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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茂密的水澤,兩米高的蘆葦晃動,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將軍還有一段距離,當年我有幸隨那位道長來過此地。那道長是真神仙,能直接踩在水上,不用像我倆這樣在泥坑裡摸爬。”
老衙役孜孜不倦的唸叨著,就像普通老人一般話特別多。
“我記得這麼多年,還每年來這邊看一次,就想著沾沾福氣。福是沒沾上,無妻無子老光棍一個,倒是把您給盼來了。”
李長生望著周圍,沒有一絲一毫的熟悉感。在天河城中,景象與房屋肯定不同於記憶,畢竟他從軍幾十年。房屋有翻修,道路有改變是很正常的。
但位置是不變的,只要濤江沒有改道,天水城就不會變。
“這裡怎麼變成這樣了?那座山有點像,不過我記得這裡沒這麼多水的,頂多有一條小溪。”
說著李長生指向了某個地方,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一塊長條形的路面,上邊花草繁茂,還有幾條豬婆龍(鱷魚)趴在那裡。
看體型應該不是傷人那種。
老衙役回答道:“據那道長說曾經這裡並不是水澤,而是1000年前地龍翻身塌下去才變成這樣的。具體對不對我也不清楚,武朝都沒有一千年,也就那些世外仙人知道怎麼回事。”
“您應該是這裡的獵戶吧?之前確實有一群人住在這裡,專門捕殺那些豬婆龍,用來做成藥。”
李長生搖頭沒有多說,繼續向前走。他的額頭微微發麻,呼吸忽然變得有些繚亂,眼睛也時常出現恍惚。
明明踏在泥沼之中,與記憶中的家鄉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但卻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剎那間世界開始割裂,記憶與現實出現了衝突,兩者不相上下,互相重疊。
他指的茂密的蘆葦,裡邊藏著一窩野鴨子,母鴨子正護著蛋張牙舞爪的看著他們。
“哪裡是衛家,村裡唯一一個大宅院。清水村雖然沒什麼大地主,但有1/3的人將土地掛在衛秀才名下。他有功名可以減免賦稅,衛家收的分成也不多。我現在都想不明白,我爹是哪來的自信去跟人家提親,老師還答應了。”
當初衛兮與李長生的訂婚轟動一時,雖然衛秀才家裡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好歹也是祖上闊過的寒門。在城裡有著一定的人脈,本身又有秀才的功名。
在那個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一個頗有資產的地方寒門千金嫁給一個普通百姓家庭的小屁孩,著實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李長生考了童生,許多人都閉上了嘴。年僅10歲左右成為秀才後,這件事情的風平兩極反轉,人們直誇衛秀才有眼光。
人言變化之快,李長生早已習慣。
衛秀才家為三進大院,哪怕放在城中也是頗為氣派的。家中院落裡有兩棵棗樹,結出來的棗又大又甜。
棗樹下有一個石桌,衛秀才經常在這裡給李長生開小爐灶。衛兮有時也在旁邊傾聽,多年下來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女子不得科舉,但也沒有限制女子讀書寫字,社會風氣相較而言比較開放。若是趕上太后專權,說不準還能參加女官。
【長生,你知道我為何要將兮兒許配予你嗎?】
【學生過目不忘,一目十行,外人稱我為神童。】
【哈哈哈,是這個道理,你要記住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優秀的人更招人喜歡,反之則招人厭惡。但我看人不是這一點,有才者天下甚多,有良心者甚少。】
【今日我本家來人辱伱,說你不配兮兒,我便送你一句。出身寒微並非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這是勉勵。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身雖死名可垂於竹帛也,這是為人之道。】
【學生謹記於心。】
老衙役探頭探腦,眯著眼睛始終看不到任何端倪,心裡暗自發寒。
他懷疑老將軍是不是中邪了?
李長生沒有注意到身旁人那異樣的眼光,自顧自繼續向前走,忽然前方出現了一灘顏色頗深的泥巴。
衙役連忙說道:“將軍不要再往前走了,那裡是沼澤有水鬼在下面。”
李長生停下了腳步,但他不是聽見了衙役勸阻。他目光投向了泥沼中,看到的不是一灘腥臭的淤泥,而是一條清澈的小溪。
溪水靜靜地流著,發出低語,水面像琉璃一般泛起旖旎的水縐。
少年少女站在溪水之中,疊起了高高的水壩,小魚和蝦米被趕了下來。女孩看起來只有9歲不到,臉上帶著嬰兒肥,像含著兩顆鵪鶉蛋。
她用荷葉將餘額撈起,雙手捧給少年看。笑顏如花,臉頰暈紅,陽光透過樹蔭鋪灑在荷葉之上。
【李家哥哥我把抓到的魚魚都給你,你別跟隔壁二妞玩好不好?】
【還有李二狗,三狗,大錘都不要跟他們玩。他們討厭死了,老是笑話我不會放牛。特別是那個二妞,老是跟在你屁股後面。】
【你不是也跟在我後面嗎?我弟弟妹妹的醋也吃?】
【哼哼!兮兒不一樣,兮兒是不婚妻。】
【是未婚妻,你知道未婚妻是什麼嗎?以後你長大後若是不願,與我說,我會成全你的。你現在還小,不應該被買辦婚姻束縛。】
【我當然知道,未婚妻就是以後成親,然後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李長生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不知不覺兩人便走上了岸。他指著幾十步外野鹿喝水的地方,又說道:“那裡是我家。”
幾間泥屋子,細竹鑄成的圍欄,院子裡種著蔬菜。
李長生的父親只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農民,身高不過1米6,面板黝黑,雙手雙腳滿滿的老繭。而母親在生下他後就死了,他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
【大狗,明天去讀書。】
【你哪裡來錢?】
【嘿嘿嘿大哥借的,我們幾家一合計,省吃儉用一點可以送你去私塾。】
“將軍就在前面了。”
老衙役走在前頭,不斷的撥開高高的蘆葦,耳邊傳來他們劃過蘆葦的沙沙聲。不知為何空氣中瀰漫起一股香氣,忽然狂風拂來,自天而落壓倒了面前的所有蘆葦。
視線瞬間開闊,只見遠方是一個村子。
房屋升起了淡青色的炊煙。隨風飄來米飯與油菜的香味。
村口幾個小孩正追逐打鬧,老人們坐在榕樹下嘮嗑。壯年在田間勞作,婦人已經準備好一天的吃食。
正所謂茅簷低小,青煙縷縷,溪上青青草,河中水牛現。
“村子?”老衙役呆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有村子?
這裡身處水澤,蛇蟲眾多,一旦發起水來多高的房子都沒用。而且溼氣如此重的地方,也不適合久居。
為什麼這裡會有村子?
“將軍不對勁,這裡不可能會有村子。這一定是鬼怪作祟,我們趕緊離開……”
當他轉過頭去時,哪還有什麼白髮將軍只剩一個少年人站在那裡。他脫下了盔甲,丟下了橫刀,臉上的皺紋被村中吹出的微風扶平,一頭白髮也隨著青煙化作三千青絲。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我老了,走了兩千年也累了,乏了。
少年邁步走入了村子,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站在那,嘴角掛著儒雅的笑容,嗓音溫雅的說道:“長生,歡迎回家,這些年在外邊苦了你了。”
“老師,我已成才。”少年露出如白瓷般的兩排牙齒,張揚而放肆。往日的謙和蕩然無存,只剩下屬於少年人的意氣。
彷彿他還是那個剛出清水的童生,是不到弱冠便秀才的少年,誰無少年輕狂時?
“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且看天下,吾獨佔九鬥,餘一鬥讓後人去分。”
“好!好!好!”
衛秀才連說了三個好,每吐出一個字便重重的點頭。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之才不弱於天下任何人,勝過往來之英傑。”
隨後衛秀才扭頭望向了身後抱著白髮老將痛哭流涕的老人,說道:“如此結束好嗎?你尚可號召天下兵馬,奪了那九五至尊之位,再開一盛世太平。”
“當皇帝能將貪官汙吏殺完嗎?”
“不能。”
“當皇帝能平盡天下不平事嗎?”
“不能。”
“當皇帝能夠讓善者歸善,惡者歸終嗎?”
“不能。”
三問三答均為搖頭,衛秀才解釋道:“長生,沒有人能將天下分得非黑即白。縱使你有一套完善嚴明的律法,只要是人在執行,不過是在所難免的。皇帝更是不能肆意妄為,有些事情你必須忍。”
“不痛快,不痛快,這鳥皇帝誰愛當誰當。”
遠處一道倩影走來,女子身穿長裙容貌秀美,嗔怪道:“夫君,你回來為什麼不找我,反而先找爹爹。”
“哈哈哈哈哈,你這丫頭連你爹的醋都吃,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衛秀才與衛兮或許早已不是當年兩人,但他絕對不僅僅是一個幻象那麼簡單。佈下這場局的是來自太古的存在,是號稱心魔之祖的恐怖存在。
不會做那麼沒調格且粗糙的事情。
願信者,可為真。
一晃神哪還有什麼少年人,只剩下一個老將軍趴在地上,微風吹起了他蒼白的髮絲,嘴角帶著一抹淺笑。那滿是溝壑的臉龐,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才換來這抹笑容。
“將軍!!!”老衙役幾乎是撲了過去,絲毫不顧地上的沙石扎入血肉。
淚眼婆娑說道:
“將軍!你醒醒,這天下不能沒有您啊。若是您走了,誰還會與我們這些老百姓討要公道!不要丟下我們嗚嗚嗚.”
李長生,原名衛平川,號武曲。
十五之狀元,初任官職右監吏變打貪官治汙吏為人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縱使是皇子也不予任何情面。民間稱之為鐵面青天。後任廷尉吏,整頓律法,多次上書改革賦稅。
提議向世家豪族與皇親國戚收稅,後遭到排擠棄筆從戎。
從軍一年,單槍匹馬奔襲百里斬殺叛將,被升為徵北將軍。從軍兩年,領兵屢獲戰功殺敵上千,勇武之名傳遍朝堂,再任中軍大將軍,領兵3萬。
從軍三年,受皇帝特封驃騎將軍,統領北郡三軍。
六年滅南夷.十年二徵大山滅北蠻.十五年徵北原,滅胡部十八年平定諸王之亂,殺王侯十八人.
享年45歲,死於天河水澤,追封為武安侯。
後記:李武曲死後五年,南夷再次立國,向武朝求和。十年由於朝廷腐敗北郡三軍糧草不足,軍需不齊,已到了無槍可用的地步。不得已從草原退了回來,胡騎捲土重來。
至此,邊境再度陷入了多年的混亂,不斷有胡騎北下燒殺搶掠,間接進一步加劇了軍費支出。軍費多了,百姓的賦稅也就多了,而恰好當年李長生主張的均田法被廢除。
朝廷不再向世家豪族與皇親國戚收稅,於是乎交不起賦稅的百姓,只能將田地抵押到地主名下。
十三年,南夷入關,北郡淪陷,關中腹地再無天險可守。同年末,胡騎北下,連屠12城。最終朝廷送去了當年李武曲的【虎躍】牌,南夷胡騎奉為聖物,隨後各分一半退兵離去。
十四年,武朝皇帝拿出了當年的《武曲十策》,欲行變革之舉,然無力彈壓世家豪族,被存起而攻幽禁深宮。帝縱淚哀嘆:“朕錯也,無李世叔,武朝不在。”
十六年,帝崩,幼帝繼位,各地農民起義爆發,義軍如勢破竹攻破了京城。皇宮三十六院被洗劫一空,各路稱王者爭奪《武曲十策》。
三十年,南北兩朝割據,各行《武曲十策》勵精圖強開始對外擴張。順帶《武曲十策》後邊五策皆被毀去,因為它要向士人與皇親國戚等人群收稅,餘下還有許多種觸及士人階層利益的變革。
有大學士認為李武曲此法過於偏激,不似王道。
——
忘川之中,深入黃泉兩千裡,一個白衣道人立於忘川河之上。
他面容平平無奇,眼睛微閉,氣息神光內蘊,彷彿一個普通人一般。
而白衣道人被一團奇異的灰霧籠罩,如此往復已經過去了百年之久,他仍然沒有醒來。但灰霧也沒能將他腐蝕殆盡,甚至於擦層皮都難。
急躁的情緒自虛空中傳來。
李長生並非真的不死不滅,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足夠將對方吃幹抹淨,藉著這具無瑕琉璃體重活一世。但這個時間未免有些太長了,百年才剛剛破了一層皮。
它得多久才能吞下這具身體?
灰霧再次翻湧,化作各種獸形撞入了李長生體內。
嗞啦!
一聲急促而明亮的雷霆響起,至陽至剛的力量盪開虛空,灰霧剎那間便消散了幾十裡。
忘川之中沉默了許久,足足等了好幾天後灰霧才重新延伸過來。
並非李長生醒來了,這只是他身上雷法自主的護體,也是煉化這具身體最大的阻礙。
不知又過了多久,白衣道人的眼簾微動,剎那間整個忘川開始翻湧。無數的灰霧朝這裡聚集而來,化作囚籠封禁著裡邊的白衣道人,想要將他永遠留在這裡。
虛空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偉力,多少法則,又多少目光投來。
李長生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幽靜無波的眼眸,毫光之中彷彿蘊含著一卷說不完道不盡的歷史。
睜眼,天地開。
灰霧一分為二,那白衣道人輕輕一抬手,虛空中一顆眼珠子便被攝入手中。
“你便這點本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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