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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一臉正經作慈母樣的真田信繁,義銀怎麼看怎麼變扭。

“來人!”

“嗨!”

井伊直政入庭院鞠躬,義銀隨口問道。

“蒲生氏鄉人呢?”

“蒲生姬正在佈置院外防務。”

“嗯,你帶這個真田凜下去,安置好她,之後在同心秘書處聽用。”

“嗨!”

井伊直政與真田信繁相互點點頭,便把真田凜帶了下去。

真田信繁為人跳脫,桀驁不馴,她麾下真田眾雖然被稱為天下第一兵,看作義銀手中的尖刀,但和斯波一系重臣的關係普遍不好。

關東系的山中幸盛,島勝猛,大熊朝秀,都和真田信繁有過摩擦,連大藏長安有意與真田信繁親近,聽說熱臉也捱了冷臀。

近畿那邊更別提了,餘吳湖合戰,整個近畿聯軍都被真田眾比了下去,最後還搞出一場活埋兩千人的駭人事件。

近畿武家看真田眾就像是看一群野獸,織田家更是又怕又恨。

總而言之,真田信繁是一匹誰都避之不及的孤狼。

正因為如此,真田信繁與義銀身邊的同心秘書處關係反而不錯。

斯波中樞的同心眾集團,原本就與斯波各地集團不和睦,這是中樞與地方的結構型矛盾。

難得地方上冒出一個刺頭,讓各處地方集團都難受,中樞機構自然樂見。

真田眾以軍功起家,本身就比較乾淨。真田信繁又不肯賣別人面子,活成了孤臣,這反而是中樞機構最喜歡的樣板。

中樞不怕地方武家努力上進,就怕地方私下抱團,矇蔽上司。要是人人都像真田眾這樣簡單直白,同心秘書處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所以,雖然這些年長野業盛一直在同心眾集團積極奉公,但對於真田眾在西上野之地的問題,同心眾集團始終三緘其口,不予理會。

這次,真田信繁又主動上交質女,表明自己的忠誠,這很符合斯波中樞同心眾集團的利益,真田凜在同心秘書處的日子一定很好過。

等到井伊直政帶著真田凜離開,真田信繁依然腆著臉不走,義銀搖搖頭,自顧自走上門廊盤坐。

“怎麼?你還有什麼事?”

真田信繁笑嘻嘻看了眼義銀,見他微微點頭,這才小心翼翼盤坐在義銀下首,輕聲說道。

“聖人其實不必為上杉家臣團那些人煩惱太多,這些人也就是嘴上硬,真讓她們跟著上杉殿下鬧事,她們也沒有這個底氣。”

義銀噗嗤一笑。

“看來,你倒是很懂她們?”

真田信繁一貫的形象就是粗胚,惹禍精,什麼時候有過這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看得義銀想笑。

被義銀這麼一笑,真田信繁反而不服氣了,撅著嘴說道。

“我知道,聖人覺得我粗鄙,不懂這些複雜的人情世故。

但話糙理不糙呀,我說這些人就是紙老虎,您還真別不信。

上杉家的地盤,無非是越後為根基,越中,信濃,上野,下越,武藏國沾了一些領地,零零總總加起來,也就七八十萬石。

看似地盤不小,物產豐富,百萬石動員力不可輕辱,但那是對別人。對您,上杉家提不起心氣。

您也知道,我在山裡不甘心受窮,所以出來做生意,搞點山珍劣布賺賺錢,和越後武家有些往來。

越後國四十萬石,那些人的日子卻過得比百萬石還舒服。

有了直江津大市場,越後的青麻,海鹽,稻米,那都是遠銷諸國的硬通貨,最離譜的是,她們還有金礦銀礦。

以前是打仗沒辦法,大家一起抱著金山銀山受窮,有點錢都花在軍費上了。

可現在不一樣,上杉家那些人跟著您發財,越後本土多年不見戰亂,早就過慣了富裕的好日子。

家裡安心耕田,種麻,開礦,煮鹽,不論什麼東西往直江津市場裡一丟,那就是大把大把的錢糧!

上杉家在直江津有一半股份,關所稅務有優惠,物流往來有份額,貿易通行天下。

總之,自從來了聖人您,從此越後就沒有了難做的生意,家家戶戶都發了財。

真要是鬧到斯波上杉兩家翻了臉,直江津市場完犢子,大家一刀兩斷,你看她們哭不哭。

窮人家是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上杉家那些人現在是家財二百貫,就敢花二百五的暴發戶,她們哪肯回去再受窮?

沒有了聖人您鎮著場子,僅僅憑藉上杉殿下那粗糙的內政商務治理,越後還能維持現在的風光?

別聽河田長親吹牛,什麼眾志成城,團結在上杉殿下身邊抗爭到底,那都是自己給自己壯膽的瞎胡扯。

就我和越後武家喝酒打屁知道的內幕,她們都快嚇尿了,這會兒膝蓋都在發顫,唯恐自己跪得姿勢不夠好看,惹您生氣。”

真田信繁說話顛三倒四,但意思卻是很明確。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河田長親嘴硬有什麼用,上杉家臣團的好日子就真的不想過了?

斯波家建立的經濟體系,主要是堺港與直江津兩個核心據點組成的北陸道商路。

不談高田陽乃在堺港玩得那些花活,只說斯波家在關東這些年的經濟變化。

被義銀控制著的關東侍所奉行所和武家義理促進會的經濟影響力,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上杉家。

當年的直江津,是直江景綱與大熊朝秀分別代表上杉家與斯波家共同管理,一起經營商路市場。

但隨著上杉家躺平享受,斯波家銳意進取,直江景綱這些年被家中拖累,依然只在維持直江津關所這一塊的利益分配。

而大熊朝秀早就已經跟隨關東侍所的影響力,參與到關八州之地的經濟運轉中。

義銀建立關東侍所奉行所與武家義理促進會,和武協平臺掛鉤,早就開始向關八州之地輸出資本。

一方面由武家義理促進會以慈善事業為名,向關八州提供各種慈善資金,出面統籌各家土倉借款。

另一方面,身後的關東侍所奉行所順勢跟進,在各地建立糧倉,土倉,商町,貨棧,打下根基。

透過武協平臺的統戰眾,地方眾,兄弟會等地方勢力支援,義銀所屬的經濟勢力可以不受阻攔的深度參與關八州經濟,甚至主導之。

而直江景綱呢?她有權利把上杉家的錢糧投入關八州嗎?就算上杉家那些吝嗇鬼的鼠目寸光忽然變長了,關八州武家也不同意呀。

你上杉家憑什麼騎到我們頭上來,在我們的地盤上搞我們的錢?

要知道,武家義理促進會可是提供了大量的資金用以留學,水利,救濟。

還有義銀賣臉換來的各地土倉低息借貸,在關東無戰事,和平發展的政治口號之下,這才能博取到關八州地方好感,伸手進去經營。

此消彼長之下,直江景綱對比大熊朝秀,大藏長安,已經被遠遠甩開。

現在的直江津,早就不是當年兩家合作的關係,而是斯波家出於政治考慮,拉著上杉家,給上杉家一碗體面飯吃。

真田信繁的領地大多在山裡,這些年都靠出口松茸幹,木棉布等山中特產品,維持領地經濟。

真田眾對於直江津,乃至關八州這些年的經濟變遷,是有深刻了解的。

真田信繁這次來見義銀,她背後的智囊團就算是灌,也要給她的木魚腦袋裡灌進一些東西,好讓她在義銀面前露臉。

果不其然,義銀聽得眼前一亮,微微點頭。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這些年一頭練兵,一頭搞經濟,的確長進不少。”

聽到義銀誇自己,真田信繁身後無形的尾巴都要翹上了天。

“沒有沒有,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反正我看上杉家就是外厲內荏,她們沒膽子和聖人您玩真的。

狗嘛,叫得越響,心裡越怕。”

義銀微微搖頭,真田信繁又在胡言亂語了,當面調侃上杉家上下都是狗,這話傳出去又是得罪人。

但道理是這個道理,咬人的狗不叫,拼命叫的狗自然是不敢咬。

但這事的癥結還在上杉謙信身上,只要上杉謙信不肯鬆口,這群會叫的狗便是有了主心骨,能叫得人心煩。

義銀搖搖頭。

“不說上杉家的事了,你怎麼樣,真田眾最近的情況還好嗎?”

真田信繁受寵若驚,也是她這幾句話撓到了義銀的癢處,隨口關心起這群山民來。

藉此機會,真田信繁正好把真田眾之後的戰略方向抖摟出來,爭取義銀的支援。

只見她愁眉苦臉道。

“聖人問話,我不敢隱瞞,真田眾現在的情況就是慘呀,真的慘。

出兵近畿之時,我是進山招募精銳,好不容易湊出了一萬人馬。

之後的事您也清楚,百戰餘生,死傷五成,一萬人去了近畿,五千人回來,光是撫卹就掏空了我的家底,還因此背了一屁股債。

山裡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都是鄉里鄉親,往上算一算,五百年前全是一家人。

我在山嶽前與山民盟誓,保證大家有個好前程,總不能食言自肥吧?所以這次回來,活著的人立功受賞,死了的人撫卹加倍。

可就算是我用心善後,真田眾也徹底趴窩了,六娘勸我在討伐東方之眾的事上,向聖人您討個饒,我真田眾就不參與了。

不是吝嗇出兵的錢糧,只是想給滋野三族留點種子,現在山裡家家披麻戴孝,人死得實在太多了。”

義銀聽得心頭淒涼,餘吳湖合戰,真田信繁和她的真田眾是立了大功勞的。

沒有真田眾死傷過半的浴血奮戰,就沒有斯波家力壓織田家的輝煌戰果。

但真田信繁這個麻煩精,也是讓義銀恨鐵不成鋼。她怎麼敢在戰後搞起大屠殺,一口氣活埋了織田家降卒兩千人,簡直是駭人聽聞。

大功之後又是大過,外有織田家的壓力,內有諸姬反對,義銀怎麼給真田眾提高犒賞撫卹?

真田眾驍勇,比越後武家集團還蠻橫,日常與同僚不和,在外又是兇名赫赫,實在是讓義銀不知道怎麼說真田信繁才好。

真田信繁見義銀為難,坦然笑道。

“聖人不必為我們悲傷,山裡人嘛,出生就是吃苦,如今能吃上兩百斯波編制的鐵桿莊家,多少人夜裡睡著了都能笑出聲來。

只是。。實在是死人死得太狠,大家也想緩兩年,生生孩子。另外呢,我也想多管管領地裡的事,把撫卹欠的錢糧都給填上。”

義銀嘆道。

“你呀,真是傻透了。

當初別人都在想方設法避戰的硬骨頭,你死命得上。如今遇到人人爭先的肥肉,你反倒避之不及。”

義銀不知道真田眾有自己的規劃,只是感嘆真田信繁死腦筋,在近畿打得屍山血海,真到了回關東吃肉的時候,反倒躲山裡不幹了。

但真田信繁把話說得如此坦誠,義銀也無話可說,他想了想,說道。

“你要給滋野三族留點種子,我便依了你,這次討伐東方之眾的戰事,我允許你休養生息。

另外,經濟上有些什麼困難,你與我說,我自然不會讓功臣流血又流淚,欠著一屁股債受窮。”

真田信繁笑道。

“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我自己給的撫卹太重,反正松茸幹木棉布能賺到錢,慢慢還就是。

只是您也知道,我這嘴快容易得罪人,大熊朝秀大人那邊和我關係不怎麼好。

前陣子,大藏長安大人想要拉著我發財,給了我一些土倉借款的名額,我也沒本錢參與進去,就回絕了。

這事,似乎又把大藏長安大人給誤會了。

哎,我是不怕她們,但山裡的土地貧瘠,出口土特產總要和大家打交道才能運出去賺錢,我就怕被人把渠道給堵了。”

義銀嘆道。

“你呀,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猴子,什麼人都要戳一下,不然渾身難受是吧?

算了,大熊朝秀和大藏長安那邊,我會打好招呼。

功勳之臣不受閒氣,你不願意給主家添麻煩,自己用心經營領地,撫卹家臣,這是忠君之舉。

如果誰敢在小節給你添堵,便是與我過不去,你自己上書來,我替你做主。

但我和你說清楚了,我只是保你不受欺負,你別回頭又得罪誰欺負誰,管好你自己的臭脾氣。”

兩人盤坐在門廊上,義銀柔聲細語,苦口婆心為真田信繁考慮,真田信繁聽得眼眶都紅了。

看著義銀略帶疲憊的帥臉,真田信繁心中充滿了愧疚。

今天她在義銀面前的所言所語,都是身後智囊團盤算好的,專門用來撇清自己與大熊朝秀,大藏長安的關係,專心埋頭自身發展。

日後關東經濟一旦出現問題,便與關門經營的真田信繁沒有任何關係,她就是最乾淨的可用之人。

但真田信繁背後的盤算,遇到義銀真情實意的體恤,頓時讓真田信繁無地自容。

聖人真心在關愛自己,自己卻在步步計算,只為了能登上聖人的床榻,這是何等卑鄙。

半晌,真田信繁終於忍耐不住,說道。

“聖人!”

“嗯?”

“您。。您。。大熊朝秀大人與大藏長安大人對您是忠心耿耿,但下面人有時候做事,真的不怎麼靠譜,總是鬧出許多亂子。

您。。您。。真是不容易。”

真田信繁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能把真心幫自己謀劃的海野利一與三好清海等人給賣了,許多話不能說也說不清,只能是支支吾吾。

義銀顯然回錯了意,反瞪了她一眼。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你能保證自己消停一點,我就輕鬆好多了。

總之,這兩年真田眾要休養生息的事我準了,經濟上有困難你就給我來信,只要你別胡鬧,一切都好說。”

真田信繁眼中閃過一道光。

“小幡信貞那邊,也隨我嗎?”

義銀皺起眉頭。

“你又想做什麼?”

真田信繁坦言道。

“聖人,當年我心黑,把手伸進西上野之地,聯合小幡信貞趕走了長野業盛,是我做事孟浪,理應受罰。

您為了懲戒我,只是給了我駐兵之權,以防範東信的武田家為由,滯留西上野之地。

如今,武田家已經加入關東侍所,我在西上野之地的存在越來越尷尬,您總要給我尋一個出路吧?

我真田信繁連同身後二百多名斯波家臣,替您看著西上野,總好過小幡信貞那些騎牆觀望的外人。”

義銀看著可憐兮兮的真田信繁,陷入沉思。

真田信繁的領地,松代與吾妻是由義銀背書的正式領地,不存在名分問題,但那只有區區一萬石。

只說真田眾在餘吳湖合戰中力挽狂瀾的表現,就不止一萬石,真田信繁藉此提出正式吞併西上野的要求也不算過分。

真田信繁以下,有斯波家正式編制兩百餘人,是妥妥的自家人。

理論上,真田領地已經不是外藩,而是歸屬關東斯波領管轄的斯波領之一,島勝猛就是真田信繁的直接上司。

那麼,小幡信貞這些半獨立的西上野國人眾就顯得扎眼了。

斯波領是斯波家的核心領地,是享受各種斯波家福利政策的燈塔之地,哪有讓外人拿著好處,不盡義務,左右逢源的道理?

小幡信貞若是在斯波織田之戰中積極參與,立下軍功,義銀自然有些顧忌。

但既然小幡信貞和西上野眾在關鍵時刻不積極,那麼真田信繁毛遂自薦,替斯波家看護西上野之地,就可以理直氣壯說出來。

義銀想了想,說道。

“還是要以團結為主。”

真田信繁回道。

“聖人放心,我自然會積極團結小幡信貞,不會讓您面上難堪。”

義銀點點頭。

“你的松代和吾妻兩處領地,算入關東斯波領,享受斯波領待遇。

至於西上野。。西上野眾由你統御指導,以觀後效。”

真田信繁大喜,伏地叩首。

“謝聖人。”

義銀看似沒有答應真田信繁的要求,其實是給了她很大的便利。

名分上,真田信繁終於正式成為西上野眾的首領。

藉此,她擺脫了臨時駐紮的尷尬,不需要再透過賄賂小幡信貞為首的西上野眾,獲取她們的支援。

再者,松代和吾妻算入關東斯波領,斯波家的新生活運動,三白飲食,以後就有兩地的一份福利。

義銀為了打造燈塔形象,可是使勁提高斯波領的生活水平。

白米飯,白蘿蔔,白豆腐的三白飲食,給斯波領周遭吃糠咽菜都吃不上的窮苦武家,已經造成了極其震撼的心靈衝擊。

東武藏武家聽說東武藏之地被獻給了聖人,皆是歡呼雀躍,連太田康資這個名門慘死都不在乎了。

真田信繁這邊,也是同樣的道理。

松代和吾妻兩地加入關東斯波領,便是給了西上野的地方武家集團一個暗示。

只要她們願意臣服真田信繁,就有可能跟著真田領地一起加入斯波領,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呀。

白米飯,白蘿蔔,白豆腐的美好生活在前方招手,誰還能心平氣和?小幡信貞還能像以前一樣,拿捏這些心浮氣躁的西上野武家嗎?

義銀順手一推,頓時幫真田信繁解決了許多人心向背的麻煩,真田信繁是真心感激。

想到聖人一心一意幫自己,自己卻對聖人隱瞞諸多念頭,真田信繁心中的愧疚大盛,狠狠一個頭磕在門廊的木板上,瞬間斷成兩節。

義銀一臉懵B,看一眼她頭上被撞出的紅斑,再看看已經兩半的木板,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野猴子真是。。奇葩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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