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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模臺,義銀本陣。
夕陽西下,美景如畫,在戰陣之中的義銀尚有閒情逸致,欣賞這春日之美,自然是因為萬事如意。
利根川中下游軍勢不斷向自己靠攏,人數已經超過兩千人,之後抵達得會越來越快,五天之內,預計將有一萬人馬前來參見聚義。
而古河領那邊的佐竹義重依然沒有動靜,這都十五天了,這位被稱為關東之鬼的大將竟然還沒有發現異常,義銀心中不免鄙夷。
井伊直政已經快馬從越後國的御館回來,來回不過十五日,這小妮子真是有夠拼命,戰馬都跑死了三匹,吃喝拉撒全在馬上。
最重要的還不是她的忠誠耿直,而是她在御館大評議表現堪稱完美的激將法,瞬間點燃了整個關東侍所武家的同仇敵愾。
上杉謙信給義銀使得絆子完全失效,不得不跟從大勢,動員南下,救援義銀。
義銀心裡喜滋滋,甭管你上杉謙信如何桀驁狡猾,利用女兒來膈應我,最後還不是低頭喝我的洗腳水,有本事你別愛我,別管我呀。
得瑟的義銀又迎來了江戶城的北條使番,大道寺盛昌老成持重,恭謹表示會遵從聖人旨意,隨時準備過河,配合義銀夾擊房總聯軍。
霧影才藏已經探明,圍困國府臺城的房總聯軍以裡見義弘為總大將,軍勢大概在一萬兩千人。
北條家現在江戶城的兵力,差不多有一萬人馬,這還是春耕時節動員不足,兵力減半之後的數字。
而義銀這邊,預計五天之內就能達到上萬人馬,甚至一萬五千人馬。兩者相加,已經是房總聯軍的翻倍。
義銀現在的心情大好,只等四五天之後,便南下長作,逼迫圍困國府臺城的裡見義弘決戰。
只要迅速擊潰裡見義弘,統合了下總國南部各方軍力,義銀手中二萬餘軍勢,就足以與佐竹義重率領的東方之眾北線人馬周旋到底。
等拖到春耕結束,關東侍所各路人馬大舉增援抵達,攻破東方之眾易如反掌。
義銀一邊欣賞夕陽無限好,一邊心思美夢,手中的飯糰彷彿也香了不少,樂呵呵啃著晚飯。
就在此時,幕布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讓義銀微微皺眉,放下手中晚餐。
在外護衛的同心眾帶著一名兜胴狼狽的使番衝了進來,那人伏地叩首,氣喘吁吁。
義銀身邊侍奉的井伊直政出列呵斥道。
“怎麼回事?何故驚擾聖駕,御前失儀?”
那人磕頭請罪道。
“非常對不起!但軍情萬分緊急,外臣不敢有絲毫耽擱!”
義銀仔細看那人滿是灰塵泥垢的臉,感覺有點眼熟。
“你是。。北條家之前派來的間宮?”
“嗨!外臣間宮見過聖人!”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人似乎難以啟齒,嘆道。
“聖人在上,出大事了。
北條康成與北條康種不服管束,聯合部分江戶城的軍勢擅自出擊,在矢切橫渡江戶川。
她們想與國府臺城內的千葉軍裡因外合,和房總聯軍開戰。
大道寺盛昌大人之後才得到訊息,急忙帶人追趕增援,卻只能是被迫在渡口與裡見軍發生激戰。
誰知敵軍早有埋伏,我軍半渡之時,伏兵盡出,半渡而擊,我軍死傷慘重,只能被迫退回江戶城。”
義銀一下子從馬紮上站起來,因為起身太快,一時竟然有些大腦缺氧的暈眩感,腦子裡反覆迴盪著一個詞,下克上。
北條氏政迷戀自己,北條家臣團的高層敬畏自己,但這不代表北條家內部已經完全臣服斯波神權。
義銀當年帶兵在佐野領砍死不少北條家的重臣,才五六年功夫,這些人的老公孩子可都還在,甚至孩子也已經長大成人,獨當一面。
義銀對北條家內部的情況也有了解,知道北條少壯派的不服氣。
但北條家一向以團結著稱,少壯派始終被穩健的老人們壓制,所以義銀也沒有太在意。
只要北條氏政和高層願意向義銀靠攏,之後生下屬於北條家的斯波神裔,那麼北條家融入斯波神權的體系就是板上釘釘之事。
這對雙方都有好處,等少壯派年紀大些,利益關係更多,自然會放下年輕人的執念,會有更理智的選擇未來。
但義銀萬萬沒想到,大道寺盛昌竟然會鉗制不住這些騷動的北條少壯派,在此時搞出這一場大敗。
知道北條家這場慘敗的訊息,義銀心中警鈴大作,近憂遠慮一起湧上心頭。
近者,國府臺城內的千葉軍並不知道義銀已經偷偷到了相模臺,正在集結兵力。
國府臺城願意堅持,是她們已經派出使節求助於北條家,也知道北條家的援軍在外,所以才會堅定不移的死守城池。
可現在,北條家的援軍在渡口慘敗,出城準備裡應外合的千葉軍想來也是損失不少,士氣大挫。
一旦千葉家失去鬥志,選擇向裡見義弘降服,義銀這邊會非常的麻煩。
島國缺乏攻城武器,攻城以圍困和攻心為主,國府臺城又是重鎮,城防嚴密。
一旦千葉家心思動搖,開城降服,房總聯軍進入國府臺城,義銀沒把握能在短時間擊敗裡見義弘。
野戰和攻城,打仗的難度和消耗的時間完全不一樣,義銀身後還有隨時可能發現不對勁的佐竹義重存在。
如果義銀被耗在國府臺城下,等佐竹義重發現不對,南下參戰,義銀就要必須面對被夾擊的窘迫。
要是義銀無奈退走,從江戶川撤退,這一場虎頭蛇尾的聚義之戰就會嚴重打擊他戰無不勝的形象。
但若是被迫兩面迎敵,和佐竹裡見率領的南北線東方之眾同時開戰,這個風險就太大了。
可以說,北條家少壯派的這次冒險失敗,已經徹底打亂了義銀的如意算盤。
這還只是近憂,另有遠慮。
北條家少壯派冒險出擊,慘敗而歸,必然會被北條家臣團嚴厲打壓,甚至可能一蹶不振。
別以為少壯派的勢弱,對義銀是一件大好事。
其實,北條氏政自己也是四代少壯派,只是比起北條康成那些激進少壯派,更加隱忍。
北條家經營四代,許多積存的隱患已經凸顯。二三代把持著家中大權,四代子嗣難以出頭,家中呈現老人政治,死氣沉沉。
北條氏康一代英傑,她在世的時候,還能彌合老人與年輕人之間的分歧,把控北條家這艘大船,可北條氏政就差遠了。
即便和北條氏政上過床,關係親暱,義銀依舊認為,作為家督,北條氏政手段遠遠不如她娘老辣。
義銀想要的神裔北條家,是屬於自己和北條氏政子嗣控制下的北條家,而不是被北條家臣團操縱的主弱臣強。
北條家臣團把北條氏政丟出來草義銀,想的是佔斯波神裔的便宜,但義銀也一樣希望鳩佔鵲巢,讓自己的孩子主導北條家的未來。
北條氏政畢竟是四代,也是名正言順的家督,少壯派的不忿可以用好處收買化解,利益到位徐徐圖之,政治上就沒有解不開的死結。
所以,北條家中的老人與少壯的對峙,對義銀和北條氏政是好事,反倒是少壯派徹底完犢子,老人當政一家獨大,未來必成禍端。
少壯派的魯莽,讓義銀陷入了遠慮近憂的焦慮。他正在思索應對之策,外間又是一陣騷動。
霧影才藏衝入本陣,跪在義銀面前,伏地大喊道。
“聖人!出事了?”
義銀嘆道。
“又怎麼了?”
“今日正午,佐竹義重已經佔據江戶川臺,逼近小金城,江戶川沿岸渡河點都受到騷擾襲擊。
佐竹義重派騎兵沿途騷擾,焚燒物資,後續渡河的節奏都亂了。各家人馬缺乏指揮,難以形成合力,亂在對岸,過不了河。”
義銀一把將霧影才藏抓起來,盯著她的眼睛,厲聲問道。
“佐竹義重怎麼忽然南下了?你那邊為什麼沒有情報傳來?她是飛過來了的嗎?混蛋!”
義銀一把將霧影才藏摔在地上,霧影才藏磕頭道。
“非常對不起,最新的情報顯示,佐竹義重在五日前就發現不對,大隊人馬早已從古河城撤走,南下關宿城潛伏。
佐竹義重命令少數人馬在古河城下搖旗立營,還幾度派人進城談判,古河城方面也沒有絲毫察覺。
等到昨日發現城下營地空了,就已經來不及了,北線忍眾加急傳回情報,但還是耽擱了一天。
關宿城是利根川中游物資的中轉站,這些日子人來人往,少有警覺性,被佐竹義重突襲攻城,一舉拿下!
拿下關宿城之後,佐竹義重直接帶兵南下,越過江戶川臺,兵鋒直指小金城,沿途的渡口都被突襲破壞,義軍難以渡河!
小金城上下已然人心惶惶,還請聖人速速決斷!”
義銀深深吸了一口氣,形勢急轉直下,南北同時出了紕漏,真是要命的事。
國府臺城的千葉軍戰敗之後士氣低迷,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小金城的高城軍原本就戰意不堅,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偷偷在討論降服。
北條家在江戶城的軍勢剛才吃了敗戰,義銀手中只有兩千人,後續義軍過不來。
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站在義銀這邊,他的麻煩大了!
怎麼辦?怎麼辦!
義銀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知道事已至此,也不能都怪霧影才藏。
佐竹義重不愧為關東之鬼,只十天就識破了義銀不在古河城,反手暗度陳倉,打了義銀一個措手不及。
關東保密組只有十五天時間建立軍中情報,南線阻斷房總聯軍的物見忍眾,北線偵還要查佐竹義重動向,根本忙不過來。
義銀要求的太多,貪多嚼不爛,所以北條家的慘敗和佐竹義重的異動,都沒能偵查到。
嘆了一口氣,義銀矮下身,拍拍霧影才藏的肩部,說道。
“你辛苦了,是我要求太過分,不該怪你。”
霧影才藏感動得熱淚盈眶。
忍眾普遍不被武家當人看,斯波忍眾的待遇和地位已經是各家忍眾之首,如今出了紕漏,聖人竟然不怪罪,還要自責,羞煞旁人也。
霧影才藏伏地叩首道。
“聖人無錯,是屬下無能,辜負了聖人的器重!”
義銀搖搖頭,說道。
“佐竹義重還沒到小金城,你就已經站在我面前,通報這一緊急軍情,你是有功的。”
說完,義銀便把目光投向北條家前來通報的使番間宮,沉聲道。
“北條家的損失如何?”
間宮鞠躬說道。
“江戶城戰前大概有萬餘人馬,現在還沒統計完死傷,但應該不會少於八千。
北條康成北條康種所部的黃番赤番,皆是精銳,損失不大,主要是被慫恿煽動的江戶眾,被殺傷不少,戰意低迷。
另外,因為這一敗,大道寺盛昌大人已經在江戶城展開軍議,要嚴懲下克上之亂行,全軍上下人心惶惶,士氣不振。”
義銀點點頭。
北條軍沒有傷到筋骨,傷的是人心士氣。特別是嫡系的北條一門眾擅自行動,以下克上,嚴重打擊了軍中士氣。
如此想來,還有機會。
義銀看向蒲生氏鄉,沉聲道。
“氏鄉,事態緊急,我要立即渡河去江戶城,你替我統領這裡的人馬北上,去小金城。”
蒲生氏鄉急切道。
“聖人,佐竹義重南下,江戶川沿岸已經不安全,您不能去冒險。”
義銀搖頭道。
“就算佐竹義重的騎兵再快,也不至於已經殺到下游沿岸,我帶幾個隨從迅速渡河,安全不成問題。
你先別忙著管我,我有一個艱鉅的任務交給你,干係此戰成敗,干係我的安危。”
蒲生氏鄉立馬跪下,伏地道。
“臣下願為聖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義銀點頭道。
“好!
利根川中下游義軍被佐竹義重所阻,一時難以過河。我要去江戶城重整北條軍勢,伺機與房總聯軍再戰。
相模臺已經集結的兩千義軍,我全部交給你,由你帶去小金城。我要你替我守著小金城,擋住北線的敵軍,直到南線戰事結束。
我授予你全權,不管是小金城的高城家意志不堅,還是外圍的各路義軍不聽指揮,你皆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
義銀現在也是沒了辦法,他手裡沒兵,總不能自己一個人衝向房總聯軍開無雙吧?
北條家沒有傷到筋骨,只要能彌合大道寺盛昌這些老人和北條康成這些少壯的分歧,就還有再戰之力。
但義銀想要在南線力挽狂瀾,就必須保證北線敵軍不能南下。
佐竹義重已經抵達江戶川臺,等她掃清河岸,阻斷義軍的過河渡口,一定會繼續南下,拿下小金城,殺到國府臺城。
小金城遠不如國府臺城牆高城大,但義銀需要小金城堅持住,就算小金城的高城家臣自己想降服,那也不行!
蒲生氏鄉必須帶著相模臺這裡七拼八湊的兩千義軍,在小金城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寨子裡,壓制投降派,承受十倍以上敵軍的猛攻。
若不是萬不得已,義銀絕不會下此決斷,把蒲生氏鄉等親信,以及妙印僧那些男人推向那個險境。
但義銀此刻已經無計可施,只能是拼一拼了。
蒲生氏鄉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咬破食指,指天發誓道。
“聖人放心,我蒲生氏鄉一息尚存,佐竹義重就別想跨過小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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