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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相互恭維,氣氛融洽的三姬,義銀暗歎一聲。

人心難測,經不起試探。長路漫漫,義銀也不知道誰會堅持跟隨自己到最後,但他說話是算數的。

蜷川親世與畠山高政如果能跟到最後,他的承諾一定會兌現。只是不知道,她們會不會中途跳車。

義銀坐在上首,默默看著三人親暱交談。明智光秀不經意回眸一眼,對他綻開一個笑容。

他白了明智光秀一眼,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平復心中忐忑。

———

未來會是怎麼樣的?自己的未來與自身的努力,是否有直接的關係?

所謂時勢造英雌,風口上的豬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站的是風口。

是混沌度日,又或者努力上進,都無法看清一絲一毫的未來。只能安慰自己,三分靠打拼,七分是天意。

正因為未來的不可預知,再天性樂觀再充滿鬥志的人,也會有迷茫的時候。

從東福寺回來的羽柴秀吉,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她一夜輾轉難眠,前來彙報的竹中重治見她如此,便問道。

“主上,你昨晚沒休息好?”

羽柴秀吉精神有些恍惚,隨口問道。

“竹中姬,你出身名門,曾經擁有家業萬石,堪稱大名。這些年,你跟著我這個千石地頭,可曾後悔過?

其實。。如果你願意回去大殿那邊,以你的才華,大殿一定會重用於你。

織田家業蒸蒸日上,你恢復萬石大名身份,只是時間的問題。”

竹中重治皺起眉頭,看向一臉困惑的羽柴秀吉。

關於她不願意去侍奉織田信長的事,兩人之間早有定論。羽柴秀吉此時提起這件事,絕不是懷疑她的忠誠,而是懷疑羽柴秀吉自己。

一向發奮圖強,力爭上游的羽柴秀吉,為何忽然變得患得患失?

竹中重治沉思半晌,問道。

“主上,你昨天去東福寺面見大殿,是不是不太順利?”

羽柴秀吉苦笑起來,竹中重治太聰明,根本沒有回答她無聊的問題,一句就挑明瞭重點。

羽柴秀吉深深吐出一口氣,不知道該與竹中重治怎麼說。

出身織田信長的僕役,一直對織田信長深深懷有敬畏之心的羽柴秀吉,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對織田信長產生恨意。

是織田信長給了她一切,把她從一介僕役提拔到千石地頭。

雖然這份關照來源於利用,更是因為她自身的努力,但不可否認,沒有織田信長,就沒有她羽柴秀吉。

織田信長對她,有知遇之恩。

即便在尾張之時,織田信長把她立為新生的卒族代表,當成了轉移織田家臣團敵意的擋箭牌。

羽柴秀吉的心中也只有恐懼的情緒,不敢怨恨,更不敢有反抗織田信長的想法。

直到竹中重治挺身而出,在織田信長面前獻策有功,才再次確定了她羽柴秀吉的利用價值,得以繼續被織田信長關照至今。

羽柴秀吉很明白,在這世界上,不是努力就會有回報,大多數人的努力只是別人的墊腳石而已。

她一直很感恩,兢兢業業做事。即便懷揣著不可明言的痴心妄想,也只是當成一個上進的動力。

可當她看到斯波義銀在織田信長委曲求全,甘願受辱的姿態,羽柴秀吉的心態一下子就崩了。

羽柴秀吉微微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告訴竹中重治,自己恨織田信長?告訴竹中重治,自己恨織田信長羞辱了斯波義銀?告訴竹中重治,自己想要得到斯波義銀?

羽柴秀吉心中苦澀,竹中重治一定會以為自己瘋了吧?

從未見過羽柴秀吉如此迷茫低落,竹中重治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竹中重治會選擇跟隨羽柴秀吉,是從她身上看到了一種可能。

這個被織田信長戲稱為猴子的嬌小女子身上,有一種強烈的個人魅力。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近乎自虐得努力上進。像是身後有一根無形的鞭子在抽,又像是在追趕著什麼。

她的眼中充滿了對成功的渴望,比起一般姬武士矮小的身體裡,迸發出駭人的力量。

這讓竹中重治忍不住靠近她,幫助她,嚮往著未來的可能性。而今天,羽柴秀吉的身上似乎失去了那種光,變得平庸碌碌。

竹中重治看著羽柴秀吉,緩緩說道。

“當初,被趕出美濃國的我,曾經是美濃武家口中稱讚的天才軍師,被迫淪為喪家之犬。

我一時腦熱前往尾張,以為能得到大殿的重用。誰知道,大殿把我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與力,丟給了僕役出身的千石地頭。

當時,我非常憤怒,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感覺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羽柴秀吉渾身一顫,看向亦師亦友的竹中重治。竹中重治對她微笑,繼續說道。

“但現在,我很感激,感激我們的相遇。

我,竹中重治,美濃的天才軍師。我的主上,不該是個普通人!我將輔佐她成就一番事業!

她的成功,她的輝煌,會讓那些曾經嘲笑過我的蠢貨們,永遠閉上嘴!”

竹中重治慷慨陳詞,讓羽柴秀吉的眼眶發熱,視線漸漸模糊。

她喃喃自語。

“我真的能做到嗎?”

竹中重治上前握住羽柴秀吉微微發抖的手掌,斬釘截鐵說道。

“我們一定會成功!”

羽柴秀吉終於忍耐不住,哭了出來。她的眼淚化為兩道淚痕,順著臉頰滴落。

“我恨她。。我恨她!

我恨她羞辱我所愛之人,我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她羞辱我所愛之人!

我好恨啊,竹中姬,我真的好恨好恨!”

竹中重治面色一正,她想起,昨天大御臺所去過東福寺。

她深深看了眼流淚發洩的羽柴秀吉,終於明白她這些年,到底在追趕著什麼。

她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若不是今天心房失守,羽柴秀吉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暗戀斯波義銀的事。

出身僕役的她,有著刻骨銘心的自卑感,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故事,對於癩蛤蟆來說,一點都不好笑。

羽柴秀吉惴惴不安,以為自己忍不住吐露出的心聲,會讓竹中重治看不起自己,甚至萌生退意。

誰知道,竹中重治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羽柴秀吉愣了一愣,惱羞成怒道。

“有這麼好笑嗎!”

竹中重治搖頭說道。

“不,我是高興,是真高興。”

羽柴秀吉顧不上惱怒,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卡殼道。

“高興?”

竹中重治一臉嚴肅,正視她。谷犠

“主上,您覺得我會願意讓自己選的主君,一輩子向別人稱臣嗎?”

羽柴秀吉看著竹中重治認真的眼神,身上寒毛豎起。

竹中重治肅然道。

“織田信長行事霸道非常,有打天下之才,卻無坐天下之德。織田家的霸業,終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足利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主上,當今之世,乃是大爭之世。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羽柴秀吉一頭混亂。

竹中重治早就對織田家有不臣之心?仔細想來,亦是早有徵兆。

織田信長當年對竹中重治愛理不理,以竹中重治的高傲性子,自感受辱,未來自然要讓織田家高攀不起,才算洩恨。

她毅然拒絕織田信長的拉攏,跟隨自己做一番大事業,心中必然早就存了讓自己取而代之的心思。

羽柴秀吉一貫高喊努力,奮鬥,但是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終點會在哪裡。

而竹中重治心中,早就將終點定好了。只有天下大業,才值得竹中重治這位天才軍師,甘願輔佐自己。

羽柴秀吉心中千迴百轉。

難怪聽聞自己對織田信長的憤恨,竹中重治會忍不住笑出聲來。自己對織田信長的敬畏之心,竹中重治只怕早就看不順眼了。

羽柴秀吉低聲道。

“你不覺得,我有些痴心妄想嗎?我只是一個僕役,能有今天,已然是天大的造化。

可我,卻是得寸進尺,想要更多。我想要他,我做夢都想成為他的女人!”

竹中重治說道。

“好女兒志在四方,英雌不問出處。若是有一天,真能成就大業。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又有何不可?”

羽柴秀吉聽得心頭火熱,又覺得這目標太過虛無縹緲。

之前,她只是隱約有著迎娶斯波義銀的妄想,驅動自己的上進之心。可竹中重治卻告訴她,這天下,你也可以想一想。

一個僕役,一個平民,能在階級嚴苛的武家社會當上天下人?這簡直就是。。太立志了,羽柴秀吉連想都不敢想。

羽柴秀吉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

“大殿天縱奇才,我又何德何能,敢與之爭鋒。”

竹中重治知道,羽柴秀吉心動了,她沉聲道。

“大殿乃是不世出的天才,只可惜性情暴戾,太過急功近利,一味用強。

革新軍制,改易領地,提拔平民,哪件事不是踩狠了武家階級的痛點?

我敢斷言,大殿之下場,必然是不得好死。

武家得天下五百年,根深蒂固。即便武家天下大廈欲傾,拆牆的人也必然是要陪葬。

您需要考慮的不是大殿,而是沒有大殿的未來。”

羽柴秀吉眼神閃爍,不禁微微點頭。

從源平合戰開始,武家集團一步步抓穩大權,到足利義滿屠滅天皇朝廷,天下早就是武家的天下。

秦始皇威震四海,吞二週而亡諸侯,亦是奮六世之餘烈。

織田信長高舉革新大旗,布武天下,即便喧囂一時,又能如何?

武家集團才是天下的主人,歷代幕府將軍,只是武家集團推出來的代言人而已。

織田信長想以一己之力馴服天下武家,甚至摻雜卒族制衡武家集團,讓平民染指武家的軍事特權,這是尋死之道。

竹中重治已經說的很明白。

天下最後歸誰,對武家集團並不重要。但織田信長和她的革新政策,必須去死。沒有織田信長,對武家集團很重要。

羽柴秀吉不用擔心織田信長,她要把握的是織田信長死了之後的未來。

羽柴秀吉抹去額頭的冷汗,說道。

“我該怎麼做?”

竹中重治笑道。

“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離開尾張美濃,紮根近幾,向西發展。

尾張美濃的織田老臣志得意滿,大多數人已經沒有了進取之心,只想安享富足。

但大殿不會允許她們偷懶,織田家要繼續發展,必然依靠新人來鞭策這些懈怠的老人。

大殿必然會大量吸收近幾武家,重新分配織田家中權力。

您出身低微,尾張美濃武家不會把您放在眼裡。

近幾武家是被織田家征服的後來者,她們一樣被尾張美濃武家看不起,她們一樣需要抱團取暖。

您若是能在近幾立下功勳,被大殿重用,就可以籠絡近幾武家為己所用。

等大殿死於反噬之時,您才有資格帶領新人一派,與尾張美濃的老人們爭奪織田家的遺產。

以大殿的能力,發展到那時的織田家,可不只是現在區區這二百萬石。

如果您能獲取這份織田家的遺產,便足以征服天下。”

羽柴秀吉輕輕點頭,忽然蹦出一句。

“若是大殿不死呢。。”

竹中重治呵呵一笑。

“不死?她怎麼能不死?

外藩害怕她的革新,失去傳承的家業。內臣也害怕她的予取予奪,多少功勳都不夠她肆意剝奪。”

竹中重治深深看了眼羽柴秀吉,湊到她耳邊說道。

“即便是您,到那時候,不也日日夜夜盼著她趕緊去死嗎?

千婦所指,無疾而終。

到時候,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苗,所有人都會爭先恐後往火上丟柴火。

您說,她到底死不死呀?”

羽柴秀吉抬頭閉目,良久,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鬥志。

她元氣滿滿說道。

“竹中姬,昨天我去東福寺向大殿彙報,正好遇上大御臺所。

兩人會晤之後,大殿對我下令,暫時停止一切介入京都亂局的軍事行動。”

竹中重治點點頭,說道。

“即便如此,我們也要做好準備,不可懈怠。萬一突發變故,才不會手忙腳亂。”

羽柴秀吉點頭贊同。

兩人沉下心做事,似乎都忘了剛才的那番對答,專心做起織田家的忠臣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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