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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柴秀吉思索道。

“為大軍殺入北近江獻城開路的堀秀村,得到坂田郡六萬石。

協助攻滅淺井家的阿閉貞徵得到伊香郡兩萬石,磯野員昌得到高島郡六萬石。

北近江三十五石,貌似大半都被大殿封給了我與淺井降臣,這事的確很奇怪。”

竹中重治笑道。

“不奇怪,因為大殿也沒辦法。

您想想,近江國七十餘萬石,越前國四十餘萬石,織田家擴張太快,轉眼間又多了近百萬石領地。

這土地當然是越多越好,沒有人會嫌少,但即便強如大殿,也已經控制不住這麼大的領地了。

北伊勢在鬧長島一向一揆,南伊勢北畠信包弒殺前家督未果的醜聞,南近江此起彼伏的叛亂,已然讓大殿明白自己掌控的極限。

織田家畢竟只是下尾張四郡的大名出身,家臣團的底子有限。

大殿的心太大,她想要吞併天下,但織田家臣團那些老人,實在陪不起她的大志,已然成了拖累。

想要席捲天下,唯有藉助天下英雌之力,僅靠尾張一地武家,是不可能做成這份偉業的。

大殿已經明白了過來,改變了態度,日後必然專注於經營尾張美濃兩國的濃尾平原以為根基,引導外圍征伐。

您且看好,丹羽長秀大人,柴田勝家大人,以及其他織田家重臣都會慢慢被分封出去,離開濃尾平原,成為織田家征服天下的先鋒。

大殿則會很快遷移居城去新的安土城,就近操縱京都幕府,完成政治架設上的織田公儀。”

羽柴秀吉眯著眼想了想,說道。

“你是說,大殿要讓我們去替她打天下,她自己在近幾中樞督軍調配,嚴守根基之地?”

竹中重治點頭道。

“織田家的體量已經足夠大了,大殿沒有精力去管所有的事。

她只要牢牢抓住濃尾平原的百萬石根基,坐鎮近幾中樞發號施令,便足以驅動諸姬為她效命。

至於征戰四方的方面大將,完全可以放手讓麾下諸姬大膽去做。做的好就賞,做的差就罰,只要賞罰分明,不愁無人為織田家用命。

織田家現在的底子足夠厚,輸的起,只要大殿肯放權,總有精英會脫穎而出,為織田家開疆拓土。

您就是大殿豎起來的榜樣,讓大家看到,只要願意用心為織田家開疆拓土,十二萬石的知行地,大殿都能慷慨恩賞。

但要是征戰不利,丟了織田家的臉,大殿也會毫不留情的收回恩賞。她有百萬石濃尾平原在手,以恩賞公正擺佈諸姬,誰能反抗?

若照著之前的辦法繼續擴張,北近江,越前國這麼多新領,大殿要操多少心,又要養出多少織田家的懶娘子。

織田家中,如同林秀貞那般苟且偷安,每日只想著小富則安的姬武士絕不在少數,大殿容不得她們妨礙自己的天下大志。

所以,不單單北近江會被封給降伏的有功之臣,越前國那些投效過來的降臣,大殿也應該會厚待她們,重用她們。

天朝有云,重賞之下必有勇婦,大殿確有海納百川之氣魄。”

羽柴仔細想了想,點頭道。

“你說的不錯,但大殿也不會真相信那些降臣,必然要讓信得過的自己人佔據絕對優勢,壓制地方。

所以,我才被封北近江十二萬石,實力穩穩壓著北近江的降臣。越前國那邊想來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大殿會派誰過去統御降臣。”

竹中重治微微鞠躬。

“主君英明。”

羽柴秀吉摸摸頭,說道。

“別一口一個主君,叫得我心慌,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不夠真實。”

竹中重治笑道。

“您現在是坐擁十二萬石的武家大名,天下比您尊貴的人不多見。若不稱殿下不稱主君,會讓外人看笑話,以為羽柴家中沒有法度。”

羽柴秀吉面上無奈搖頭,心中卻是竊喜。

她出身寒微,心中深藏自卑。如今混得十二萬石武家大名的顯赫身份,真像是一場美夢。

只是不知道這夢還能延續到多麼美好,竹中重治說這天下比她尊貴的人已經不多,但她愛慕的那個男人,恰恰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想要得償所願,羽柴秀吉知道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想了想,說道。

“大殿恩賞我小谷城周邊十二萬石,我想要把小谷城拆了,用拆出來的木料石料再築新城,當做我的居城使用。”

竹中重治問道。

“您是擔心小谷城附近的武家心懷不軌?”

羽柴秀吉點頭道。

“淺井家畢竟在北近江經營三代,在小谷城一帶更是影響深遠。

這次淺井家覆滅,我功勞最大,誰知道有多少懷念淺井家恩德的人在背後恨我。

住在小谷城,我睡不安心,不如另尋要地,再建新城。”

竹中重治笑道。

“主君說得對,娘子不立危牆之下,小谷城確實不太合適。”

兩人正探討著給新城選址,羽柴秀吉見一旁的羽柴秀長始終不說話,笑著問道。

“秀長怎麼不說話,你也來替我出出主意呀。”

羽柴秀長笑道。

“竹中大人才智勝過我十倍,我哪好意思獻醜。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得到您的允許。”

羽柴秀吉笑呵呵看著羽柴秀長,這個妹妹可以算是她最貼心的親人,做事也穩妥,能讓她放心。

“是什麼事?”

羽柴秀長笑道。

“不是什麼大事,但我擔心自己隨便答應下來,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給您添麻煩,所以還是想請您替我把把關。”

羽柴秀吉笑道。

“你啊,就是要小心。說吧,到底什麼事?”

羽柴秀長肅然道。

“您知不知道藤堂高虎這名姬武士?”

羽柴秀吉面色一正。

“藤堂高虎?出奔斯波家,投效淺井家的那個藤堂高虎?”

羽柴秀吉認識藤堂高虎,當年她被織田信長派到近幾來買鐵炮,正好遇上野良田合戰後回到京都的斯波義銀。

當時,藤堂高虎便侍奉在斯波義銀左右,是斯波義銀最早的追隨者之一。

可這人不知是怎麼豬油蒙了心,竟然棄明投暗,從斯波家跑了出來,投到淺井家磯野員昌門下。

這會兒,斯波家依然是天下名門,而淺井家卻被織田信長碾成粉碎,連兩代家督的腦袋都被製成了金盃。

羽柴秀長笑了笑,說道。

“您知道,我一直在與北近江武家打交道,盡力把她們拉到羽柴家這邊來。

這藤堂高虎我見過幾次,的確是個優秀的姬武士。只是磯野員昌對她一直很冷淡,所以日子過得不怎麼如意。”

羽柴秀吉笑道。

“這可怪不得磯野員昌,畢竟她曾與津多殿並肩作戰,總要顧忌著津多殿的顏面。”

近江藤堂領,原本是斯波家在近江國中部的橋頭堡,前家督藤堂虎高是個厲害人物,在北近江頗有威望。

就因為她的斯波家背景,被北近江新三郡武家推出來當擋箭牌,阻攔淺井家徵集三郡兵糧役,讓淺井長政只有個名義上的主君身份。

織田信長就是看中這點,讓歸順織田家的甲賀眾出手暗殺,幫淺井長政拔掉了藤堂虎高這個釘子。

淺井長政在織田家的幫助下,真正吞掉了新三郡,但也因為暗殺藤堂虎高,與斯波義銀關係疏遠。

要知道從野良田合戰開始,斯波家與淺井家就是有過命交情的老戰友,雙方一直保持著友好合作。

但自從藤堂虎高被殺,斯波義銀與淺井長政之間就出現了裂痕,兩家之間再難繼續親近。

淺井長政暗戀斯波義銀這件事,她從沒向斯波義銀表白過,斯波義銀自然也不會在意,他心裡的妞太多,想不到淺井長政身上。

從政治軍事的角度看,捨棄斯波家之後與織田家展開合作的淺井家,已經不值得斯波義銀信任。

斯波淺井兩家之間,就只剩下北陸道商路的合作關係。

所以,之後淺井織田兩家決裂,斯波義銀也是站在政治利益的角度斡旋。

若是再談斯波淺井兩家的戰友情,那早就是過眼雲煙,未免太矯情,不值得斯波義銀因此出手。

這也是淺井長政陷入困境後,從頭到尾都在向朝倉家請求援軍,卻沒想過求助斯波義銀的原因。

一則,是她自己切斷了與斯波家的情誼,沒臉向斯波義銀求助,二則,她的自尊也令她難以開口,讓自己愛慕的男人看到自身窘迫。

不說已經死去的淺井長政,只說藤堂虎高死後的藤堂領,是被藤堂高虎繼承。

這位少女得志的小年輕很衝動很不懂事,竟然遷怒斯波義銀,選擇脫離了斯波家。

要知道,藤堂領是當年藤堂眾主動寄進領地投入斯波家門第,如今又擅自脫離,形同叛逆。

雖然斯波義銀因為政治需要,無法揭穿織田信長暗殺藤堂虎高的真相,對藤堂高虎心存愧疚,所以沒有和她計較。

但磯野員昌卻不願意為了這個莽撞的藤堂高虎,冒著得罪斯波義銀的風險去重用她。

所以,不管藤堂高虎怎麼表現,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磯野員昌她不接招呀。

等到淺井家兵敗滅亡,磯野員昌被織田信長封去了琵琶湖西岸的高島郡,在琵琶湖東岸犬上郡的藤堂領,不得不再次自尋出路。

很顯然,這一次藤堂高虎是找上了羽柴秀長,而羽柴秀長對此也是有所顧忌。

她和磯野員昌一樣,擔心自己接納藤堂高虎,會惡了斯波義銀,給姐姐羽柴秀吉添麻煩,所以才要先請示姐姐。

羽柴秀吉問道。

“你既然來問我,看來是真的想要重用這個藤堂高虎?”

羽柴秀長不好意思的回答。

“姐姐您也知道,我的武名不彰,麾下沒有什麼有力的姬武士,難得遇到一位優秀的武家,實在是有些心動。”

羽柴秀吉黯然。

羽柴秀長說的含蓄,她哪裡是武名不彰,只是因為出身低微,正經姬武士就看不上羽柴家的門楣。

妹妹體恤姐姐的心情,說得委宛,但羽柴秀吉一下子就聽懂了。

好在今日之羽柴秀吉,已是十二萬石大名,羽柴秀長自然跟著水漲船高,身份也不一般了。

羽柴秀吉對這位懂事的妹妹自然是心疼,她笑道。

“想收下便收下吧,沒事的。”

羽柴秀吉不是磯野員昌與羽柴秀長,她很瞭解斯波義銀。這位仁義之君的確並不記恨藤堂高虎的離開,所以不用顧忌太多。

而羽柴秀長手下,也的確需要有力武家幫襯,藤堂高虎實力不差,算是一個不錯的助力。

羽柴秀長笑道。

“有姐姐這話,我便放心了。”

———

羽柴姐妹正為織田信長的重賞興奮不已,而此時,遠在大和國多聞山城的斯波義銀,也收到了一封淺井長政的絕筆信。

信中並無文字,而是用筆墨勾畫出一位英俊少年武士,手握打刀坐在一杆被人砍斷的馬印前面。

義銀想起當年野良田合戰,自己便是以五十九騎踏破六角義賢本陣,砍斷了她的馬印。

而之後趕來的淺井長政,她看見自己的那一幕,與這紙上的畫作很是相似。

寥寥幾筆,人物便躍然紙上,活靈活現,顯然這一幕被深深印在淺井長政心頭,從未忘懷。

義銀看向送信而來的姬武士,問道。

“淺井殿下這是要向我求援?”

那姬武士搖頭道。

“我從密道出城時,織田軍已經攻入本丸,我家殿下已然切腹了。”

“嗯,你先下去吧。”

想起那個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少女姬武士,想起她對自己若有若無的那抹情絲,義銀有些發愣。

當初斯波織田淺井三家聯手上洛,市君為了見一面義銀,硬生生搞出一場鬧劇。從那時候起,義銀便隱隱明白淺井長政的心意。

但君出家,姬已娶,又有市君這一鬧,義銀當然不會去招惹有夫之婦,平白給自己找麻煩。

而淺井長政直到戰死那一刻,才將這封畫作送出,送到自己的案前。她從未想過讓自己救她,只是選擇在死前對自己袒露她的愛意。

看著眼前的畫作,聯想淺井長政這些年對自己不著邊際,裝作無意的關懷,義銀不禁一嘆。

足利義輝是這樣,淺井長政也是這樣,自己到底是哪裡好,值得她們死到臨頭都不忘顧念。

義銀正在愣神,蒲生氏鄉從外間走了進來,鞠躬行禮。

“什麼事?”

“君上,剛才出去那名姬武士,她在庭中切腹了。”

義銀拿著信紙的雙手一顫,沒有抬頭。

“此乃忠義之士,厚葬之。”

“嗨!”

等蒲生氏鄉出去,義銀才輕輕搖頭,低聲說道。

“你啊,為什麼不向我求援呢?

如果你真的開口,我應該會幫你的,家業可能難保,但至少能留下你的性命。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武家大名,我總是心軟,做不到無情無義。”

義銀不知道自己在對這份信說些什麼,他的腦子很亂。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比當年硬了太多。也許,淺井長政真的向他求援,也會被他狠心無視。

最後看一眼畫作,義銀將信紙放在火燭之上。紙火與燭火相映,逐漸化為灰燼,在空中灰飛煙滅。

義銀愣愣看著那畫上的少年在火中慢慢消失,直到火苗灼傷到手指,才下意識鬆開了手。

“對不起。”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不久,淺井長政的首級被織田信長製成金盃,用於慶功宴上炫耀武功之事,傳遍了近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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