官階的武官了。
而三個武官身後,還站著一個手持拂塵的太監:“咱家李若愚,拜見琅國公,拜見孫大人!”
李若愚,司禮監秉筆隨堂太監,魏忠賢專用筆桿之一,也是後世流傳頗廣的《酌中志》的作者,此人爭議最大的地方,是奸是忠,終無定論,到底是被魏忠賢所欺而蒙冤,亦或者為求活命,寫酌中志以投靠東林?最為後世讀書人所爭論
不過,這些事情,王琦現在顧不上思考,也沒有興趣。
望著這位魏忠賢的狗腿太監,也是三大營監察中官,王琦笑道:“李公公,今日也來督軍?”
“琅國公哪裡的話,整個大明朝,誰有資格當琅國公的督軍?那豈不是和天上武曲過不去?咱家是奉了司禮監提督魏公公之命,前來為大人稍一句話,”李若愚看起來紅光滿臉,一臉的笑意,顯然在司禮監中風生水起,端是威風八面。
聽到司禮監給王琦帶話,三位指揮使以及兵部尚書孫承宗盡皆識趣的退走一邊,謹防瓜田李下之嫌。
而王琦則是眯起眼睛,默默望著李若愚,司禮監來傳話,那就是皇上的意思.這個時候,朱由校的心思又開始活泛起來了?
明朝十六帝,滿打滿算,太祖、成祖之後,皆是心思不定之輩!
“定京畿而後才能鎮四方,京畿若定,則天下安,請琅國公務必犁庭掃穴,全力平滅亂民之災,以定軍心,”李若愚說的話,不算是口諭,頂多是魏忠賢轉述的天啟皇帝的話,然後派人說給王琦聽。
不過這是什麼意思呢?
京畿定而四方安?
“昨日退朝之後,聖上已經密令遼東經略熊廷弼,近期著手準備,光復瀋陽了.”李若愚上前兩步,靠近王琦:“魏公公的意思,若是熊廷弼力有不逮,請琅國公早做準備!”
王琦的眸子驟然一冷:“回去告訴你家提督,有話,讓他自己和我說來!”
示好?
一介家奴,他夠資格嗎?
去不去遼東是自己的事情,一個閹黨,也配派人給自己傳話?
王琦言罷,也不理會呆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的李若愚,直接轉身去往點將臺走去。
而此時,孫承宗等人也已經將兵卒整飭,等王琦點將,隨時可以出發。
“斬三牲,祭武聖,抬帥旗!”禮儀官立於臺上,對著校場上的小吏下達著命令。
整個校場,五千餘兵卒默默站定,等待著傳說中的琅國公為他們下達命令。
“本將昨日才接了旨意,讓我挑選京營精銳,趕赴薊州,平定民亂.”王琦走上兩步,望著臺下兵卒,朗聲道:“我當時對兵部尚書孫大人言,我向來領的是遼東兵,甲冑齊整,兵戈鋒銳,斬殺後金八旗如同砍瓜切菜!至於京營?嘖嘖嘖.”
王琦的臉色帶著一抹遺憾:“向來上不得檯面!”
臺下的五千餘人皆是孫承宗和三大指揮使精心挑選出來的,有的是一些心氣,也有的是對家國的感念,聽到王琦的貶低之語,一時間皆是眉頭皺起,心中火焰洶洶:就算是琅國公,也不能如此眼光看人低吧?
而孫承宗和三大指揮使皆是互看一眼,眸中有些擔心琅國公這是做什麼?刺激到這些軍漢,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臺下,還未離去的李若愚也是冷笑連連,這王琦心高氣傲,別還沒有出西山大營,便使得將官離心,相互猜忌了。
畢竟,除去吃空餉的,整個京營也有近八萬人,從八萬人中精心挑出的五千人馬,也算是精銳了。
“但是方才,兵部尚書孫大人告訴我說,這五千人,老夫向你保證,精銳中的精銳,不比你那遼東鐵騎差了!”王琦面帶笑意,沒有理會臺下的嗡嗡議論聲,繼續道:“我說,信其言,不如觀其行,是否精銳,前往薊州府,一試便知!”
“吾等軍人,空耗老泉林邊,乃是莫大恥辱!當生死沙場,飲敵熱血,”王琦按下手中長刀,厲聲喝道:“伱等願意嗎?”
“嚴習武願意!”
“龐永莊願隨大人!”
“田進安願為大人效力!”
三三兩兩的回答聲,雖然少,但是帶著堅定,以及自信。
高臺上,王守信已經帶著人,在記錄著這些人的名字——豪傑向來軍中有,許是空耗老泉中。
這些人中,也許就有日後能夠統領一方的將帥。
“隨某出征,得勝返還者,階升一等,每人賞銀一百兩,”王琦繼續開著價碼:“還有人願意嗎?”
“吾等願意!”近乎於半數的兵卒開始開口,大量的兵卒開始揮舞著手中的兵戈:“為大人效命!”
“亂民只是小菜,如果你等真是精銳,不久的將來,後金滅國之戰,爾等亦可前往!殺建奴,斬八旗,碾滅赫圖阿拉!國史留名,封官進爵!”王琦大手一揮,將腰間長劍拔出,斜指高天:“青山埋忠骨,馬革裹屍還!”
“為大人效死!”
“吾等願意追隨大人!”
一旁的的孫承宗已經傻眼,倒不是心疼王琦隨手丟出去數十萬兩銀子,而是被其短時間內整合人心的方式震驚到了。
連同不遠處李若愚,張著嘴巴,無聲的表達著訝然:這王琦,端是會玩弄人心。
軍漢們,向來最是剛直,也最是易受煽動。
三兩句話,這王琦便是摸透了三大營的將兵,也使得人心皆向,如臂使指。
“一刻鐘之後,大軍出發!”點將臺上,王琦轉身,對著三大指揮使道:“爭取今晚時候,抵達三和縣,那裡距離薊州府不遠,是救援還是圍城,視情況而定!”
“只有一點,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薊州府一兵一卒!”王琦盯著三人,語氣沉肅,帶著威勢以及殺氣。
“末將等遵命!”三大指揮使盡皆躬身領命。
————
當京營大軍整裝待發時候,數百里之外的薊州府,已經是殺聲震天,哭嚎遍野了。
高大的薊州府城牆,已經被數以萬計的難民從內部開始攻破,韓爌所帶來的一千餘京營人馬,根本無力抵抗數萬餘難民的內外進攻,其中還有白蓮教首的指揮以及教眾的捨命衝殺。
白蓮教義:以火焚身,彌勒降世。
死便死了,重生為未來佛主,豈不美哉?
所以,當守軍手持兵刃一刀攮進白蓮教眾的腹部時候,迎接他們的,不是哀嚎和痛苦,而是因為即將昇天而帶來的顫慄和歡愉。
這種詭異至極的場面,讓京營統領童石清為首的將官們心膽俱裂。
誰敢和這群瘋子搏命啊?
趕緊跑路吧!
隨著薊州府外城的陷落,大量的守城兵卒開始逃跑,僅僅一天時間,薊州府陷落。
城中的百姓根本沒有想到會有城破這個結果,幾乎沒有人準備逃離,所以近萬無辜百姓,被困在城中.
而原本是前來救援的韓爌沒有來得及跑走,卻被亂民逮個正著,與徐光啟一起,被亂民押著,關進了陰暗地牢之中。
“子先啊,”身上官袍已經被拔掉,穿著白襯的韓爌靠坐在地牢陰暗潮溼的牆邊,屁股下面墊著些乾燥草蓆,一臉的生無可戀:“此戰,非我之罪,而是手中之兵不足,不然必然讓宵小梟首,讓賊人斃命”
亂民破城,韓爌已經是身敗名裂,此役之後,就算是活著,也沒有臉面在京城待下去了。
“朝廷應該已經收到了訊息,京營部隊,應該已經出發了,”徐光啟端坐在韓爌對面,閉著眼睛,好似在思考著什麼。
原本生無可戀的韓爌聞言,好似想到了什麼,眼睛猛地一睜,看向徐光啟:“子先,你說朝廷會派誰來救援薊州府?”
“朝中知兵者就那麼幾位,一個巴掌便可以數的過來,”徐光啟半睜著眸子,看向韓爌:“若是挑一個最為令人信重的,那非琅國公莫屬了。”
“韓某寧願去死,都不願意被那王琦所救!”韓爌坐直了身子,臉色已經陰了下來:“事關文人體面,怎麼能被武夫比了下去!”
“王琦二十歲的國公爺,又是當朝首屈一指的將才,你等東林不與其合作,共御閹黨,匡扶社稷,反而處處與其為難,何苦來哉?”徐光啟搖了搖頭,實在是想不明白。
“武人擅權!”韓爌聞言眸子一定:“從科爾沁草擬聖旨便可得出結論,王琦此子,野心太大,又以無雙將才稱名,如果不加以制衡,則天下無人可治之,此局面,比之閹黨,更加可怕!”
好似是怕徐光啟聽不明白,韓爌又補充了一句:“畢竟閹黨是依附於皇權,本質上還只是疥癩之患,王琦則是心腹大患!”
“遼東未定,皇上要用他.以此來看,要扳倒王琦,三年之內,不可能!”徐光啟搖了搖頭:“不過三年之後其為皇親國戚,恐怕皇上也會開始考慮削減其權柄了,你東林何必急於一時呢?”
“依你之言,那要言官何用?吾等文人何用?”韓爌低沉著聲音,對著徐光啟道:“天子不過中人之姿,若非天家血脈,豈能為人主?必然需要我等匡扶,而王琦便是擋在路上的絆腳石!”
徐光啟半晌沒有回答,韓爌之驚人言論,讓其沒有辦法回答,萬一被濺一身血就不好了。
畢竟當年高拱一句: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短短七天之後就被逼迫下野。
如今韓爌來一句:天子不過中人之姿,若非天家血脈,豈能為人主?
這話傳出去,朝廷上必然要掀起血雨腥風。
末了,徐光啟看向牆邊的韓爌,看樣子已經假寐,只能默道:希望此次薊州府百姓能躲過災殃。
黑暗中,韓爌只能報以喟然一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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