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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銀已經看透了武家的秉性,所謂忠義,就是一場交易。主家給好處,姬武士出人命,雙方各取所需的一場交易。
武家重禮,看似素質高,約束多,其實骨子裡無義無信,無視道德廉恥。
但這天下的事,原本就是一場捆綁利益的站隊遊戲。你是誰,你站哪邊,一定要有清楚的認識。
所以,**鬥爭,一抓就靈。
這些地頭會對義銀感激涕零,是因為她們的日子很不好過,武家大名對地方的盤剝,是敲骨吸髓。
日本鬆散的莊園經濟體系,到了八代將軍之亂後,有了集權的傾向,地方大名開始用各種辦法兼併土地。
雖然日本平原被山勢分割成碎片,地方意識強烈,難以集中,但透過暴力鎮壓,武家大名還是取得了一些進展。
從經濟上看,大名開始實行貫高制,並逐漸走向了石高制。利用各種辦法,竭力壓榨土地中的餘力,提高自己的實力。
貫高制還能偷個懶,將土地收入換算成銅錢,來要求地方武家承擔相應的兵糧役。
貨幣是透過錨定物資來體現價值的,日本的銅錢參差不齊,有明朝的永樂通寶,自制的精錢和劣錢,貫高制很難達成一致。
所以,出現了壓榨地方更狠的石高制。
石高制是以地方武家的土地產出的糧食作參照物,來要求地方武家承擔相應的兵糧役。
伴隨而來的,是大名的檢地政策。只要一檢地,地方上的耕地數量就藏不住了,產出也就明確了。
結果就是更加慘烈的壓榨,讓基層村落透不過氣來,即便是村落的地頭武家,也過得苦不堪言。
因為武家大名一向是對土地的極力壓榨,這些地頭才會對義銀的斯波忠基金髮放年金一事,非常疑惑。
武家大名分封土地給地方武家,地方武家擔負兵糧役,是雙方以為天經地義的權利和義務交換。
但義銀的玩法,完全不是這種封建君臣約定的套路。他來自現代社會,玩的是編制,是社保,是認同,是階級共識的意識形態。
義銀從來沒有真正控制過土地,斯波家的譜代家臣,就高田姐妹兩個西貝貨。沒有可靠的家臣團,他拿什麼牢牢控制土地?
當初明智光秀為他綢繆鳩佔鵲巢,就是要透過身體消化重臣家,為斯波家所用,借殼生蛋。
不管是義銀打下來的土地,還是透過北陸道商路賺到的錢糧,他都是大撒把。
其他武家大名恨不得把所有權力集中在自己手裡,讓自己一家獨大。
而義銀的做法,是擔當握刀人的角色。好處賺回來,他負責切割分配。他自己那份,可有可無。
他倚仗的,從來就是武家傳統的意識形態,透過維護武家集團整個階級利益的共識來統一思想,獲取自身的超然地位。
他只需要成為一個公平的分配者,並不需要貪婪土地。
因為,照著明智光秀的鳩佔鵲巢之策,這些分出去的好處,最終會以子孫後代的方式,被義銀自己的血脈後裔繼承。
在女尊世界的姬武士看來,是她們佔了義銀的便宜。其實在義銀自己的世界觀看來,這叫開枝散葉,何止不吃虧,簡直賺大發了。
所以,義銀的慷慨是跨時代,甚至跨世界的高度。他可以把手裡所有的利益都分了,高度捆綁斯波家臣團,心理上也不受半點影響。
誰要傷害他的利益,他未必在意,斯波家臣團先要炸了。因為她們的損失,可能比義銀更大。
斯波忠基金,就是義銀持刀分肉思維的另一產物。
鳩佔鵲巢之策是血脈融合,斯波忠基金是利益融合。說到底,都是深度捆綁的策略。
和織田信長這些武家大名的集權思路不同,義銀追求的始終是分配權,不是支配權。
今川義元死後,今川家被武田家與德川家夾擊攻滅,整個東海道大亂。
今川義元建立起來的東海道商路體系崩潰,商業核心樞紐駿府城,被甲斐眾搶得破落不堪。
如今,島國內部的關東關西物流通道,已經轉移到北陸道商路,被握在了斯波義銀手裡。
斯波義銀聯合相關各家,等於是壟斷了關東關西的島內貿易。
斯波忠基金,就是一個畸形的托拉斯企業。斯波家又當裁判,又下場踢球,根本沒人能和斯波家進行商業競爭。
關東關西的商業流通規模,高達數百萬貫。斯波忠基金從中牟利,利潤足以支撐百萬石領地的出仕姬武士年金。
這是其他武家大名沒有的優勢,斯波家可以不透過壓榨土地產出,賺取大量物資。
義銀甚至開始透過商利反哺地方,贏得地方武家的擁護。
年金髮放後,斯波家的家臣團根本沒有力量抗衡斯波義銀。因為武家的力量來源於土地,她們必須榨取土地價值,充實軍需。
而斯波義銀屬於那種,你給我磕個頭,我就給你發錢的傻老大。在東里這些地頭的心裡,未必沒存著,人傻,錢多,速來的小心思。
可要是這筆錢糧多發幾年,讓所有基層姬武士開始把這筆錢糧當成自己應得的長期收入,產生依賴,那就誰都別想再奪走!
福利好發不好收,斯波義銀不可以,那些反對斯波義銀的人,更不可以!
只要斯波義銀說一句,有一個事會影響斯波忠基金收益,影響大家的年金,你猜基層姬武士是個什麼反應?
斯波忠基金是一把雙刃劍,利用超越時空的福利體系,緊緊綁住了整個斯波武家集團。
但斯波忠基金也不是萬能藥,它有兩個很嚴重的缺點。
其一,斯波家的領地一旦擴張過度,斯波忠基金是否有足夠的財力覆蓋年金數量的上漲?
這就是義銀默許明智光秀,繼續搞鳩佔鵲巢之策的根本原因。
世界上沒有永遠上漲的基金,斯波家的穩定,最終還得依靠武家傳統的血脈子嗣來傳承。
其二,斯波家的年金是否能購買到足夠的糧食,發放糙米?
島國內部的市場價,一貫銅錢等於二石糙米。但這個價格,從來就不準。
銅錢分好錢劣錢,糧食有歉收豐收。斯波忠基金賺到的錢,怎麼能長期保持穩定的收購價,購買到足夠的糧食,這是一個大問題。
貨幣說到底是物資的兌現,沒有強有力的錨定,波動的物價足夠摧毀斯波忠基金建立的穩定忠心。
同樣的銅錢,在不同年份買到的糧食數量不一樣,怎麼做預算?
明朝發行的寶鈔失敗,讓位給白銀。最後張居正改革,一條鞭法變相承認了銀本位。
為了換取中國的絲綢,瓷器,茶葉,西方人不斷向大明輸入全球的白銀,導致明朝通貨膨脹爆炸。
當時天朝的金銀比是1比6,歐洲的金銀比是1比18。
經過幾百年的時代變遷。
天朝佔據全球百分之七十的白銀,銀本位成為明清經濟的根本。
而西方沒有足夠的白銀,卻擁有全球百分之七十的黃金,最終搞起了金本位。
在島國,義銀可沒本事建立真正意義上的金銀本位,調控物價。最適合島國現狀的就是石高制,也可以看作一種原始的糧本位。
但義銀手中只有二十萬石領地,他沒有足夠的糧食搞糧本位,只能利用壟斷物流的托拉斯企業,斯波忠基金,來獲取大量的銅錢。
透過斯波忠基金賺取銅錢,再從武家大名手中換取糧食,傳送年金。
這個經濟迴圈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隱患,義銀無法保證銅錢能夠換回足夠的糧食。
但義銀又不能直接發錢,大量的銅錢不是二十萬石領地可以承受的,最後的結果只會把領地內的糧價炒上天。
穀賤傷農,這個結果違揹他讓利收買人心的本意,甚至可能造成暴亂。
所以,斯波忠基金其實並不好搞,需要更多的手段去最佳化。
但今天,看到地頭們為了斯波忠基金的年金,竟敢大膽攔路請自己過來做客,義銀又有些欣慰。
對糧食的渴望,讓地頭們壓住了對領主的敬畏,這是一件好事。
只要義銀能夠保證斯波忠基金的穩定,斯波家基層的人心,就徹底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義銀因為京都之事鬱悶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他不是明智光秀那種毒士,也不是上杉輝虎那種殺胚。他要用自己的辦法,更有尊嚴的活下去,並保護好自己在乎的身邊人。
義銀沮喪的心情終於有一些振奮,他想了想,對蒲生氏鄉說道。
“氏鄉,派人去問問尼子勝久和山中幸盛,南河內之地的戰事收尾,還需要多久?
如果事情差不多了,就交給下面人,讓她們回來多聞山城見我。”
“嗨!”
遊佐信教已死,南河內武家被討伐軍四面八方的圍攻嚇破了膽,畠山高政控制南河內之地應該沒有問題,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義銀又說。
“派人傳前田利益,大谷吉繼,藤堂高虎前來多聞山城見我。”
藤堂虎高死了,藤堂高虎這個繼承人就成了藤堂領的話事人。她比起母親,聲望不足,近江那邊的情況一定很糟糕。
義銀需要安撫藤堂高虎的情緒,因為織田淺井兩家的後續動作很快就會來了。
喊來前田利益,大谷吉繼,藤堂高虎三人,是因為三人組成了近幾斯波領的武將派。
義銀希望穩住藤堂高虎,畢竟她母親對義銀忠心耿耿,又死得這麼詭異,心中難免有情緒。
而尷尬的事,義銀剛才在京都對織田信長低頭。這時候,京都的天誅應該已經展開。在這個時間點,義銀不能對織田信長做反擊。
所以,藤堂虎高很可能死了白死,藤堂高虎這個女兒會怎麼想?
藤堂虎高對斯波家可是忠心耿耿,不論以義銀的個人感情,還是主君義務,他都沒臉開口讓藤堂高虎忍耐。
義銀嘆了口氣,又說道。
“再來人去東福寺,告知長覺法師一聲。我有意出家修行,請她指點迷津。”
明智光秀的出家之策簡單有效,義銀很乾脆得接受了。
他當年與長覺法師有約,入道真言宗,法名謙信還是長覺法師給取的。
此時正式出家,當然要找真言宗拜碼頭,走流程,當一個真言宗的得道高尼。
打起精神的義銀,陸陸續續下了幾個命令,喘了口氣。
京都之爭,他是黯然退場了。但這天下之爭,才剛剛開始。
天色已晚,義銀瞥了眼北方的京都方向,不知道此時的京都,又是怎麼一副光景?
———
此時的京都,夜幕下的殺機四伏。
在壬生狼駐地,一群浪人盤腿坐在庭院之中,吃著手中的飯糰。
室內,壬生狼高層與僱傭而來的傭兵首領,也在用餐。
土方歲三這次回堺港的招募行動非常順利,高田陽乃的印信讓今井宗久不敢怠慢,幾乎大半個堺港被動員起來,滿足壬生狼的需求。
北陸道商路,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可怕的物流托拉斯集團。
高田陽乃苦心三年織造的經濟網路中,包裹了堺港商家,地方武家,宗教勢力各色人等。
這些人之間的矛盾重重,讓她們相互退讓,她們未必願意。但以斯波義銀的威望,賣給面子給斯波家,她們都很配合。
說到底,斯波義銀的面子,值得大家動用一些資源賣個人情。更何況,今井宗久又不是不給錢。
以高田陽乃手中的資源,手縫裡漏一點點,就足夠大家得到滿意的回報。
就算是敵對勢力三好家的奉行,發現今井宗久在購買鐵炮弓矢兜胴等軍械,也當做沒看到,反正又不是用來對付三好家。
幕府內鬥,死人越多越好。
近藤勇看向默默吃飯的土橋守重,土方歲三竟然請到了這位。
紀伊國人以僱傭兵聞名近幾,根來眾屬於真言宗新派的根來寺,雜賀眾是一向宗信眾。
堺港商人從種子島弄來了鐵炮工藝,聯合紀伊國人造出了近幾自產的鐵炮。
紀伊國人平時務農耕田,荒時僱傭當兵,賺回來的錢財打造城池,又有利器鐵炮,成了無人敢惹的刺蝟國。
畠山高政想要分一杯羹,結果,根來眾聯合雜賀眾把畠山家趕出了紀伊國,讓她成為幕府武家笑話的敗家女。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紀伊這群亂民不好惹。
雜賀眾的地盤在瀨戶內海東岸,紀伊國川流的出海口一帶。此地堪稱島國的海陸豐,當地國眾彪悍,下海乾海賊,上陸當傭兵。
雜賀莊的土橋,十鄉的鈴木,都是赫赫有名,土橋守重就是和鈴木重秀齊名的雜賀眾首領。
近藤勇真沒想到,土方歲三能說動她來京都,參與天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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