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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寺盛昌看似謙卑的外表下,是北條家臣團對北條氏政這位新家督提出的強烈要求。
這是要求,不是懇求,北條氏政在家臣團的強勢之下,只能被動接受她們的建議。
即便這一要求其實也戳中了北條氏政的內心渴望,讓她名正言順去草自己喜歡的男人,但北條氏政依然開心不起來,因為她是主君。
大道寺盛昌拜別之後,北條氏政面色鐵青,屏風之後閃出一人,正是北條一門眾的領袖人物,北條幻庵。
“幻庵老大人,你都聽到了。
她們竟然敢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到底還算不算北條家的家督?
她們把我當什麼了!”
北條幻庵沉默不語。
論輩分,北條幻庵是北條二代人物,北條氏康在世之時,也要尊稱一聲姨母。
當年北條家在佐野領戰敗,北條幻庵竭力在外交戰線上合縱連橫,差點瓦解了關東聯軍,甚至帶上北條氏政,希望幫她洗脫汙點。
可這一切外交努力,都在鶴岡八幡宮的神蹟面前,被摧枯拉朽得搞崩了。
義銀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暴雪化為烈日,請出八幡太孃的御白旗,用超凡的神蹟擊潰了北條家最後的努力。
從那一天開始,北條家上下就得了恐義銀症,連北條氏康這位相模母獅,都提不起對抗斯波義銀的勇氣。
北條幻庵幫北條氏政洗脫汙點的努力也因此失敗,北條氏政只能揹負過往,成為弱勢家督。
家臣團不相信這位新家督的能力,北條幻庵雖然一直用自己的威望在協助北條氏政,但她與北條氏政的想法也存在分歧。
從前,北條氏政愛慕斯波義銀,北條幻庵不能接受。
作為一名輔佐初代家督,一路看著北條家艱難壯大的老人,在北條幻庵心中,沒有比家業更重要的東西的,至於愛情,那是什麼?
斯波義銀是足利將軍的未亡人,他的婚配是嚴重的政治問題,北條家不該去觸碰這個麻煩,所以北條幻庵不樂見北條氏政的暗戀。
但今時今日,情況又是不同。
斯波義銀走上神道,他的子嗣將以神裔的身份,成為島國最尊貴的人,這很可能會徹底改變整個島國政治生態。
誰能坐上這班快車,誰家就是新一代的天潢貴胄,這可是五百年一見的大機遇!
北條幻庵的心思,其實與大道寺盛昌無二,老一輩的人刀口舔血,對貞操,對愛情都無所謂,她們心中只有維護北條家業的頑固。
看到北條幻庵不語,北條氏政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嘆道。
“您也贊同家臣團的想法,覺得我應該去勾引聖人,對嗎?”
北條幻庵說道。
“北條家開拓關東四代,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跟。
聖人橫空出世,百年亂世終於到了完結之時,誰能在這時候比其他人更接近一點聖人,未來就能比其他人更尊貴一點。
和平年代的循規蹈矩,是蜜糖,也是毒藥。當大家都選擇放下刀劍,比拼的將是家業,門第,血統。
殿下,你不要忘了,北條家是揹負原罪的。
我家本是伊勢分支,初代家督冒領北條苗字,勵精圖治四代,方有今日北條家坐擁伊豆,相模,武藏三國,威震關東的基業。
我們曾經覆滅關東管領上杉家,逼死關東將軍,將鎌倉足利家禁錮為傀儡。
這些事在亂世,沒人在意,但到了和平年代,很可能遭到清算。
冒領苗字,以下克上,殘害貴人這一樁樁罪名我們賴不掉,更可怕的是,我們還曾經與聖人為敵,對抗天軍。
聖人聯合上杉殿下發動的關東攻略,是被氏康殿下阻撓破壞的。等日後斯波天下穩固,斯波當家人反手追憶過往,北條家何以自保?
僅僅是融入關東侍所,無法保障家業安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北條家成為斯波神裔的一員。
殿下,北條家業危如累卵,您身為家督,有責任為家業付出自己的一切。更何況,這件事對您自身而言,也並非壞事。
聖人風華絕代,您心中的愛慕之情,我與氏康殿下都曾察覺到。
當年,我不支援您,希望您早日斷了念想,成婚生女,延續家業,是我目光短淺了。
好在殿下您堅持了自己對聖人的愛戀,終於等到家臣團求您去與聖人歡好,您又有什麼不滿意呢?
懇請您放下心中那些無用的變扭,成全家臣團,也成全您自己。
難道,您就不想與聖人把酒言歡,翻雲覆雨?”
北條氏政嘆道。
“我。。自然是願意的。”
被北條幻庵一番話點醒,北條氏政無奈面對起自己的真心。
薑還是老的辣,太姨母說得對,北條家是關東人眼中的外來戶,下克上的代表人物。
如今亂世草頭王,北條家手裡有槍有糧,誰都拿北條家沒辦法。但到了和平年代,天下重歸秩序,就難說了。
講道理,溯源頭,北條家沒有半點佔理的地方,一身槽點,渾身靶子,很容易被攻擊迫害。
最好的辦法,就是成為神裔一員,北條家臣團安心,北條氏政得償所願,一舉兩得。這時候矯情,就是對自己對家業,極其不負責。
但有一個問題,北條氏政想草,聖人那邊未必願意艾草。
神裔的好處,大家都看得懂,不是誰都有資格爬上聖人的床榻,已經登上床榻的姬武士,也會竭力把別人踢下去,不讓後來人登榻。
北條氏政皺眉道。
“幻庵老大人說的不錯,我若是能得到聖人垂憐,有幸與聖人同榻,自然對北條家有利無害。
可是,聖人憑什麼給我機會?聖人無上尊貴,慷慨富有,我拿什麼讓他動心,換取這個機會呢?”
北條幻庵肅然道。
“您當然有本錢,東武藏,江戶川,北條家願意雙手奉上,以為神領,供奉聖人。”
北條氏政愣愣看著眼前老嫗,一時說不出話來。
北條家的確是天下有數的大名強藩,但被斯波義銀的關東攻略爆錘之後,發展的勢頭已經被阻斷。
北條家如今領有三國。
伊豆國多山,土地貧瘠,石高不多,但好在有金礦。
相模國西部有天險,足柄山與箱根山難以跨越,東部三浦半島是關東戰略要地,還有鎌倉這一武家起源之地。
北條家執著於徵服房總半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北條家手中已經有了伊豆半島和三浦半島。
一旦拿下房總半島,整個相模灣和江戶灣就成了北條家控制下的內海,漁業和海貿利益巨大。
比起伊豆相模兩國,北條家在武藏國的統治最薄弱,特別是東武藏,地方有力武家在上杉北條兩家之間反覆橫跳,很是討厭。
但即便如此,北條家也不願意放棄武藏國,因為武藏國的土地比伊豆相模兩國加起來還要多。
而且,在斯波義銀提出了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武家義理促進會推進治水計劃之後。
利根川下游的東武藏,江戶川的洪災氾濫已經明顯好轉,當地的沼澤地,蘆葦蕩都在慢慢化為可以耕種的良田。
北條幻庵是真捨得呀,她竟然願意說服家臣團,願意拿這塊地盤出來送給聖人,換取北條氏政草聖人的機會。
特別是江戶川,不但土地肥沃,而且是利根川出海口,參與北條家的海灣貿易網路,位置重要。
如果這件事真的成了,其他武家大名也要感嘆,北條氏政泡男人是真下血本啊,北條家幾乎是拿出四分之一家業換。
北條氏政想了想,覺得可行。
東武藏,江戶川好大一塊戰略要地,就算是聖人也要動心,會被北條家的誠意所打動。
她又有些擔憂,問道。
“聖人,拿得下嗎?”
武家改封轉易不是那麼簡單,沒有基層的認可和配合,新的領主拿到的未必是好處,也可能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北條家是誠意滿滿,可萬一聖人一下沒拿穩,地方上的刺頭鬧起來,好事變壞事,大家都尷尬。
對於北條氏政的擔憂,北條幻庵卻是不以為然,她笑道。
“殿下放心。
當年,聖人親自下鄉調研,體察民情,走遍利根川中下游村落,深感村落艱苦,於是成立武家義理促進會,為村落的地頭地侍紓困。
武家義理促進會,專注於籌款,留學,大搞水利,造福利根川下游姬武士無數,當地武家對聖人是感激涕零。
如果知道自家村落被歸屬於聖人神領,當地武家高興都來不及呢,豈會鬧事?
就算有三兩高層人物不滿,以聖人在中下層的威望,也足以讓那些牆頭草不敢妄動找死。”
北條氏政釋然道。
“聖人力主改道利根川,確實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特別是利用關東寺院的資金借款,以土地擴張為利息,良性迴圈帶動當地生產。
這幾年,東武藏的確是肉眼可見得在變好,當地武家的生活輕鬆了許多。”
北條幻庵微笑道。
“所以,您不必為聖人能否順利接手江戶川擔心,只問您自己,是否願意與聖人同榻,為聖人誕下神裔?”
北條幻庵言辭赤裸,步步緊逼,北條氏政瞬間失去了迴旋餘地,最後只能遵從本心。
北條氏政紅著臉點點頭,說道。
“我。。我願意。”
北條幻庵微笑不語,這個口嫌體正直的小家督,總算是說了一句讓大家都舒服的大實話。
———
北條四代建設小田原城,特別是北條氏康內政治理厲害,不但政通人和,還引導各家寺院入駐小田原城周邊,安撫民心。
北條氏政與北條幻庵在天守閣商議國事,城下町這頭,妙安寺內,四位主持高尼也在密室商討。
妙安寺主持,禹新大師面色蒼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三光寺上惠,無量寺柘黃,養林寺開新把她圍在正中。
三光寺上惠不耐煩道。
“禹新大師,你倒是說話呀。”
妙安寺禹新苦著臉。
“我能不能不拿?”
三光寺上惠冷笑道。
“你不拿,我們三個怎麼拿?我們三個不拿,武家義理促進會的大人們怎麼拿?
大家都不拿,眼睜睜看著金山銀山從手裡滑溜過去,大家以後怎麼開開心心合作,攜手共同進步?
妙安寺禹新,你不要不識抬舉,之前你都拿了,這次卻不肯拿,這是何意?”
妙安寺禹新嘆道。
“之前不過是多賺一些利息錢,就算事發也勉強說得過去。
但這次,你們卻要拿賬上的錢糧去投資斯波存款,糧票,地產,萬一出點岔子,這賬目做不平,我們要怎麼對借款的地頭地侍交代?
當年,聖人建立武家義理促進會,允許我們各家寺院參股借貸,賺取利錢,為利根川中下游的村落提供水利建設資金。
鎌倉五山那些人要臉面,躲在幕後出錢,把我們四個推到臺前,與武家義理促進會對接管賬。
這些年,我們已經依靠手裡的權力賺了不少,但我這心裡卻是越賺越害怕。
這次,我是真的不想做了。”
三光寺上惠嘆道。
“真不知道你在怕什麼。
我們抽出去的錢糧,那都是暫時不會動的,存在倉裡也是浪費,不如投到高田陽乃大人新開的斯波錢莊,多賺利錢。
高田陽乃大人自出道以來,那就是點石成金的高手,被商家奉為財神娘,何時見過她做虧本生意?
糧票,股票,地產,哪個不是蹭蹭往上漲,怎麼可能出問題?
我們無非是把錢糧暫時挪一挪,神不知鬼不覺再送回來,然後多賺的錢都是我們自己分。
以前不也是這樣嘛,有什麼區別?這可是斯波家的錢莊,能出什麼事呀?
武家義理促進會的大人們都在等著我們回話,只要你一點頭,明年的今天,大家一起發大財。”
妙安寺禹新猶豫道。
“但這到底不合規矩,你們的膽子越來越大,數字看得我是觸目驚心,我真有些的怕了。”
三光寺上惠冷笑道。
“本錢越大,賺得越多,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怕什麼。堺港那邊,高田陽乃大人是聖人親信中的親信,難道還有誰敢去查她的賬目?
我們這邊,土倉有我們四個同心協力,武家義理促進會那邊的大人們也會幫我們打掩護。
大家同心同德,出了事一個都跑不了,誰都不會出賣自己人。
至於賬戶做不平,那是一時的小問題,日後錢糧回流,補上就是了。誰敢多嘴?那些借錢的鄉下地頭地侍?她們有膽子來查賬嗎?
武家義理促進會的大人可是聖人的麾下,代表的是聖人!給那些鄉巴佬一百個膽子,她們也不敢懷疑聖人的賬目!
這上上下下我都打點好了,道理也給你掰開說清楚了,你現在給我一句準話,到底拿,還是不拿!”
三光寺上惠目露兇光盯著妙安寺禹新,其他兩尼姑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冷冷冰冰。
妙安寺禹新的舌根苦澀,她知道自己已經上了這條黑船,早就沒有了退路。
那麼多人的利益栓在一條鏈子上,自己要是敢掉鏈子,別人能放過自己嗎?現在搖頭,說不準,今晚就會不小心落水身亡。
妙安寺禹新點點頭,不情不願擠出兩個字。
“我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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