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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午時了。

蓉姨娘一個被鎮壓多年的魂魄在陽間待太久,容易魂飛魄散。思及此,傅嬌將蓉姨娘先行送回八角井中,只是她將八角井的鎮壓符給破壞了,用血沉砂畫了道蘊養魂魄的符籙,讓蓉姨娘待得更舒坦一些。

趙灝耽擱了這麼久,也該回廣平王府了。

他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雁姬的方向,見傅嬌沒有將人還給他的意思,悶悶不樂的離開。

雁姬看著他的背影,到底是沒說什麼,重新坐回玉蓉院的房梁。

“哥哥,你怎麼看?”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兄妹兩才好好的談及此事。

傅如鏑擰著英挺的劍眉,只關心她的想法,“不管是綁架案還是蓉姨娘,都與你相關。你想我怎麼做?”

傅嬌微微一笑,“我覺得綁架案陳姨娘是被推出來頂罪的,背後謀害我的,另有其人。我不想讓那個人逍遙法外,也不想讓我孃親含冤而死。這個傅家,誰想要我們娘倆的命,打破砂鍋也要問到底。”

傅如鏑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定定的看著傅嬌,語氣仍舊是淡淡的,卻讓傅嬌莫名放心,“不管你是什麼選擇,我都會幫你。”

竭盡所能的幫她。

“哥哥,雖然我母親許多事記不清了,但我覺得,突破口肯定在陸姨娘身上。”

傅嬌摸著下巴給出結論。

傅如鏑也是這樣想的。他沉吟片刻,說:“我給薛捕頭知會一聲,透過她來提審陸姨娘。”

陸姨娘在家中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

她沒有風情,也沒有強大的背景,在家裡好像什麼都與她無關。偏偏這麼一個佛系的人捲入了傅嬌的事情,她越想越不對勁兒,“先不要打草驚蛇,容我去探一探她的口風。”

“好,都依你。”

他頓了頓,又看向門窗全都關緊緊的耳房,“那蓉姨娘……”

“她的魂魄我好好蘊養著,一時半會兒沒事。此間事了,我就開啟鬼門,讓母親投胎去。”

陰魂逗留人間始終不是好事。

對於死去的人來說,輪迴轉世才是最好的選擇。

傅嬌的語氣很平靜。

這讓傅如鏑內心頗為意外。

他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刮目相看地稱讚:“原本我還擔心你看見蓉姨娘,會情緒崩潰,沒想到你處理的很好。”

傅如鏑本意是覺得傅嬌長大了,不如他設想的那般脆弱,但聽在傅嬌耳朵裡她瞬間毛骨悚然。畢竟她是個冒牌貨,蓉姨娘真正的女兒早已被綁匪害死了。所以,不管陳姨娘是被拖出來頂罪還是其他原因,傅嬌借用原主的殼子,就一定會為原主伸冤討回公道。

“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冷漠了?”

傅嬌惴惴不安地問。

難道傅如鏑會看出什麼嗎……

少女低著頭,垂下的長長眼睫捲翹地在眼下投下一片陰翳。她平日裡總是那麼惹人注目活潑明媚,但這會兒因為一句話,莫名顯得不安可憐,柔弱和無助讓人心疼,不自主地想要保護。

傅如鏑瞬間慌了神,他只得輕聲道:“我沒有這樣覺得。傅嬌,你成長了,我很欣慰。”

這樣,即便傅嬌以後離開傅家,離開他……他也不會再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

一聽不是懷疑自己,傅嬌立馬鬆了口氣。

“你不用擔心我啊哥哥。”

她抬起水靈靈的眼眸,望著傅如鏑的眼神專注而認真,甚至傅如鏑都不敢繼續與她對視下去。

這一刻,他又窘迫地想起了那個曖昧的夜晚。

在玉蓉院裡,情不自禁地撫過傅嬌柔嫩滑膩白皙的臉蛋。

傅如鏑生澀地移開目光,舉步道:“我回衙門了,先將陳姨娘的卷宗歸攏一下。後續有什麼事,只管來衙門找我。”

“哥哥!”

傅嬌叫住他匆忙的步伐,“你晚上不回來嗎?”

“……不了。”

傅如鏑怎麼再敢和她同住屋簷下。光是想想,都心跳飛快無法靜心。

傅嬌蹙眉。

她不悅地嘟噥:“你不回來住,我也不想住在這裡。住在傅家一點兒也不好,沒有和你在衙門住的自在。”

到處都是眼睛盯著她。

如果不是蓉姨娘的魂魄還在這裡,她是一天都不想在這裡待了。

傅如鏑聽見這話,心頭又是一跳。

他沒有說什麼,甚至忍住了像從前那樣摸摸她頭頂的動作,輕輕“嗯”了一聲。

傅嬌並未察覺傅如鏑的情緒。

她只當傅如鏑忙著去衙門。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傅嬌沒有第一時間去找陸姨娘對峙。

她算了一卦,發現今晚有難得一見的冷月。於是轉身回房,用最後一點兒血沉砂,畫了一張珍貴的真言符。

這還是傅嬌頭次挑戰“真言符”,她都不確定自己這符有沒有效果。

想了想,傅嬌還是將這張符帶上了。

傅如鏑走後,司南司北跟他一起去了衙門。玉蓉院大門無人把守,春星和秋月兩個丫鬟又回來了。

見傅嬌要出門,秋月忙問:“四小姐,你去哪裡?”

傅嬌可煩死她們了。

明擺著是謝氏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趕又趕不走,還得維持表面和諧。

她看了眼緊閉的耳房,低聲道:“我去看望一下陳姨娘。”

“陳姨娘已經瘋了……”

“瘋了就不能看看嗎?好歹叫了這麼多年姨娘,沒準兒她突然清醒了,向我道歉呢。”

傅嬌又道:“你們不必跟著我。”

“是。”秋月一陣無語。

她道:“那奴婢和春星就留在這裡好好打掃。”

傅嬌看了眼陰測測站在耳房外的雁姬,倒是不擔心被兩個丫鬟擅闖耳房。但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兩人一句:“打掃一下院子和主屋,旁邊的耳房就不要進去了。裡面沒人住,想來也髒不到哪兒去。”

秋月和春星齊齊答“是”。

交代完畢,傅嬌便去找陸姨娘了。

秋月走到玉蓉院外,確定傅嬌不會再折返回來,忙不迭扯了扯春星的衣袖,“走,去耳房看看。”

“四小姐吩咐了,說不能進去。”

春星猶猶豫豫。

秋月煩躁道:“你怕她做什麼?再者,四小姐讓我們不用進去打掃而已,都這麼些天了,總有灰塵落在桌子上,用雞毛撣子撣一撣也是好的。”

“可是……”

春星看著耳房緊閉的大門,不安到了極點。

她看不見雁姬,但想起上次在玉蓉院莫名有“失神”的遺忘感,仍心有餘悸。

不等春星仔細回憶那種感覺,便被秋月一把拉過去,“走啦!去打掃耳房。”

立在門口的雁姬無語望天。

這兩個丫鬟還真是不長記性啊。

上次被她迷了,應該走黴運身體差了好幾天吧?明明傅嬌有交代,還敢往她槍口上撞。

雁姬可不是什麼好人。

既如此,她不介意再讓二人大白天遇點怪事。

*

傅嬌本想直接去找陸姨娘,結果到了陸姨娘的院子,從丫鬟口中得知她去了柴房。

“陸姨娘去柴房做什麼?”

那丫鬟道:“我們姨娘心善,見陳姨娘沒有一件禦寒的衣物,去給她送衣物了。”

傅嬌眼珠子一轉,故意揶揄道:“這些事情母親會操辦的,陸姨娘這樣做,是覺得母親做的不好麼?”

丫鬟不愧是陸姨娘的奴婢。

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聞言驚慌道:“我們姨娘沒有這個意思,她、她只是……”

“好了,我也去看看陳姨娘吧。”

語畢,傅嬌轉身優哉遊哉地往柴房去。

她猜,剛才自己那句揶揄的話很快就會傳入謝氏的耳朵。傅家沒有多大,但誰做什麼,都別想逃過謝氏的監控。

陳姨娘被關在柴房。

傅嬌過去的時候,門口把守的奴僕還敢攔她。

“四小姐,夫人有吩咐,誰也不能進去。”

“我都不能嗎?”

傅嬌指著自己鼻子冷笑,“我被陳姨娘害得這麼慘,過來看看她都不行?天下可沒這麼個道理。你現在攔住我不要進去,我就讓哥哥將陳姨娘提升去衙門!”

那奴僕也知道傅嬌和陳姨娘的關係。

他為難道:“可是夫人她……”

“放心吧,母親理解我的。”傅嬌朝那把守的奴僕笑了笑,“雖然陳姨娘對我有加害心思,她如今都瘋了,我也不會對她做什麼的。不信的話,大可與我一同進去。”

“這倒不必了。”

奴僕側身讓開道路,“陸姨娘也在裡面。”

眾目睽睽,想來傅嬌也不敢對陳姨娘做什麼報復舉動。

傅嬌故意放輕了腳步聲,悄無聲息地來到柴房門外。

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裡面傳來陳姨娘嗚咽瘋癲的低吼。緊接著,她又聽見女子柔柔弱弱地小聲啜泣,“你這是何苦?把自己作成了這幅田地。”

哭泣的人是陸姨娘。

她和陳姨娘在府中也認識十來年了,是否看到陳姨娘這樣,有兔死狐悲的哀痛呢?

陸姨娘想給陳姨娘喂一口稀粥。

但陳姨娘含在嘴裡,“噗噗噗”全給吐了,弄得到處都是米粒。

即便如此,陸姨娘也沒有生氣,而是從懷裡取出手帕,一點點給陳姨娘擦拭乾淨。

傅嬌默默地透過窗縫看著這一切。

如果說陸姨娘擅長偽裝,她的善良也偽裝的太好了。

傅嬌在門外站著吹冷風,見陸姨娘沒有什麼破格的舉動,便推門而入,大喇喇地走了進去。她陡然的出現,讓陸姨娘面色倏然一變,差些端不住手中的碗,“嬌兒?你……你怎麼來了?”

“得知陸姨娘來看望陳姨娘,我便也跟過來看看。”

傅嬌揹著手,圍著陳姨娘轉了一圈。

陳姨娘惡狠狠地看著她,嘴裡發出嗚嗚的嘶吼。

見狀,陸姨娘趕緊為她說話,“嬌兒,我知道你生氣,或許還痛恨你陳姨娘,但是她現在已經瘋了,下半輩子也是個廢人,你看能不能在如鏑面前美言幾句,放陳姨娘一條生路?”

陸姨娘素來不插手這些家事。

只是這一次,她心中明瞭,陳姨娘那傻子平時得罪了人,這是被推出來擋槍的。

當然,陸姨娘只敢在心裡默默的想。

當著傅嬌或其他人的面,她是萬萬不敢講出來的。

“哦?陸姨娘是想讓我向哥哥求情?”

“不,不是求情。”

陸姨娘有些無措,她不知該怎麼說,“陳姨娘犯下這些的罪,我也不求她能被寬恕,只是她現在已經瘋了,沒有必要再咄咄逼人。”

傅嬌摸著下巴,輕輕頷首,似乎覺得陸姨娘說的很有道理。

傅嬌長得乖巧漂亮,陸姨娘看她這樣子,便覺得陳姨娘後半生的命保住了。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卻聽傅嬌反問:“陸姨娘希望我放陳姨娘一條生路,那為什麼不肯放蓉姨娘一條生路呢?”

此言一出,本就端不住的碗,徹底從手中滑落,“啪”的一下摔得稀碎。

瓷片飛濺,稀粥流淌了一地,也沒能讓陸姨娘回神。

“砰!”

外面把守的奴僕聽到碗筷摔碎,趕緊衝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傅嬌老神在在的不說話。

陸姨娘這才後知後覺作出反應,她慌亂地將僕人給打發掉,“沒什麼,只是我剛才不小心將碗給摔了,小事情……小事情。”

那僕人環顧四周,說:“陸姨娘,四小姐,你們已經在柴房逗留很久了。奴才看陳姨娘吃也吃了,穿也穿了,她作為罪犯你們還是不要和她接觸太久。”

“好,我們這就走。”

傅嬌往前站出一步。

她走到門口,回眸看向陸姨娘,招了招手,“陸姨娘,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不與我去花園裡再聊一會兒嗎?”

“我……”

陸姨娘語塞。

她低下頭,眼神四處亂飄,“我身子有些疲乏,不想去花園閒逛了。”

傅嬌勾唇一笑。

她雙手抱胸,嘆了口氣問:“是不想……還是不敢吶?”

陸姨娘臉色愈發難看了。

她看向傅嬌,又看了眼可憐悽慘的陳姨娘,到底是與她並肩站在一起。沉默了良久,陸姨娘才緩緩開口:“嬌兒,你為什麼會問出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

“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句話。”

傅嬌垂下眼,警告陸姨娘也是在警告她自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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