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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貞與前田利昌都不想來,一個是不樂意,一個是想避嫌,可羽柴秀吉卻是厚著臉皮前來觀禮。

人微言輕如她,要不是丹羽長秀幫忙說話,都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她在佇列最後面吊著,神色似喜似悲。

喜之,又能見到斯波義銀。悲之,兩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已經是天壤之別。

羽柴秀吉不禁感嘆,當初在京都聽牆角聞喝茶時候的雌心壯志,如今看來,就是個笑話。

而在佇列最前面的織田信長遠望前方,心思潮湧。她囂張擺顯的外表之下,心底藏著一絲絲旁人不知的酸楚。

當初身在福中不知福,輕易把他放走了。這一次,一定要讓他知道,他永遠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織田信長臉上呼吸漸漸沉重,雙頰泛起病態的紅潤,目光炯炯。

在她身後,柴田勝家與丹羽長秀對視一眼,目中皆是擔憂。

就在此時,池田恆興喊道。

“來了!”

所有人的眼神皆是一凜,望向遠方的小黑點,一支騎軍正賓士而來。

———

不久之前,正在趕路的斯波義銀忽然緩緩降低馬速,目光轉向路旁的小溪。

德川家康勒馬湊近,問道。

“御臺所?”

斯波義銀用馬鞭指著溪水,說道。

“這條小溪是附近村落灌溉的水源,那個村子叫做溪村,乃是斯波家的世襲料所。”

德川家康心頭一緊,她想起了什麼。

傳聞當初斯波宗家被滅門,這位御臺所孤身殺出重圍前往清洲城求援,借兵斬殺織田信友。

而代價,就是。。

望著義銀俊朗的側臉,出塵的氣質,德川家康心中一嘆。新茶上市,拔得頭籌,織田信長豔福不淺呀。

德川家康想要說些什麼,緩解這莫名壓抑的氣氛,但斯波義銀卻先開了口。

“德川殿下,你知道這塊世代相傳的祖地為什麼不叫斯波料所,而是叫溪村嗎?”

德川家康一愣,搖頭道。

“臣下愚鈍,還請御臺所明示。”

義銀嘴角勾起一絲嘲諷,說道。

“因為斯波宗家丟不起這個人呀。

曾經權傾天下的幕府三管領,竟然淪落到困守一千五百石,在織田家的監視下苟延殘喘。

堂堂幕府貴胄,足利一門親族之首的斯波家,怎麼丟得起這個人呢?

可即便斯波家已經把頭埋在了土裡,甘願在泥中打滾,苟且偷生,還是免不了滅門之禍。”

德川家康想起自家,也是唏噓不已。武家潮起潮落,少有興旺三代以上的例子。

德川家要不是因為桶狹間奇襲的機會出現,如今應該已經被今川家徹底吞沒,也沒有她德川家康坐擁兩國的復興局面。

德川家康亦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共鳴,動容道。

“御臺所,請節哀。”

斯波義銀回望她,笑道。

“節哀?節哀什麼?家業如舟,逆流而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我與你說這些,不是要讓你同情斯波家的遭遇。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讓步。

我斯波義銀入道謙信,乃斯波宗家嫡子,足利義輝之夫,河內源氏嫡流,手持御劍,揹負白旗。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讓我退縮,織田信長也不可以。

德川殿下,你明白嗎?”

德川家康愣在當場,她沒有想到一路上好脾氣的斯波義銀,竟然會在這裡和她攤牌。

清洲城就在前方不遠,斯波義銀雙眼盯著德川家康,重複道。

“我絕對不會讓步,請你明白我的決心。”

德川家康倒吸一口氣,嚥了口唾沫,在馬上鞠躬道。

“御臺所身懷大義,必然武運昌隆,天下歸心。”

斯波義銀笑了笑,沒有繼續逼迫德川家康表態。大義之名再牛逼,那也不如刀子好用。

織田信長的地盤就在德川家康旁邊,真惹毛了織田信長,德川家康不好受,更何況兩人還是盟友。

斯波義銀這番表態,只為了嚇阻她,別摻合之後會發生的事。

因為斯波義銀已經決心給織田信長一個下馬威,首先他要排除德川家康這個可能出現的意外因素。

如今看來,效果很好,德川家康被嚇住了。

她本就不甘願成為織田附屬,又被斯波義銀一驚一乍嚇住,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不敢隨便亂動。

斯波義銀笑道。

“重遊故居,難免心潮澎湃,放浪形骸。言辭若有不妥,還請德川殿下見諒。”

德川家康乾笑道。

“臣下不敢。”

義銀目光轉向清洲城,策馬揚鞭,大喊道。

“出發!”

騎軍馬蹄滾滾,帶起塵埃無數,將溪村迅速甩在身後。

———

清洲城外,斯波義銀戰馬在前,身後跟著同心眾,御臺人,德川眾兩百餘騎。

看見織田家一眾姬武士,義銀一勒韁繩,戰馬減速,緩緩踏步行街,最後停在織田信長面前。

他居高臨下,說道。

“一別三年,織田殿下別來無恙乎?”

織田信長望著馬上的少年愣愣出神,竟然忘了回話。心中憤恨,思念,牽掛的那個少年,與眼前人一時合攏不上。

當年的斯波義銀魅力值還沒到頂,尚未獲得生涯不犯的特效。雖然已有鶴立獨行的氣質,但在織田信長的威壓之下還是唯唯諾諾。

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半大少年,光是身高就從160厘米拔起到175厘米以上,是個威風凜凜的偉男兒。

織田信長一時失神,身後的丹羽長秀咳嗽一聲,把她震醒。

“呵,斯波。。不對,現在應該稱呼您為謙信公,確是好久不見。”

織田信長一開口,語氣有些輕佻,惹得身後丹羽長秀臉色一苦。

斯波義銀翻身下馬,走到織田信長面前。他這才發現,當年敬畏的織田信長在自己面前,已是矮了大半個頭。

織田信長也是不習慣,抬頭看著眼前的斯波義銀,千思萬緒湧上心頭,他更高更帥更有氣質了。

義銀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暗自冷哼一聲,這傢伙果然傲慢無禮。但面上卻是裝作和顏悅色,將戰馬交給身後人。

這時,德川家康也走了上來,三人見禮。

禮畢之後,義銀裝作不在意的環視四周,問道。

“好多老熟人,織田殿下確實有心了。”

織田信長笑道。

“您榮歸故里,歡迎儀式當然要辦得隆重些。”

義銀含笑點頭,問道。

“怎麼沒看到前田利家?”

織田信長眼光一閃,隨口回答。

“犬千代啊,前些日子犯了點小錯,我讓她回去郡上郡閉門思過。”

義銀目光釘在織田信長臉上,織田信長笑著回望他,德川家康下意識退後半步,左盼右顧裝作在找誰。

義銀緩緩說道。

“郡上郡是前田利家曾報給我的那個,尾張斯波領改封的新領?”

織田信長說道。

“正是。”

斯波義銀面色轉冷,說道。

“前田利家乃是尾張斯波領代官,她所犯何事?竟惹得織田殿下越俎代庖,替我出手教訓家臣。”

說到最後,已是正言厲色。

“你憑什麼對斯波家臣懲戒!”

織田家所有人都在擔心織田信長會不知輕重,但她們沒想到,率先翻臉的竟然是斯波義銀。

織田信長也是不習慣,她這兩年順風順水,家業擴張百萬石,眾姬膜拜跪舔,幾時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得指責過。

她的面色一沉,說道。

“就憑近幾斯波領是我所封!前田利家拿著我給的安堵狀,我當然可以管她!”

斯波義銀哈哈一笑,厲聲道。

“那織田殿下是否還想要管管我?”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緊張到了極點。

尾張斯波領是一筆爛賬,當初斯波宗家滅亡,斯波義銀作為遺子為織田家效力,在平定織田信行的叛亂中憑藉戰功,得到恩賞。

而後,他離開尾張上洛,前田利家作為代官繼續參與織田家的戰事,以軍功換取恩賞,才有了美濃國郡上郡兩萬石的斯波領。

從武家傳統來說,拿誰的恩賞吃誰的飯,就是誰的家臣。但問題是,斯波義銀已經不可能是織田信長的家臣。

他現在是河內源氏嫡流身份,天下武家公認的足利將軍家,怎麼可能給區區尾張守護代的織田信長當家臣,於理不合。

但奉公恩賞又是武家至理,尾張斯波領是從織田家手中接過的安堵狀,無可辯駁。

這就導致了一個死結。

尾張斯波領的土地屬於織田家恩賞給外樣藩的斯波家,而管理這片土地的斯波家卻不是織田家的臣子。

簡單來說,土地所有權屬於織田家,但管理土地的武家屬於斯波家。地權與治權分屬兩家,在法理上形成無法自圓其說的悖論。

以前,雙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擱置爭議,共同開發。

如今因為上洛一事,兩家發生衝突,這個死結就成了最容易被大的矛盾點,方便用來對剛。

前田利家不重要,尾張斯波領也不重要,斯波家織田家都不缺這點領地,但上洛的主導權很重要。

兩個人吵的是織田信長處罰前田利家合不合規矩嗎?是織田家能不能管到尾張斯波領嗎?

不是。

斯波義銀與織田信長分別展露自己的強勢,只為了證明上洛之事,到底由誰來說了算。

織田信長望了眼義銀身後的御白旗,心裡罵罵咧咧。管你?現在誰特麼的敢說有資格管你?

她冷冷說道。

“若是謙信公覺得不合適,我可以收回尾張斯波領,以免兩家發生誤會。”

織田信長這是威脅,二萬石領地的收回不是小事。前田利家以軍功獲取恩賞,她憑什麼收回去?前田利家及其麾下武家以後吃什麼?

斯波義銀冷笑道。

“斯波家在關東開疆拓土,前田利家對我忠誠,我自然要善待她。

若織田殿下執意撤藩,前田利家及其麾下斯波家臣,我自然會另行安排。”

斯波義銀也是硬氣,你織田家有百萬石你牛b,但我斯波家也不是軟柿子,兩萬石我還拿的出手。

織田信長一時找不到話頭反駁,臉上發燒又覺得丟了面子,一氣之下開始口不擇言。

“要走就走的乾淨些,尾張也別留尾巴了。”

斯波義銀瞳孔一縮,臉色一緊,罵道。

“織田信長,尾張的斯波料所乃是斯波家世襲領地,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離開!

前田利家奉公恩賞,得到的二萬石領地,你不顧武家傳統要撤藩,我不與你計較。

但溪村,你動它試試!”

斯波義銀這話佔理,織田家臣們也是沉默點贊。

織田信長做事膽大妄為,武家傳統好用就用,不好用就丟。這幾年她大改法度,織田家中是人心惶惶。

武家傳統領地少有變更,往往是世代耕耘。但織田信長不在乎,幾次以戰事需要為由,遷移改封。

這次斯波義銀罵出來,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叫好,真是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斯波義銀站穩了道義,尾張斯波領雖然二萬石在美濃國,但其根本還是當初斯波家的一千五百石料所,所以叫尾張斯波領。

這一千五百石可不是斯波義銀為織田家奉公恩賞得到的,是他用自己的清白之身,攔著織田信長沒有被奪走的祖地。

織田信長要動美濃國郡上郡二萬石沒問題,你主家無信無義,肆意篡奪恩賞封地,自然有你織田家自己的臣子惶恐。

但要是動了溪村那一千五百石,就是真準備和斯波家開戰,因為這片領地並不屬於織田家。

織田信長自知理虧,她失口放出狠話,如今被義銀當眾打臉,如何能忍得下去。

本就一個乖戾的性子,又一直對義銀賊心不死,如今被這個自己暗中牽掛的帥氣少年懟得無言以對,織田信長的面子掛不住了。

她哈哈大笑,指著身後的清洲城,目露兇光說道。

“謙信公,您可要想清楚。

我織田家佔據尾張美濃北伊勢,石高一百四十萬,軍勢似海,長槍如林。

您,真要與我為敵嗎?”

斯波義銀笑得比她更大聲,幾乎是前俯後仰。笑聲戛然而止,他雙眸似冰,冷聲道。

“仔細看清楚我身後的御白旗,織田信長,告訴我,你是否要與河內源氏嫡流為敵!

織田家的姬武士們,告訴我,你們是否要衝著這面御白旗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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